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蘇可喝口茶,問她:“剛說什么呢,這么手舞足蹈的?!?/br> 王寶貴家的神秘兮兮地笑著,“我和老夫人那邊的灑掃婆子熟得很,剛那個婆子跑過來跟我說,四太太帶了這么大一個木頭箱子去了老夫人那里。過后屋里笑聲不斷,老夫人還留了飯。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呢?!?/br> 蘇可聞言也不由好奇起來,這比劃的約莫兩尺長的木箱子,裝的肯定不是紅參,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東西。沒準還正是老夫人真正需要的。她前腳走,四太太后腳就去了老夫人那里,而且三太太也在老夫人那里,可見這整場始末都是一出早就謀劃好的局,堪等著四太太跳呢。只是不知和方大學士的夫人有什么牽扯。 蘇可垂聲嘆氣,愈發覺得自己本事不足。渾渾噩噩熬了一天,到酉初時分,各處已經點燈,蘇可去給三太太還庫房鑰匙。 三太太的心情瞧著挺好,不知是不是因為四太太的緣故,總之笑臉盈盈的,還將整理庫房的賞錢交給了蘇可??偣惨坏蹂X,讓蘇可隨意分派。 蘇可感恩戴德地接了,回去后將六個婆子叫了過來,將一吊錢拿出來給她們看,“這是三太太給的賞錢。我的意思是,每個mama拿一百文回去買點酒吃,給董mama兩百,剩下的兩百在我這里先存著,留著日后咱們年節聚一聚的用度。mama們看著可好?” 蘇可是管事,幾個婆子誰敢和她爭呢。從前劉婆子在時,有了賞錢獨吞也是有過的,蘇可還能攤開了給她們每人一百,她們就已經很知足了。對剩下的那兩百,蘇可是落了自己口袋還是真的存著,她們才沒心思去琢磨。于是都歡天喜地的領了錢各自家去。 蘇可帶著四百文錢下值回了福家,雖是疲憊,也要去正屋跟福瑞家的打聲招呼??烧l曾想正屋的八仙桌上,銅爐火鍋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邵令航坐在正位,眉眼如畫,含笑看她。福瑞在給他倒酒,福瑞家的忙著往鍋里下rou和蔬菜。 而邵令航旁邊的位置上擺著一套干凈碗筷…… ☆、第019章 內jian叛徒棋子 晚飯時分看到舟公子,蘇可很意外,“您來見侯爺,順便過來的?” 邵令航對她的問話感到一絲煩悶,“沒,直接過來的?!?/br> 說實話,蘇可是有些失望的。在侯府這汪湖泊里試了試水后,此刻的她急需一個準確的定位。如果侯爺愿意用她,那么蠢蠢欲動的心便如愿得到了安撫。如果侯爺瞧她不起,那么該按捺的心思就要本本分分。畢竟從一開始,侯爺就是知道她身份的。 “想什么呢,過來吃飯?!毕啾忍K可的心事重重,邵令航就顯得灑脫許多,示意了下身邊的位置,讓蘇可趕緊落座。 蘇可不想過去,昨夜本就一夜沒睡,今天又來回奔走,現下一點都不餓,只想躺下來睡覺。況且看福瑞兩口子這般殷勤的模樣,難道她可以坐下來不管不顧大快朵頤嗎?只怕也同樣是個伺候的。這架勢,醉香閣里還見得少嗎? 他拿這里當什么,拿她當什么。 “我累了,晚飯就不吃了,你們盡興?!碧K可露出滿滿的疲憊之色,略帶挑釁地看了一眼邵令航,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屋后的蘇可站在妝臺前怔怔地發著愣,她太累了,比起身體上的疲累,滿心的挫敗讓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她試著想象今后的生活,卻連一個畫面都想象不出。她曾經發夢,妄想過許多,現在終發覺一切皆是妄想。 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忘了她的命運不能自己掌控。 