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蘇可看著福瑞家的手中提著的兩吊錢,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但一碼歸一碼,她同他們借了錢,親手立下字據,往后進了府大家常見面,到日子發了月錢,第一時間還給他們便是,頂多添一點利息錢。 而舟公子就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了。 蘇可辭了飯從福瑞家出來,走出后街便瞧見了那輛送她來的馬車。孫mama撩了一點簾子朝她招手,她快步上前,上了車后便將之前的那個荷包塞回了孫mama手里?!拔抑Я藘蓚€月的月錢,自可以周轉,這些錢麻煩孫mama帶回給舟公子?!?/br> 孫mama笑而不語,點了頭后將荷包收了起來。 大家都是明白人,共起事來就痛快利索得多。蘇可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她也相信孫mama的性格在舟公子府上定能青云直上。只是被派來給她引路,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舟公子。 “問mama一聲,我后日就要進侯府當差了,往后不能隨時出來。我若是有事找舟公子,該如何尋門路呢?”蘇可問得誠心誠意,如果孫mama把福瑞家的搬出來,那么今后被舟公子時刻掣肘的局面就板上釘釘了。 孫mama說:“你盡管找福瑞家的就行了?!?/br> 蘇可心中長嘆一聲,笑著說好。 馬車一路又將蘇可送回了家,在村口的時候碰到了去城里送貨回來的王二狗。他笑嘻嘻跑上前來要給蘇可拎小包袱,蘇可礙著里面有兩吊錢,自然不會讓他接過去。兩個人互相推讓,但小時候的情分還在,臉孔也板不起來。 蘇可匆匆和孫mama道了別,說好后日自己進城不用馬車來接,趕忙拉著王二狗趕緊走了。 王二狗在得知蘇可南下秦淮之后,托媒人尋了個寡婦結了婚,日子過得還不錯。如今媳婦已經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他為了給媳婦補身子,早起進城給人送貨,忙到晌午回來吃兩口飯,下午還要去地里干活。他雖然長得不周正,人卻周正得很,勤勞樸實。雖然一樂就呲倆大門牙吧,但人真心不壞。 別了王二狗,蘇可回家后給自己留了五百文錢,剩下的全交給了爹娘。 蘇可娘看見錢,著實愣了一愣,一旁的二嫂直言問她:“你把自己賣進府了?” 蘇可不無難過的想,若是賣,她怎能這么不值錢,才一吊半,買顆她的牙齒都不能。她可是值一萬兩的。 可說出來誰會信呢?誰又會覺得她值呢? “沒賣,簽的活契,這只是支了兩個月的月錢?!碧K可繞過二嫂,噗通跪在了爹娘跟前,“這些錢你們省著些用,往后再沒有了。我進府后得的月錢會自己攢著,我還有用處。后日我就離家了,不能孝敬爹娘,就給爹娘磕幾個頭吧?!碧K可真心實意地磕了三個頭,也沒去瞧爹娘是個什么樣的臉色,起身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收拾東西。 從秦淮帶回來的衣裳都是鈺娘特意找人給她做的,不花俏,卻很顯身段。蘇可將衣裳從接縫處全豁開,一塊塊布料整理好留給妮子。 “這些料子都不錯,讓你娘合著你的尺寸重新做?!?/br> 妮子有些心疼,摸著料子直皺眉,“既是留給我的,為什么還要撕開?” 蘇可在妮子的腮幫子上掐了一把,“我不撕開,這些衣裳落到你娘手里,轉手就拿進城賣了,還有你穿的機會?這些衣裳都沒撕壞,合著這接縫縫好還能穿,你娘的手藝還是可以的,賣出去是不能夠了,給你穿卻正好?!?/br> 說完,蘇可拔下頭上插的那支扁簪,也一同交給了妮子,“這個算是小姑給你的嫁妝吧,幸好拿去修改沒被賊人偷去。你留著,若是小姑今后混得好了,再給你添,眼下只能給你這個了?!?/br> 妮子握著那支扁簪,眼淚突然就啪嗒落下來,“小姑,你今天說話好怪,好像以后再也見不著了似的?!?/br> 蘇可笑她小小的人兒還挺多情,但心里卻異常發酸。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種去了便回不來的感覺,異常強烈。去秦淮的時候都沒這么害怕,去個侯府卻擔心成這樣。也是怪道了。 不過事實證明,早作打算還是正確的。因為隔天上午福瑞家的就駕車來接蘇可了。 “那劉婆子心生歹念,臨走時將庫房好一通攪和,所有的東西都亂了套?,F在府里要去公中庫房領東西,全都擱置了。你今日便跟我去府里供職吧,快去收拾收拾東西?!备H鸺业囊荒樈辜?,不像做假。 蘇可慶幸昨天已經將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今日系好包袱就跟著走了。 等到了侯府,福瑞家的直接將蘇可帶去了公中庫房所在的小院。兩進的院落,前面三間正房帶兩個耳房,左右廂房也各帶一個耳房,后院是一排五間的后罩房。 蘇可到的時候,三太太站在前院正當中的十字甬路上呵斥人,蘇可歪著身子瞧了一眼,發現跪在那里的正是劉婆子。 “三太太開恩啊,我昨日吃多了酒,當真不記得了?!?/br> 三太太厲聲,“你一推二六五,撇的倒干凈。喝醉就不記事了?我看你推倒架子的時候應該清醒得很。單不說那些或臟或毀的綾羅綢緞,就是那屋里被你砸掉的碗盞器皿也夠你賠的。你就等著被開發吧?!?/br> 蘇可在來的路上已經同福瑞家的說了事情經過,此時聽三太太的話音兒,心里不由納罕。 這侯府里果然人才濟濟啊,老夫人是個人物,這個三太太也是個人物。整出這么一場戲來,劉婆子頂了杠,她就可以撇的干干凈凈。損毀的東西最無法對賬,尤其是碗盞器皿,指著那一堆碎片說是十個碗,誰還真的去拼。三太太是在其中掩藏虧空,還是干脆趁機私吞一些,都是可以瞞天過海的。 而那個劉婆子,是真的吃醉了酒被三太太當靶子使,還是本就和三太太一起演戲,蘇可就管不著了。她只知道如今她頂了劉婆子的缺,這前院后院十幾間屋子的庫房,得她整理。 “你剛上任就出了這種事,也是怪委屈你的?!眲⑵抛颖谎鹤吆?,三太太厲臉變笑臉,轉過身來拉住了蘇可的手,“得勞煩你將這些屋子里的東西整理出個頭緒來,庫房的粗使婆子任你調遣,最遲不能超過五天,這公中的庫房必須收拾妥當?!比f完又對福瑞家的笑了笑,“您放心,不能讓可兒白受累,自會讓賬房給可兒單結些辛苦錢?!?/br> 福瑞家的似乎就等著這句話呢,說完瞇著眼睛道謝。 蘇可倒不太在乎能給多少錢,她只是閑了有些時候,正缺能分神的事情做。如今十幾間屋子的東西要整理,累是累,可往好了想,她整理出來的東西她就會記得,往后再領東西,她絕對門清兒。 這邊蘇可豪情萬丈地擼了袖子要大干一場,那邊就有人將事情回稟了上去。 邵令航從木樁子上撤開手,冷哼一聲:“早該進府了,省著呲牙的癩蛤/蟆還惦記著吃天鵝rou。不自量力?!?/br> ☆、第011章 拎清形勢站隊 三太太走后,蘇可那不安分的腦子又活動了起來。 庫房前院的幾間屋子都大門洞敞,里面的狼藉遠遠瞅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不說孫婆子喝醉了酒,就是沒喝醉,帶著她兒子來,推倒前前后后十幾間庫房的貨架子也要一些功夫了??扇缃裰话咽略缘剿粋€人身上,其用意…… 演戲要演得周全,三太太這樣貪多嚼不爛,老夫人那里可不是好糊弄的。 就目前看來,老夫人在這府里是自成一派的,掌管中饋的三太太曾經肯定是老夫人的人,但從她現在如此斂財的作為上看,只怕早已面和心不合,所以三太太也算單獨一派。四爺管著外院庶務,四太太和高太姨娘兩方較勁,但都暗中給四爺填著窟窿。不管內里斗成什么樣,表面還是一派。 這就已經將侯府分成了三派。 而侯爺呢,因為沒娶親,不論是外院還是內宅,似乎都沒有插手的地方。但福瑞肯定是侯爺的人,因為舟公子和福瑞關系再好,侯爺不點頭同意,蘇可也不可能成為福瑞的外甥女。蘇可進府,侯爺是屬意的。 有了福瑞,那么侯爺自然也成了一派。 這么一推演,蘇可想獨善其身的念頭只怕是不能了。她是舟公子的人,推給福瑞當了外甥女,福瑞是侯爺的人,那么她也是侯爺的人了。 宮里嬤嬤教導過,當不知怎么走的時候,就選一條別人走過的路。而一旦走上去了,就不要再惦記別的路。 蘇可已經難下賊船,親戚“認”了,就再也否定不了了。 好在侯爺在府里雖然勢單力薄,但終歸是侯爺,是一家之主。他離家七年,權利自然旁落??梢坏┤⒂H,中饋就要交還侯爺夫人來管。他回家了,福瑞就有了底氣,那么外院的爛攤子想必也要規整。權利的重心回握,不過是個時間的問題。 蘇可轉了圈眼睛。這敢情好,現在成了侯爺的人,往后府里怎么變天,大勢已定,她是早早站好隊了。 “我既已上了工,就會在這里好好干活?!碧K可將福瑞家的送出庫房小院的門,身份有了歸屬,心就踏實了,保證道,“您盡管放心,我會小心行事,不會給您家、給舟公子、乃至給侯爺惹任何麻煩的?!?