第54節
蘇可的眉眼瞬間多了幾分安心,對著他盈盈一笑,甚是感激。 兩天了,每每和許mama同處一室,她的心都跟著揪起來。她再冷靜沉穩,也敵不過許mama的陰陽怪氣和“看透”了她的想法繼而引出的種種威逼利誘。她就快要熬不住了。 而老夫人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蘇可不敢斷定許mama對藥做了什么手腳,可老夫人的病再沒有好轉,人會真的倒下去。 邵令航相信梁瑾承的醫術,又因為之前的梅子酒,看著老夫人睡得安穩,他反而有松口氣的感覺。 蘇可看明白了,心里便更加擔憂。 如今藥丸終于制好,不管有沒有轉機,也必須放手一搏了。 她看著老夫人屋里的佛龕,虔誠的給菩薩上了一炷香。她的運氣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希望菩薩能夠再幫一幫她,希望一切還有轉機。 轉一天,臘月二十八的晚上,四房的楊姨娘破了羊水。 熬了兩個時辰,生下一個六斤多重的兒子。 四爺根本不在,孩子從楊姨娘身體里出來,經過產婆的手,直接交給了四太太。四太太在屋里抱著孩子欣慰地笑著,楊姨娘托著身子跪到了四太太房門前。 人拉著拽著,母親和孩子隔著單薄的一扇門,此起彼伏地痛哭著。 消息不脛而走,飄飄蕩蕩奔著后花園的深處傳去。 沒用多長時間,后花園小院里的那個年輕丫頭,提著燈籠來了擷香居。沒幾個人認得她,許mama得了消息就出去了,蘇可躲在柱子后面,聽到許mama壓低了聲音,激動地說著:“還不去找,能去哪?左不過攬心苑周圍看看?!?/br> 因為放心不下,許mama直接去了四房的攬心苑。 無雙在楊姨娘鬧起來的時候,就被三太太身邊的重芳叫走了。三太太的意思是老夫人既然病著,那身邊說得上話的,好歹要來一個跟著去四房那邊壓住事才是。許mama防著蘇可,不敢離開老夫人半步,索性便讓無雙過去了。 這會兒無雙不在,許mama去尋跑出去的田太姨娘,白露本來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聽說四房出了事,耳朵一直立著。蘇可施施然過來,一句“老夫人身邊有我,你去歇會兒吧”,白露就沒了影兒。 這一環扣著一環的計劃就這么步步實現了。 蘇可走近床榻,在老夫人肩膀上用力搖了兩下,睡得正酣的老夫人漸漸醒過來。 都是聰明人,即便病著,眼瞅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老夫人本就被吵醒的不快,瞬間擴大了幾倍。她死命瞪著蘇可,嘴角是滿含惡意的笑容,“終于讓你尋著機會來要挾我了?” 老夫人說這幾個字已經耗費了大部分的精神,蘇可坐到床邊去,小白瓷瓶一拿出來,老夫人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你要干什么?那瘋婆子跟你說什么了?你想清楚,令航不會饒過你的……” 蘇可嘆了一聲,拉住老夫人不斷撲騰的手臂,身子壓過去,豎起一根手指擋在了唇邊。 不知是不是被蘇可狠絕的目光驚住了,老夫人不再出聲,也不再掙扎。蘇可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了一沓紙。 展開頭一張,上面寫著:有人在偷聽,不要出聲…… ☆、72 隨著蘇可一張張將紙條翻到后面,老夫人的神色從一開始的憤恨,到后來的驚訝,到最后的平靜,悉數落進了蘇可的眼里。 相比而言,蘇可的臉就寡淡許多。