蘇可向鏡中的自己望去,二十三歲的老姑娘了,沒有大好年華,沒有傍身的銀錢,甚至連貞潔也沒有了?;蛟S不久的將來,她不甘平凡的心也會消失。那時她該怎么辦? 她再次向銅鏡中投去目光,可是這一次,尺長的長方銅鏡上卻映出兩個人的臉。 “你不是個會對鏡自哀的人,發生什么事了?”鏡中的邵令航目光關切,看著蘇可那張驚嚇過度的臉,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你怎么嚇成這樣,不知道我推門進來嗎?” 蘇可用瞪圓的眼睛回答了他。 邵令航為她這般,翻了翻眼皮,“我是敲了門的,也言明要進來的,是你想事想得太入神而沒有聽見?!?/br> 蘇可癟癟嘴,“現在還不是隨你說?!?/br> 她偏過臉去躲避他鏡中的目光,可即便這樣,他依然能從鏡中看到她緊抿的嘴角和眼中一抹愁色。他忽生惴惴,退步到了外間,在圓桌旁拉了個杌子坐下來。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邵令航不錯目光地盯著她,眉頭突然蹙起,“四太太跟你說什么了?” 蘇可身子一僵。要說她為何郁悶,也不過是累了倦了,這里傷春悲秋的,興許睡一覺,明兒還是心比天高的脾氣兒??伤@的卻是他對她的了如指掌。 “公子派人看著我?” 邵令航瞇起眼眸,短暫的沉默之后,神色間多了幾分玩味,“府里有我另派去的人,并不全為看著你?!?/br> 蘇可面如死灰,“公子和侯爺不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么,為什么還要往侯府安插人?福瑞兩口子也是公子的人嗎?” “是?!鄙哿詈胶敛槐芗傻乜隙?,視線緊盯著她,將她微毫的表情都收入眼中,“我和侯爺之間的關系,并不如你們想象中那般要好?!?/br> 蘇可的心死命一沉。深宮九年,這種面上交好卻私下里捅刀子的事,她看得太多了??稍趺匆矝]料到,舟公子竟也是這樣的人。 “如果我派你進府是另有目的,你怎么想?” 聽得這聲雷鳴,蘇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我昨日說的話……公子完全是在試探我?” “對,你分析得很好,看問題也非常透徹。只是你一心想為侯爺效力,這便有違我的初衷了。我昨日回去細想了想,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子不能為我所用,太過遺憾?,F在我將真相告訴你,你要如何做呢?”邵令航敏銳如獵鷹一般的眼睛,像網像繩,死死箍住蘇可的心神。他狡黠一笑,“你要回頭是岸,還是跑到侯爺面前揭發我?” 蘇可靜靜站在那里,臉上有悲戚,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一個人的命運總是在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有的人含著金湯匙出生,有的人哭聲震天也無人理會。她的命運幾經波折后曾攥在手里,卻在彷徨無措時踏進醉香閣,然后拱手交給了眼前這個人。這是她自食苦果。 能拴住一個女子的東西無非兩樣,清白和歸屬。而這兩樣,她恰恰都給了他。 此時此刻,她認命地垂下眼眸,聲音一片寒涼,“我是公子的人,全聽公子的安排?!?/br> “讓你當內jian、叛徒、棋子,你也肯嗎?” “肯?!?/br> “讓你算計人心,做險惡之事,你也肯?” “肯?!?/br> “為什么?” “在其位謀其政,身在泥潭,就不要再妄想清池之姿?!碧K可直言坦蕩,垂下的雙臂在身體兩側攥成拳,纖瘦的身板微微有些顫抖,卻沒有丁點的膽怯。她復又抬起頭來,望進他的眼睛里,不嗔不怒,“但肯不肯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好就是另一回事了?!?