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她提著燈籠走的,人從曲橋上滑下去,燈籠怎么會不見呢?要么在橋上,要么掉到水里了,就算是燒了,也該有殘骸才對?!?/br> 三個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徐旺家的說:“我們確實過去找了,一點痕跡也沒有?!?/br> 蘇可心道怪異,因為事情可能會牽扯著別人,她自作主張,將這事壓下了,“一個燈籠的事,瞞下了就瞞下了。但往后再不能從庫房借用任何東西。燈籠的事兒也不能和其他人說一個字?!?/br> 三個婆子點頭不迭,各個都松了口氣。 這事過去,蘇可看了看積舊庫房的整理進度。說實在,沒她管著,進度慢得可以說是拖泥帶水?;旧纤∏罢砹硕嗌?,現在還是多少。她和田太姨娘爭搶的時候,擦洗好造過冊的東西都被弄亂了好多,她們也就是把這些整理了下,旁的就擦擦地,撣撣灰。 “姑娘不在,我們也不好拿主意,這東西是擦還是扔,所以沒怎么動?!?/br> 蘇可看著徐旺家的吞吐解釋,皺著臉,擺手說算了。 簡單將一些東西歸了類,三個婆子燒炭燒水,將功補過似的干活都麻利起來。眼看天色打起來,蘇可掏了隨身的懷表出來看,巳初一刻,老夫人那里應該沒什么人。 “我病了好一場,得去老夫人那里請個安,你們忙著,我去去就回?!?/br> 三個婆子手里都有活兒,出聲應著,埋頭繼續表現。只有徐旺家的,盯著手里正擦著的銅壺,腦子里轉著蘇可剛掏出來的懷表。 在福家的時候,她親眼見過這懷表。是侯爺的。 那晚,侯爺二話不說,抱著蘇可就走。那架勢……后來還派了孫mama過來堵她的嘴……蘇可病著的時候她去福家瞧過一回,遠遠的,那床上躺著的卻肯定不是蘇可……蘇可病下的轉天,侯爺也病了,事沒這么巧的,肯定是侯爺在照顧她…… 徐旺家的握著抹布在銅壺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忽然閃了手,腦子里過了個想法。 蘇可,會不會是侯爺特意送進府里來的? …… 到擷香居的時候,蘇可先拐去柳五娘那轉了一圈。 見著她好了,柳五娘臉上綻出笑意,“氣色倒是不錯,就是人太瘦了,這衣裳穿在身上直打晃。這樣可不行。每病一次,身體就損耗一次。你這回可缺得大發了,得好好補補?!闭f著,聲音壓低了些,“老夫人派人給你送去的燕窩,你吃了沒有?我特意給你找了上品的?!?/br> 蘇可笑說:“人燒著,也不知道都吃了什么。不過如今精精神神地好了,和那燕窩離不了關系的。蘇可謝過嫂子了,勞嫂子掛心?!?/br> “說這么客氣干什么?!绷迥镌摫淼墓Ρ硗炅?,問道:“來給老夫人請安的?” 蘇可點下頭,“這會兒屋里沒什么人吧?” “三太太四太太都是請了安就走,屋里要是有人,也只能是鄭太姨娘?!绷迥镅奂?,看見蘇可脖子上一根細金鏈子,抬手將蘇可的衣領立了立,“前幾天侯爺來給老夫人請安,屋里人都遣了,關著門在里面說了好半天的話。你等會去請安,人機靈些?!?/br> 蘇可本來沒當回事,因病了好些日子,于情于理得來給老夫人請安,也順便說一下積舊庫房的事。但邵令航和老夫人關門聊了半天的事,她卻不知情。牙齒一咬,怪罪起邵令航不提。 都說了什么呢?老夫人現在什么態度呢? 事關她的應對,邵令航不該瞞著她。 蘇可心里悶悶的,硬著頭皮去老夫人的正屋。門口丫頭隔著門簾子朝里面通稟,沒多會兒,來人讓蘇可進去。西稍間的落地罩前,白露朝蘇可眨眨眼睛,臉上有笑意。 蘇可吞了下口水,總覺得這笑讓人心中不安。 