最后一頁紙也翻過之后,她仔細地塞回到懷里,衣襟展平整,將小白瓷瓶放到了老夫人的手里。 “為什么要這樣?”老夫人的聲音非常小,但字字都很清楚。 蘇可望進她的眼睛里,耳語道:“因為您是侯爺的母親?!?/br> 老夫人嘴角勾了一下,“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我也不傻,我明白其中的分寸,所以侯爺那里,不到萬不得已、退無可退,我們的立場都是一樣的?!碧K可將笑容延展開,“我會盡力瞞著他的?!?/br> 老夫人輕笑著搖搖頭,“你很聰明,你知道用什么來拿捏我。但是你也要明白,即便事情兜不住,令航也會顧全大局。他不是我生的,但理國公的世子夫人,還有宮里的貴妃,卻都是我親生的。他能怎樣,把侯爺的身份地位丟開?你覺得那一天如果來了,他會帶著你遠走高飛嗎?蘇可,你想得太簡單了,只怕到那時候,他第一個要送走的人就是你?!?/br> 蘇可幾乎趴在了床榻上,她和老夫人的臉貼得非常近,那眼角日益加重的皺紋,倍顯的老態都因為這樣的靠近而毫不保留的映入眼里。 她給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就像當初她病著,邵令航一直在做的一樣。 只是她心中沒有情意,對于老夫人,如果她不是邵令航的母親,二十五年來將他悉心地培養大,用最好的一切還撫育他的成長。如果不是怕邵令航接受不了這一切,她不會對這樣一個心狠的老人投入半點的憐憫。 “老夫人,我和你最大的差別在于,我不在乎。如果那一天真的會來,先走的那個人一定是我。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想象的都要冷情,我長到這么大,心性里最為驕傲的一點就是能在該放下的時候,放得干干凈凈,決不拖泥帶水?!?/br> 老夫人看著她,半晌沉吟道:“你是個厲害的女人?!?/br> 蘇可撐著手臂慢慢起身,挑著眉眼,似有調皮,“不及您一半?!?/br> 老夫人這回是真的笑了,未施脂粉的臉上,因為笑顯得更加蒼老。她費了些力氣,將小白瓷瓶放到了床頭的隔板里,回過身來,臉上一瞬頓住,機警地看了蘇可一眼,蘇可也即刻斂了神色。 許mama進屋的時候,蘇可跪在床邊的腳踏上,老夫人半坐著,掄起手狠狠扇了蘇可一個耳光。 “你是個什么東西,憑你也想往上爬?要不是看在令航對你有心,我一早就懲治你了,還輪得到你今天來跟我掐尖要強?!?/br> 蘇可捂著火辣辣的臉巴子,因為背對著外面,臉上的表情多少帶了些挑釁。 這一巴掌扇得可謂是又毒又狠,說老夫人只是為了做戲,蘇可可不信。連日來的惱怒,和眼下被她要挾的不快,全和在這一巴掌里扇過來了。 可以說現在兩個人勢均力敵,站在同一陣營。但老夫人又怎會真的咽下這口氣? 蘇可抽泣著,猛然間回頭瞧見許mama,一時說不出的“難堪”,捂著臉就跑走了。 …… 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因為蘇可送去的藥丸,除夕這天,老夫人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太多。 下人們端來的湯藥,老夫人照常喝。只是蘇可也不是肯定這藥就一定做過手腳。許mama還是有顧忌的,況且人多眼雜,梁瑾承一日兩次請脈,藥渣也有專人打理。許mama能存到今日才露出她的尾巴,一是蘇可的插入,另一個最為主要的,是許mama真正能歸于己用的人并不多。 甚至可以說,老夫人身邊的人,她還插不進去。 在這一點上,蘇可很慶幸老夫人身邊有無雙。