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舟公子?!蘇可一驚,連人帶身躲進了游廊旁邊的一處假山里。 “……”蘇可對自己很無語。 其實,那個人并不一定就是舟公子的。 剛才匆匆一瞥,只囫圇掃見一個高頎的身型,穿靛青袍子束玉帶,臉卻根本沒有看清。瞧著方向,應該是去正房老夫人那里。等閑之輩不可能出入侯府的內宅,但府里還有三爺四爺,甚至侯爺。這幾個人蘇可都沒有見過,他們的高矮胖瘦就更不能得知。 所以和舟公子身量相當是極有可能的。為什么就一定會是舟公子呢? 也不過是十來日沒見過他而已,竟然隨便一個身影都認作是他。還躲起來…… 蘇可覺得自己沒勁透了。 在假山里磨了一會兒,再出去的時候,游廊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蘇可快步回了庫房小院,剛進門就被董mama的大嗓門嚇了一跳。 “你們一個個長眼睛干什么使的,大活人去了哪不知道?” 王寶貴家的一向是六個婆子里最愛吱聲的,但剛才被蘇可唬得沒了心神,這會兒整個人都是蔫的。但董mama問話也不能不回,只能有氣無力地說:“剛見姑娘從后角門出去了,可能是有什么事?!?/br> “能有什么事,不過是攀高枝兒去了?!倍璵ama嚷道。 蘇可這兩日被董mama陰陽怪氣的腔調折磨得很是精神不濟,這聽出來是在說自己,也一點辦法沒有。她擠出一副笑模樣走了過去,“中午的時候吃得些許多了,胃脹得難受,就出去溜達了一圈。忘了跟mama說一聲,是我的不對,望mama原諒?!?/br> 董mama喜歡蘇可在眾人面前做低伏小,也不正眼瞧她,冷哼道:“三太太那里派人來問庫里的皮子,此時正在老夫人那里呢,你去回明白了,說話機靈一些?!?/br> 蘇可點頭應下,沒有多問。 很多事,她想告訴你的,不用你問,她不想告訴你的,你問了她也不會說實話。 蘇可掂量出這里面或許是有什么事,但此刻沒工夫和董mama解釋流言之事,硬著頭皮去了擷香居。好在早上剛清點了皮子,什么動物的什么花色的,她都還記得。三太太當著老夫人的面要給她什么難題,兵來將擋吧。 但是老夫人那里靜得出奇,廊廡下站著不少人,除了老夫人和三太太的人,竟然還有四太太的人。剩下幾個眉清目秀的,蘇可就不認得了。 老夫人跟前一個叫白露的大丫頭站得最靠近門邊,瞧見蘇可沿著游廊走過來,忙擺手,又指了指屋里,意思是屋里有人在說話,不要打擾。蘇可自然會意,悄聲過去立在了三太太的丫頭旁邊。 剛站定,屋里就傳來了老夫人氣急敗壞的聲音,“你是要氣死我!” 隨即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說道:“孩兒不孝,惹母親生氣了?!?/br> 蘇可聽到這個聲音,只覺耳朵嗡的一聲耳鳴,周遭什么聲音都沒有了。她有些慌,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剛才將人認錯了,這會子定也是將聲音認錯了。否則這幾下里對上號,舟公子難道還是老夫人的兒子不成? 那是三爺?四爺?還是…… 蘇可怔怔地,心里產生恐怖的念頭,怎么都揮之不去。她下意識向前探了些身,想要更清晰地聽一聽屋里那聲音,但有人突然從后面推了她一把。 蘇可站在廊廡的最邊上,腳邊就是三級臺階。推搡的這一把力氣不大不小,卻讓她整個身子失去了平衡。腳順勢要踏出去支撐,可惜沒有落腳處,一腳踩空,眼睜睜看著視線里的事物都開始傾斜,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摔下去的時候,身后有人大喊了一聲:“可兒姑娘……” 這一聲,屋里屋外的人都聽見了。 ☆、第024章 她是他的女人 繼“你是我的女人”后,邵令航在昨晚又悟出了第二個道理。 其實這十來日很忙,后宮風向不定,前朝流言紛紛。貴妃派身邊的太監來傳話,囑咐他務必謹慎小心,不要強出頭。倘若皇上召見,能避就避,來日方長。 邵令航自然明白貴妃的意思,只是皇上步步試探,一味避讓并不能消除皇上的猜忌。幾次下來,邵令航破釜沉舟,直言表明了立場。 “九皇子還小,以后還需太子的庇佑。太子少師這個職,雖是虛職,也不免群臣議論,更會讓太子顧忌。北境之戰一打四年,臣離家也有七年之久,如今臣賦閑在家便是盡孝之時。