稍間里,老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下首坐著鄭太姨娘。兩人見她過來,停下了正要說的話。 請了安行了禮,老夫人打量她,一旁的鄭太姨娘笑著說道:“蘇姑娘這瘦的沒形了都,這可不行。女人要圓潤些才好?!?/br> 老夫人神色怡然地搭腔,“病養好了就成,人年輕,補些日子人就水靈回來了?!闭f著,往旁邊的迎枕上靠了靠,“我倒是一直有疑問,那晚上,屏風怎么好端端就倒了呢?” 被人推倒的唄。 蘇可看著老夫人的眼睛,頗為可憐地笑了笑…… ☆、58.058 事情推著事情 回想那天晚上,福瑞家的拎著食盒去荷風齋后,蘇可站在門口,臉上有破釜沉舟的勇氣,瞇著眼看天,心里琢磨著等會見到邵令航的時候,話該怎么說,事要怎么問。 但這個時候,天色陰沉沉的,漸漸起了風,福家粗使的婆子出來收衣裳,嘴里念叨著,看這天,今晚要刮大風。 蘇可過耳一聽沒當回事,轉身要關自己屋的窗,這才猛然想起積舊庫房來。 白天為了通風去霉味,她是把二層所有的窗子都打開的。臨走前她關了沒有?一塊干活的婆子有沒有去二層看一眼,幫她關了? 眼瞅著風勢漸起,蘇可咬咬牙,拿上庫房鑰匙就出了門。 腳程快些,關了窗再回來,估計不至于讓邵令航多等。 過侯府東角門的時候,守門的婆子見她慌慌張張,還問她怎么了。她來不及多說,只囑咐一時半刻就出來,先別落鑰。婆子挺爽地答應了,蘇可便一溜小跑過二門,挨著老夫人擷香居的夾道一路去了后花園。 從這邊走,途徑建在后花園中路上的花房。 侍弄花草的男人只在早上進來,要避嫌的??墒悄沁咟c了燈,門口一輛平板車,花房門洞敞,讓蘇可起了疑。湊過去瞧了眼,只見一個男人來來回回搬著花盆,調整著距離圍在火盆旁邊。她猛然想起徐旺家的來,猶記得她提過,她家男人是后花園養花的。 那這個人就是徐旺了。 蘇可眨眨眼,轉身要走,徐旺卻正好轉過身來。蘇可不認得他,他卻認得蘇可,遠遠瞧見自家婆娘跟在她身后忙進忙出,覺得年紀不大,辦事倒很是沉穩周全?;厝柫寺?,才知是府里下人們交頭接耳念叨著的那個蘇可。 “姑娘是,有事?”徐旺為人老實憨厚,因為蘇可背后有臺面,他見到就覺得有些犯怵。 蘇可忙擺手,“不不不,沒事。我只是想起積舊庫房的窗子好像沒關,今晚瞧著要起大風,窗子不關不行的。從這路過,看見亮著光,過來瞧一眼?!?/br> 說話間,蘇可已經從花房門口退出來,經過那輛平板車時掃了一眼,除了一小簍炭,板車上零星散著一些菜葉,角落里還撒著一些米粒。 從花房急匆匆離開,蘇可到積舊庫房的時候,天黑得連大門上的鎖眼都看不清了。好容易開了門,噔噔噔就往二樓跑。窗子果然忘了關,有的窗子已被風拍上了,有用叉竿支著窗子的,風嗖嗖灌進來,窗子搖擺不迭,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蘇可連忙關窗,趕上這邊的風,叉竿一撤,窗子砰地拍過來,嚇人一跳。 她拍著胸口喘氣,在二樓仔細檢查個遍,每扇窗子都牢牢拴好,這才下去。雖然沒點燈,也沒執蠟燭,蘇可在黑暗中的眼神還是極好的,拐下樓梯的時候,視線里有東西躥過,下意識就呼吸一窒。 本以為是那只攆了窩還不死心回來嚇唬人的大耗子,可仔細冷靜下來,耗子的動靜不會這么大,樓下的聲響分明是在翻找東西,伴著凌亂的腳步聲,只能是人。 是人的話,蘇可反而不怕了。 一步步小心踩著樓梯下去,墻邊抓起一根畫軸棍,剛要從那人背后來個出其不意,結果那人出其不意地回過身來,大力就是一撲。 蘇可被撞到在地,屁股疼得厲害,但還算臨危不亂。手在地面上四處尋找著那根畫軸,抓著的瞬間就站起身,不管不顧朝那人身上砸去。