這是個細心并且忠心的丫頭,她對老夫人的情感不可比擬。許mama年歲漸漸大了,無雙卻正是機敏靈便的時候。有她在,擷香居上下對老夫人就還是一層保護。 至于蘇可自己,有了老夫人那一巴掌,許mama對她倒是比以前“和顏悅色”了許多。 “你以為你能打動老夫人?田太姨娘是老夫人的大忌,你手里只有那么一丁點的把柄,也想去求得老夫人的庇護,真是癡人說夢。若不是侯爺在,你現在不定在哪個亂葬崗上埋著呢?!?/br> 許mama有她自己的手段,梅子酒的事,老夫人不是沒問過她。 可她將謊編得圓滿,一切皆因邵令航的“克妻”之說而來,許mama張羅著要挖的就是那罐子老侯爺為邵令航大婚釀的酒。一來老夫人病著的時候,迷迷糊糊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侯爺”。二來,既是大婚時喝的酒,現在起出來讓邵令航喝兩杯,興許就能去去晦氣。 至于那酒怎么在田太姨娘的手里,許mama就全然不知了。而老夫人為什么會看了一眼就知道蘇可是從田太姨娘那里拿的酒,她就更不知了。 老夫人將這些告訴蘇可的時候,蘇可有些詫異,“為什么您知道?” “她不就是因為我知道,才拿來故意氣我的么?!崩戏蛉说纳袂榻酹b獰,她冷笑的一聲,如寒霜侵體一般讓人覺得不適。 “令航歸家的時候,我曾讓人將所有的酒都起出來,一共四壇,其中有一壇就是為大婚釀的,近二十年的年份,我怎能動,命人將酒又埋回去了。但之后下人來報,說是半夜瞧見田彩蝶將酒挖走了。我懶得搭理她,當時也沒有追究,那時候許寧病著,我并沒有和她提起。倒是我疏忽了,放了你一個去靠近小院還不算,這么多年她和小院竟然還暗中有聯系?!?/br> 也許老夫人真的老了,在邵令航不在家的七年里,她憑著一己之力,虛夸夸地撐著一副空架子。她已經開始力不從心,不再能事事周全。 表面上越是烈火烹油,私下里越是孤獨凄涼。 她每走錯的一步,其帶來的傷害和結果都在暗中編織成荊棘,在泥土下默不作聲地生長著,追著她的腳步,只等到有一天能夠破土而出,勒住她的咽喉。 而蘇可,就成為了別人手中的鐵锨,鏟起了第一抔土。 “你很聰明,也很識時務,挑了更有保障的一條路來走?!闭f這話的時候,老夫人正支撐著身子,由蘇可給她更衣。 除夕這一天要祭祀宗祠,這是自老侯爺去世后,邵令航在家過的第一個年。 老夫人的身體還不算太好,但因著外面流言飛飛,宗族里也多有議論,老夫人即便再堅持不住,此時也會拿出所有的精神,繼續撐著她的門面。 蘇可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屋里還有很多人,老夫人念念叨叨說個一句半句,旁人不會理會。蘇可就不能插嘴了,沒得引起許mama的懷疑。她對老夫人笑了笑,懷疑也好,忌憚也罷,不管老夫人如何不信任她,她的決心都是不會變的。 一時穿戴好,邵令航先行來請安,見著老夫人盛裝襯托下的好精神,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蘇可偷偷望他,因著要祭祖,邵令航收拾得精神妥帖,站在那里像一根赤金盤龍柱似的。 府里有三太太cao持,過年事多,老夫人病下后就沒再插手三太太的事務。整個年前的預備倒讓三太太有了種自由的感覺,更是將府里上上下下弄得更加齊備。 到了時辰,眾人齊聚,一起到侯府東路上的宗祠祭祖。 各處都換了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一路正門大開,宗祠里燃著幾十對朱紅高燭,照得五間大廳燈火輝煌。