與此,正好韜光養晦,待有戰事,臣鞠躬盡瘁?!?/br> 此話或許真的打動了皇上,權衡再三之后,皇上收回了正二品太子少師的職,給了他從一品左軍都督府同知一職。 虛職升為統兵。瞧著似乎是放下了戒心。 同僚聞訊都前來恭賀,外院酒席接連幾日都沒有斷過。邵令航觥籌交錯之際,猛然發現這幾日似乎都沒怎么瞧見侯府的大總管。這肯定不是偶然,但細想也能明白福瑞是在故意躲著他。 這就有趣了。 福瑞是他的人,他不在家的這些年,手中的實權幾乎都被架空。如今他留在京中供職,正是福瑞翻身的好時機,沒有任何道理要躲著他。那唯一讓福瑞忌憚的,應該就是他塞過去的那位“姑奶奶”了。 “近幾日應酬抽不開身,也沒有過去,她怎樣了?”好容易閑下來的邵令航找了福瑞過去說話,也不拐彎抹角,直剌剌地問道。 福瑞心知躲不過去了,但也不能全說實話,只得真真假假應付著?!捌膺€是倔得很,每天從府里下了值回來,除了吃飯時張張嘴,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先頭幾天人很憔悴,前兩天突然來了興致,下廚炒了兩個菜給我們,說了些瑣碎的事情。但過后還是老樣子,躲在屋里不怎么出來?!?/br> “炒了兩個菜?”邵令航抬了抬眼,“什么菜?” 福瑞忙回憶那日蘇可說要學算盤時炒的兩個菜,“一個爆炒肝尖,一個五福全素?!闭f完,笑意掛了滿臉,“倒都是侯爺愛吃的菜,不過炒得一般,可能還是手生?!?/br> 邵令航其實并不挑食,只是遇到愛吃的才就多吃兩口。說起爆炒肝尖和五福全素,他沒什么尤為的印象,不討厭就是了。她要做這兩個菜,也不知是誰告訴她的。 倒是有這個心。 “這幾日不得閑,等閑下來再去嘗嘗她的手藝?!鄙哿詈窖b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即便心思已動,可一想起她倔強的眉眼,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還是要多抻抻她的性子。 福瑞有些失望,即便瞎編了這么多,也仍是沒打動人。他施施然離去,邵令航的心情卻意外松快了不少,睡覺前還要了碗甜羮來吃。 但來送甜羮的丫頭過后賴著不走,好心情就消得一干二凈了。 “老夫人讓奴婢伺候侯爺?!毖绢^在桌案旁邊侍立著,身量勻稱,唇紅齒白。臉頰略微有些紅,燭臺的光在睫毛上投下兩道細密的陰影,撲閃撲閃。好一副楚楚可憐不勝嬌羞的模樣。 邵令航看在眼里,心里卻半點興致都提不起來,甚至還有些厭惡。 這樣的胭脂俗粉也配上他的床? 他確實有獨占的毛病,小時候嬌慣了些,病根就落下了。不過十歲那年,因一個玉雕玲瓏球,他父親可是下狠手教訓過他一回。自那之后,他漸漸形成了自己的做派——不配沾手的不沾,不可能得到的東西不覬覦,已經屬于他的東西也不隨便拋棄。 所以后來人人都覺得他的毛病收斂了,其實不然,他反而變本加厲了。 他輕易不再去索取,可一旦索取了,就是入了他的眼,得到后這輩子便是他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來搶,他可以捏碎毀掉,也不會拱手讓人。 所以這種胭脂俗粉,他真是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多余。 母親怎會想到送這樣的人來。邵令航無奈地搖了搖頭,將碗盞扔到桌案上,“拿著東西出去?!?/br> 丫頭有些沒聽清,隔著桌案的身子稍稍前傾了些。但看到邵令航陰沉的臉,后脊突然涼颼颼的,“侯爺說什么?” “出去?!?/br> “老夫人讓奴婢伺候侯爺?!?/br> 邵令航抬眼看了丫頭一眼,那不卑不亢的樣子讓他惱火。就因為他有獨占的毛病,身邊湊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似乎只要爬上床,就認定他不會放開手了似的。真是笑話。他能讓她們近身也算他沒本事。 “事不過三,你還不走,別怪我不客氣?!鄙哿詈秸f完起身朝內室走,不再理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誰知丫頭竟還不氣餒,“奴婢伺候侯爺更衣?!毕乱豢淌志透采狭怂骂I的盤扣。 