/br> 邵令航勾起嘴角,起先這笑容還是淡的,但隨著情緒在心底的激蕩,笑容便在臉龐上綻出滿心滿意的喜悅來。這樣狡詐圓滑的女子,他是修了幾輩子的福遇到的。 “蘇可,其實我就是……” 邵令航第一次當著她的面連名帶姓叫她,可叫過之后,剩下的話卻卡在喉嚨里,一個字都無法再說下去。 一種恐懼籠罩在他的心頭,尖細刺耳的聲音警告他,在她知道他隱瞞身份欺騙她的那刻起,她的聰明與伶俐,圓滑與鋒芒,都將消失在他的視野里。她會變成畏懼權勢的木偶,而不再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脆如蟬翼,還經得起他的坦白嗎? “我其實就是想試試你?!彼蛄讼伦齑?,心頭滿是懊悔,卻也只能繼續騙她??粗酒鸬拿佳?,他繼續道:“我和侯爺是鐵打的兄弟,這輩子我都不會算計他。相反,正是因為相信他的為人,我才將你送進侯府。你昨晚的話我已經帶給侯爺,他很欣賞你的聰明和能干,也明白了侯府現有的狀況,所以侯府會是你大展拳腳的地方。想做什么盡管放手去做,福瑞也可任你差遣?!彼nD了下,目光如炬,“有我和侯爺在你身后,自會保你周全,你只需想著如何幫侯爺將侯府整頓好?!?/br> 大展拳腳? 蘇可有些回不過神,剛才一遭仿佛置之死地而后生,讓人難以相信??伤纳裆J真嚴肅,他的話也擲地有聲,那份躍躍欲試的激動讓她覺得熱血沸騰。 “空口無憑,可有尚方寶劍之類的憑證?”蘇可著實貪心了。 邵令航笑道:“我的話比尚方寶劍好使,你盡管放心,總不會把你賣了讓你背黑鍋的。另外——”他頓了下,神色又凜然起來,“我不會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倘若有違道義卻又不得不做,我自己來干,不需你動手?!?/br> “我不想做的事絕不會逼我嗎?”蘇可又要貪心。 邵令航點頭,“絕不會?!?/br> 蘇可破釜沉舟,“我與公子雖相識于秦淮,也曾與公子共枕一榻,但我并不想此生都依附于公子。我是公子的人,這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做牛做馬我甘愿,但懇請公子今后再不要說昨日那樣的話?!?/br> 邵令航想起昨晚的鬧劇,面露尷尬,答應得痛快,“好,我答應你,往后再不會說那些話來要挾你。不過——” 蘇可面色一緊。 邵令航道:“不過我這人有個無傷大雅的毛病,你既是我的人,這輩子就是我的人,往后需斷了婚嫁的念頭?!?/br> 無傷大雅……蘇可干笑兩聲,“公子放心吧,我這樣的條件,誰還會想娶我?!?/br> 邵令航不置可否,反正她答應了,旁的就無需多言?!白甙?,過去吃飯,溜達一天不吃東西是不行的?!?/br> 蘇可就覺得有什么事忘了,這一提,終于記起,“公子怎么知道我今日見了四太太?” 邵令航一噎,眼神發飄,開始編謊:“我今日去見老夫人了,恰好三嫂四嫂都在,有個丫頭進來回事,說你從四房那里回來了。四嫂聽了也說起你,所以我知道?!?/br> 這話中透露的信息委實不少,蘇可擅長咬文嚼字,一字一字嚼得明白。比如他見老夫人的時候,三太太四太太是不用回避的。比如她直接稱呼三嫂四嫂。比如他說的這件事,發生在中午她離開擷香居之后。 前兩者足見他和侯府的親近關系,而后者…… “公子和老夫人一同吃的午飯?” 邵令航見她雙眼復又升起神采,不覺狐疑起來,琢磨著話中是否有紕漏。但想了一圈沒有發現什么,只得點頭承認這個事實。 蘇可便笑得有些狡詐,“聽說老夫人也留了四太太一塊吃午飯,那公子指定也在了?!彼郎惤鼛撞?,愈發像一只狐貍,“那公子肯定知道四太太帶去的木箱子里裝的是什么。我很好奇,公子告訴我吧?!?/br> “告訴你可以,過去吃飯我便告訴你?!