錦帳繡幕,香氣繚繞,上面供著祖宗牌位,墻上掛著先祖畫像。 蘇可等一眾丫頭不得入內,將老夫人扶至廊廡下就先行退下,由三太太在旁邊服侍。 祭祀按著祖制,由邵令航主祭,三爺陪祭獻爵,四爺獻帛捧香。儀畢后眾人按著位分,男西女東,齊齊跪下來磕頭。蘇可并著一眾丫頭跪在院外,府中各處有職位的按著級別大小,跪于后面。整場祭祀鴉雀無聲,只聽得到環佩叮當的搖曳之聲,和起跪靴履的颯沓之響。 之后給四爺新添的兒子上了族譜,記在四太太名下。 隨后眾人都回到老夫人的正廳給老夫人行禮捧茶,由老夫人發話,府里各處上下都發了賞錢。有臉面的下人進來一一謝禮,整天都是起起跪跪。 到了晚上,闔府大宴。因著老夫人身體還未痊愈,初一早上還要進宮朝賀,所以只鬧到二更天,就緊忙伺候著歇下。 府里別處還歡聲笑語著,蘇可和無雙幾人交替著去吃飯。因無雙眼中有笑意,蘇可便有了一些猜測,果然等到自己最后去吃的時候,遇到了等候多時的邵令航。 “府中已經安排好了,我帶你去個地方?!?/br> 本以為這地方也就是在侯府之中,誰知一路出了角門,少硯竟牽了馬來。 蘇可不會騎馬,戰戰兢兢縮在邵令航懷里,只慶幸自己整天都沒有吃過什么東西,否則現下一定吐得很慘。 街上過年的氣氛明顯,鞭炮聲一陣壓過一陣。守歲的小孩子們笑著鬧著,街兩側燈籠高懸,照在他們臉上,比盛世之景還要美好。 邵令航的馬術很好,騎馬避過了許多地方,一路直奔著內城西邊的阜成門。 門下有一小隊人馬似乎是在等著邵令航,騎馬而至,站在最前面,裹著大毛鶴氅的男人緊著走上前來??匆娞K可,上上下下瞧了個仔細,不由捂著嘴對邵令航打趣,“果然是位佳人,難怪把你和瑾承都迷得神魂顛倒?!?/br> 蘇可臉上僵僵的,不知這個人是誰。 邵令航將她護到身后,臉上不虞,轉身給她介紹,“這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薛鈺?!?/br> 薛鈺聞言,忙上前來說笑:“上次你不見了,我可是帶著人找了半個城呢。到現在令航還欠著我一頓好酒沒還。他不記著,你可得幫忙記著?!?/br> 蘇可紅著臉,支支吾吾哦了一聲,要給他見禮。腿剛要彎下去,人就被邵令航拉住了。 “他貧嘴爛舌,別搭理他?!?/br> 薛鈺有些不樂意,還要言語,被邵令航的眼神止住了,然后蔫蔫地哼了一聲,“我不過好奇來瞧瞧,看你這張臉耷拉的。行了,上面都安排好了,你快帶著人上去吧?!?/br> 蘇可有些莫名其妙,被邵令航拉著走去城樓旁的臺階,人還有些回不過神,“你帶我登城嗎?” “宵禁比較嚴,來回跑也不實際。你家里我已經派人去過了,年貨年禮都帶到了,你盡管放心。從這上去能遠遠瞧個方向,大過年的,領你來看看?!鄙哿詈綘恐K可的手,顧及著她的步伐,走得很慢。阜成門高十余丈,一級級臺階爬上去,邵令航倒輕松得很,蘇可卻已經氣喘吁吁。 好容易到了城樓上,蘇可扒著邵令航的胳膊喘氣,“我已經讓福瑞家的幫我找人送了點錢回去,我家的事,你不用費心?!闭f得又喘又小聲。 城樓上風大,颯颯地吹來寒意。 邵令航將蘇可扯進懷里,大毛的斗篷一裹,眼睛亮如星辰。 蘇可覺得他很奇怪,雖然城樓上沒有一個人,可是這畢竟在外面,他又是宣平侯,這樣不注意,流言蜚語的豈不是會更糟??伤坪跻稽c也不在意,臉上的笑容張揚肆意。 這時,角樓那邊傳來一絲光亮,蘇可嚇得要掙脫,邵令航卻將她攬得更緊。 不等苛責的話說出口,沖天的煙花從角樓那直奔天際,開出大朵大朵絢爛的花,映紅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