邵令航最后的好脾氣也消耗殆盡,抓著她的腕子反手一扭,只聽“哎呦”一聲驚呼,他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提溜著扔到了屋外去。 丫頭自己沒站穩摔在了地上,眼淚汪汪看著門檻內的身影,抽噎道:“侯爺,我的腕子,腕子可能脫臼了?!?/br> “去找孫mama?!鄙哿詈秸f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脫臼?這點力道就脫臼了?騙鬼。 邵令航嫌棄地撇撇嘴,走到內室準備休息,卻發現屏風后竟然還放好了澡桶。果然是有備而來。他站著陳了陳,脫了衣裳泡進澡桶里。水已經涼了。天氣轉冷,這樣的水溫讓人不適。不似七月在秦淮時,冷水也不覺得怎地。 七月,秦淮,蘇可。 邵令航半睜著眼睛,忽想起一對瑩白的皓腕來。纖細,嫩白,他的手可以同時抓住兩只腕子,讓她動彈不得…… 果然是副硬骨頭,那樣掙扎也沒見她脫臼。 邵令航瞇了瞇眼,剛才那晚甜羮沒吃兩口就敗了胃口,現下倒是有些餓。這個時候她應該還沒睡,讓她頂著困意去炒兩個菜,便算是懲罰吧。 這么想著,邵令航就站起了身。也不知是哪里來的一陣風,吹在濕漉漉的身體上,讓人忍不住打冷顫。 這個冷顫,讓出/浴的邵令航突然頭腦一驚。 他什么時候喜歡吃爆炒肝尖了?肝尖不就是豬的肝嗎?他曾見過一次新鮮的豬肝,就因為那惡心的顏色,他丟掉了所有紅褐色的衣裳。他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那她又是從哪里知道他喜歡這個菜,還特意去學的? 邵令航思索了片刻有余,明朗的臉漸漸陰云密布,手掌攥成拳頭,在理清了所有事情之后,狠勁朝水面上砸去。 水花四濺。 那個女人分明是為了福瑞口中的“瑣事”,有事相求才炒了兩個菜過去。福瑞上趕著隨口一說,他竟然還信以為真了。就因為他自以為的“寡言”“憔悴”“郁悶”,他就覺得她服軟了,她是在想他。 他怎么會如此的幼稚! 只怕她現在樂不得他不去找她。 所以曹興和那句話說的還是對的,女人不能慣也不能寵,否則稍給點顏色立馬就能蹬鼻子上臉。這世上能拎得清的女人實在是少之又少。太過剛強的相處起來累得慌,太過服帖的少了玩味,太過逢迎的未免虛偽,太過溫柔的又覺粘黏。 這些毛病都沒有的,是紅顏知己天上明月。 他非常贊同這個觀點,他就是給她的好顏色太多了,她才敢一次次的跟他犟。 他認為出色的女子就該堅強柔韌,鋒芒凜射,智慧過人,自主獨立。不依附,不倚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該做什么。 可她呢…… 邵令航的心顫了顫。 為何她樣樣都附和,似乎是可著他的心意生出來的。 邵令航看著水面上扭曲的臉孔,后槽牙咬得生響,卻耐不住心底里一陣陣的慌亂在身體里四處流竄。 他想起她盈盈纖腰,瑩白皓腕,柔軟嬌嫩的身體在他的懷中無力掙扎。想起她無聲流淚,倔強地抿著嘴唇,卻還不忘歪過頭剜他一眼。想起她跪下來求他不要張揚,假意地附和他花錢贖她,其實根本從未信他。 想起她滾下樓梯時,表情悲壯;拿著拜帖時,面露感激。想起她解下玉佩的穗子時,紅色的絳線在她指間纏繞;她追上馬車時,抓在車窗上的幾節蔥段。 想起她看見他立在門口時的驚訝,聽他要留宿時的委屈,洞察侯府一切時的機靈,飯桌上針鋒相對時的倔強。 他想她。身為一個男人,喉結聳動,口干舌燥地想她。伸手抓不住,心里空了一塊地想她。 邵令航豁然發現,自始至終,他都在以一個紅顏知己的標準在要求她。她做得很好,非常出色,一舉一動都在吸引他??晌í毸粚儆谒?,不愿意歸屬甚至想要逃離他。他每每的大為光火也都是源于此,為她不聽從、不在乎、不想念而氣得發狂。 她是他的女人,這是個道理。他不能放開她,這亦是道理。 …… 第二天,邵令航帶著端來甜羮的那個丫頭去了老夫人的擷香居。 ☆、第025章 所謂順水推舟 第二天,邵令航帶著端來甜羮的那個丫頭去了老夫人的擷香居。 三太太和四太太都在,似乎正在議事,見到他來有意要避讓,讓他攔住了。多幾個人在場,也算有個見證。只是不相干的人還是要避一避,于是除了老夫人身邊伺候的無雙,其他下人都給攆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