泵鎸苹?,邵令航采取的是jian詐和引誘,“還有方夫人,你不想知道其中原委嗎?” “公子肯告訴我?” “侯爺都肯將侯府交給你,我還有什么要對你隱瞞的?!鄙哿詈秸{笑,“我只盼著你不要登了高枝就忘了我?!?/br> ——我給你一方天地讓你展翅,你只要不飛走,我全都依你。 ☆、第020章 兩人劍拔弩張 一同回了正屋后,福瑞兩口子看見邵令航身后跟著的蘇可,當下就又開始扮上“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戲碼,該倒酒的倒酒,該夾菜的夾菜。 深秋的晚上圍著吃銅爐火鍋,沒什么比這更好的了。 大片的rou下去,燙好的蔬菜蘸些料,溫熱的酒順著喉嚨翻滾到胃里,一身倦怠都掃去了。氤氳的熱氣后面,邵令航看著大口吃rou的蘇可,眼角惹了笑意,“那箱子里裝的是一棵百年靈芝?!?/br> “百年的靈芝?”蘇可忙放下碗盞用手比劃,“這么大嗎?”比劃的正是王寶貴家的形容的箱子大小。 邵令航點了點頭。 蘇可難以想象一棵靈芝能夠長成井口的大小,不由唏噓,又加之剛喝了幾杯酒下去微有些上頭,話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那可比一支紅參值錢多了,難怪老夫人會惦記,想方設法的讓四太太拿出來……” 禍從口出,蘇可精明一世糊涂一時,說完就后悔了。 這算不算樂極生悲? 邵令航幽幽將筷子拍在桌面上,聲音已經冷了下來,“你的膽子不小,連老夫人都敢編排?!?/br> 蘇可自知說錯了話,眼睛滴溜溜掃向桌對面的福瑞兩口子,是求救的意思,卻意外地從他們臉上看出“你自求多?!钡纳裆?。她的心砰砰跳個不停,“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好奇老夫人用支紅參做引子,到底想讓四太太拿出什么來?!?/br> 她實話實說,面對舟公子這樣精明又強勢的人,謊造借口肯定不行,索性更加剖白,“是老夫人身邊的無雙姑娘故意讓我當傳話人的,我自然好奇。但我真不是要編排老夫人,老夫人對我很好的?!?/br> “老夫人對你很好?”邵令航想起這事來,“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就是當年那個給老夫人塞了把姜糖的宮女?!?/br> 好漢不提當年勇,蘇可縮著脖子沒敢接話。 邵令航肅了臉道:“老夫人是侯爺的母親,年過半百,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年齡閱歷,言行都不是你我能夠論斷的。就是侯爺,老夫人的話也向來不敢忤逆,也不妄加揣測。所以往后我不希望再從你口中聽到有關老夫人的話?!?/br> 邵令航自認在爹娘跟前盡孝不多,老侯爺去世后,他一走七年,在老夫人這里已是不孝。從前頑劣,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身上擔著一府榮耀,襲了爵位就得負起責任來。上要敬重娘親,下要扶植姊姐兄長。雖在府里排行最小,但責任就是責任。他知道蘇可的話中絕沒有惡意,但老夫人是侯府里最年長的長輩,他尚且不敢質疑老夫人的一言一行,蘇可就更不能暨越。 這是原則。 他的脾氣里,責任不可懈怠,原則不能更改。 好比如她是他的女人,縱然她不肯跟他,但他不能置她于不顧。這是責任。他尊重她的心志給她平臺讓她闖蕩,但她的所作所為不能越過他的底線。這是原則。 正因為欣賞她認同她,他才希望她能理解。 但蘇可作為一個旁觀者和局外人,正因為看得比他清,反而更加無法理解。她問他:“難道老夫人做錯了也不能說嗎?如果老夫人和侯爺在利益和道義上出現了分歧,侯爺會不分青紅皂白,不問是非的完全贊同順從老夫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