那人沒料著蘇可的反應會這樣快,棍子砸在身上,悶聲一哼。蘇可微微怔愣,因為聲音顯然是個女人。再仔細分辨這個人的身影和穿著,應該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 “來庫房偷東西,你膽子真是不小?!?/br> 蘇可恐嚇完,那婦人抓著個木板一類的東西不管不顧就要往外跑,蘇可抓住婦人的胳膊攔她去路,誰知那婦人力氣還挺大,對著蘇可的腳狠狠跺了一腳,胳膊使勁掙扎,竟將蘇可推出去四五步遠。蘇可沒站住,腳下正好踩到那根畫軸,人朝前翻的同時,看見那婦人哼哼唧唧地推著身旁的多寶閣。蘇可都來不及躲,多寶閣壓著兩個黑木屏風,鋪天蓋地就砸了下來。 幸好屏風砸下來的時候,蘇可腳邊有個已經冷卻的炭盆,屏風砸在炭盆上,與地面之間的空隙正好卡著蘇可。蘇可身上沒什么大傷,就是頭被磕了下,也嚇得不輕。暈過去前,外面有人來尋,聲音不大,但透著年輕女子的清脆,嗔道:“田太姨娘,您怎么又跑出來了,讓我好找?!?/br> …… 當時的畫面在蘇可腦子里嗖呼閃現,須臾間過了遍影,回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 蘇可趁著這余悸未散,撐著一雙委屈的杏眼,抬手比劃了一下,“這么大……”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蘇可嚅嚅嘴唇,繼續道:“這么大一只耗子,人都不怕,看見我就沖上來。我這輩子說起害怕的東西,唯有耗子了。之前收拾庫房,我讓幾個婆子把它的窩給端了,想它定是懷恨在心,伺機埋伏,等著我出現??汕赡翘煳彝岁P二樓的窗子,被它撿著機會。我想和它拼個你死我活來著,不過庫房里都是東西,我躲閃不及就撞倒了多寶閣,多寶閣旁豎著兩個黑木屏風,眼瞅著一個壓一個都要倒,拉是拉不住的,我手腳靈活,跑到屏風后面去頂著??汕赡呛淖硬洳渑肋^我腳面,我嚇得不輕,身上沒勁,就被屏風砸住了?!?/br> 蘇可說得不算聲情并茂,好在她是真的害怕老鼠,一面說著,一面極力想象那畫面,說得也直咧嘴角。 老夫人和鄭太姨娘像聽戲文似的,撐著眼睛關注她。 站在老夫人身邊的無雙,掩著嘴笑了笑,低聲跟老夫人說:“之前去檢查庫房,身上落了灰,也是為那耗子?!?/br> 老夫人想起這茬,附和著點點頭。 鄭太姨娘說:“這就是府里的害蟲,都說養虎為患,這耗子養大了也足以要人命。蘇姑娘這是福大命大,沒怎么砸著,不過是受了點涼。真敢上命不濟的,砸破腦袋可就回天乏術了。所以害蟲留著就是禍,應該早早處置了?!?/br> 蘇可悶聲不響地垂著頭,或許是多想,但總覺得鄭太姨娘的話意有所指。 老夫人沒接這話茬,看著蘇可說:“回頭讓人仔仔細細在庫房里檢查一遍,看有沒有耗子洞什么的,堵嚴實了,再在庫房周圍撒些老鼠藥,應該就不會再去了?!闭f完又吩咐無雙,“讓府里各處也備著些,那么大一只,估計都成了精,不好弄死,各處撒上藥,逼走了就好?!?/br> 無雙點頭應下,老夫人又上下打量起蘇可來,“庫房整理得怎樣了,估摸著沒你在,那幾個婆子也盡是偷懶了吧?!?/br> “還好,再有個三五日,大體就都歸置出來了?!?/br> 老夫人點頭,“該造冊的都造冊,整理好了拿回來,剩下的零七八碎就讓下人們干去了。我這邊近些日子要放出去幾個丫頭,正好你回來補這些缺?!?/br> 蘇可說不上多高興,但自打她愿意攪進這渾水里,又甘愿來擷香居,能在老夫人身邊待著,無疑是最好的,也能探聽到更多的事情。 之前從福瑞家的和孫mama的只言片語中,她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好像是要利用她聲東擊西,讓邵令航收收心。因為過了年就要開始商議他的婚事,怕他鬧得不痛快,婚事上又耽擱下去。把她送到邵令航身邊,一為栓人,二來也打探前院的動向。 ——在荷風齋住了些日子,只得佩服孫mama和月嬋的手段,上上下下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即便有些碎嘴,但老夫人的人卻一個也插不進去。 她是個契機,邵令航能親自到后花園抱她出來,老夫人的棋就贏了一半。 可她為什么要給老夫人傳遞消息呢?這其中必然要有什么牽扯來拿捏她。 留在老夫人身邊被“調~教”的日子里,大約要時刻注意了。不過讓她煩心的不止這些,邵令航在她病中和老夫人說了什么才是關鍵??偛缓谜娴膶嵲拰嵳f吧,那到底是編了謊,還是扯了別的?她一個人了無牽掛,即便拖了福家下水,福家也是邵令航的人,自有擔保。 可是隱隱的,蘇可總覺得要出別的事兒。 從擷香居出來,白露親自送她出來??此樕涎诓蛔〉男σ?,蘇可尷尬地問她:“瞧你這喜笑顏開的模樣,別是老夫人說的放出去的幾個丫頭里,就有你吧?!?/br> 白露眨眨眼,“可不,老夫人要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我回老子娘身邊去,可以自行婚配?!?/br> 雖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不是主子指派,這真是算得上一樁好事兒了。 蘇可恭喜了幾句,因為還沒真的放出去,所以現在也不好太張揚。兩人說笑幾句,蘇可急著回積舊庫房去了。 她回來得巧,邵令航派人送來的食盒剛到。不似以往,這回竟是一大一小兩個食盒。 送東西來的婆子將小食盒提過來,聲音壓低些說:“侯爺說這個是單給姑娘做的藥膳,怕涼,讓姑娘別沖著風吃?!?/br> 誰吃飯會沖著風吃?這話說得讓人啞然。 不過蘇可隨即便反應過來,其實邵令航是想讓她背著人吃。不知道這小食盒里又賣著什么名堂。 徐旺家的和送菜來的婆子已經混得很熟,送了幾步,回來后張羅著抬炭盆,和另兩個婆子搬箱子抬凳子,齊齊整整歸置出個吃飯的地方。要招呼蘇可,蘇可尷尬地提著小食盒,笑著讓她們先吃。 徐旺家的有眼色,也明白其中門道,轉了下眼珠,忙欲掩彌彰地說起今天的飯菜怎樣怎樣,都是托了姑娘的福。又跟兩個婆子囑咐著出去別多嘴,說著說著,便沒人注意到蘇可拎著小食盒走出了屋子。 小食盒里的藥膳粥是必備,除此之外有精致小菜,還有一疊面卷子。 裝面卷子的碟子下面壓著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箋,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每一旬派人送瓜果蔬菜若干,逢天亮之前,專人從后角門進,卻不見有人推車而出。身份礙眼,不得細查,也不敢假他人之手。爾需謹慎小心,切莫大意為之。查出送菜之人,吾親自問之。 蘇可轉身將紙箋扔到炭盆里燒掉,腦子里回想邵令航寫的每個字,不由咬起下唇,想到那句——不敢假他人之手。 他要派人查,還能查不到?只是怕打草驚蛇而已。所以一直自己查。 可驚著誰了?老夫人嗎? 蘇可隱約覺得,邵令航還有事瞞著她沒說。 但送菜之人確實是一個突破口,那小院閉門不見客,唯獨這人和她們有過接觸。探查到這人是誰,許多事就方便多了。 不過,這個送菜之人…… 卻不見有人推車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