/br> 福瑞家的聽著很受用,拍著蘇可的手囑咐了兩句就離開了。 蘇可回身望著亂糟糟的院子,面對這個她即將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由給自己鼓了鼓勁。 好好干活,好好狗腿,早晉升,多掙錢。 董mama這時已經帶了六個粗使婆子過來,指著蘇可介紹:“這是可兒姑娘,往后劉婆子的差事就由她來當?!?/br> 公中庫房的鑰匙有兩套,三太太那里有一套,董mama手里有一套。蘇可每日早起在董mama這里點卯,凡是來庫房領東西的人都會帶著單子和對牌,對牌交給董mama,蘇可就拿著單子,領了鑰匙前去庫里取東西。董mama總攬賬目,蘇可只管物品。月底清點盤算,三個月一次盤點,年底封賬。 董mama將這些大致上的瑣碎告訴了蘇可,然后便被三太太的一個丫頭叫走了。 蘇可挨個問了遍六個粗使婆子的稱呼,然后問她們對從前的庫房擺設可有什么印象。 王寶貴家的搓著手上前,“我們雖然都是分在這院子里的,但從前劉婆子在這里都是她一個人管。來人領東西了,她就叫上我們幾個去搬,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我們也是記不得多真切了?!?/br> 有多不真切,蘇可不知道,她們六個婆子在這院里待了很長時候,就算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也該記得七七八八。 蘇可笑問王寶貴家的,“那您記得最真切的是什么?” “這……我就記得這屋里有去年宮里賞下來的綾羅綢緞,那間屋有南邊送上來的網紗。五月節的時候老夫人換了屋里的窗紗,就是從那間屋里取的?!蓖鯇氋F家的指了指東廂房和西廂房旁邊的耳房。 蘇可吃了一驚,“綾羅綢緞、布匹網紗難道不放在一起嗎?” 王寶貴家的搖搖頭,“劉婆子在時,所有填進來的東西只按時間先后順序存放,府里拿東西也向來是說,前年供上來的紗、去年賞下來的緞。劉婆子的記性還是很好的,只說什么時候入庫的,東西就能給找出來?!?/br> 找出來是找出來,利索不利索就另說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整理東西的方法,蘇可對劉婆子的做法既不贊同也不貶毀。劉婆子能在庫房一待多年,雖然是仗著董mama親家的面子,但也確實有好記性。只是按入庫時間記東西,需要在府里待的時間長,記得哪一年從什么地方進來什么東西。 蘇可初來乍到,還按劉婆子的方法擺放東西是肯定不行的。 “幾位mama都是老人了,我初來乍到有很多東西都不清楚。但既然我是兩眼一抹黑,幾位mama對庫里的東西也不甚清楚,那咱們何不齊心協力把東西歸置出來。辛苦這一回,往后再來領東西,咱們就便宜了??珊??” 幾個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將目光都落在了王寶貴家的身上。 王寶貴家的站出來笑道:“全聽姑娘的?!?/br> 蘇可對她們的服帖感到很欣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能幫忙總比對著干要好。眼看已經中午,蘇可詢問午飯的事情。王寶貴家的說午飯都在東北角的大廚房里吃,每天輪一個人在庫房當值,其他人吃完回來再換當值的人去吃。 “既是這樣,那mama們去吃吧,今日就由我當值。往后的再挨個輪?!碧K可笑意盈盈,推著幾個婆子出門。婆子們忙說不敢,但蘇可的態度很堅決,一番推讓無果,婆子們便結伴而去。 想要融入她們的圈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硬擠進去也不會有什么好效果,不如順其自然。她第一天上任,總要給她們適應的工夫,背地里嚼嚼舌頭也是能舒緩情緒的嘛。 蘇可想得很開,又因為心情緊張也不餓,于是開始每個屋子細細的逛。 所有屋子的門鎖都給撬壞了,除了擺放大家具的屋子里沒怎么動,其他屋的貨架都是一個疊著一個倒下的。蘇可上前去扶了一下貨架,花了大力氣也沒抬起來分毫。 推肯定比扶要省力,且貨架擺的近,推倒一個就能帶累一片。但這連番倒下的貨架加上上面擺放的東西,傾倒之勢肯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響。劉婆子摧毀了一個屋沒被發覺,難道連著推了十個屋都沒人發覺嗎? 這么疑點重重,不知道三太太在老夫人那里要怎么巧言瞞過去。 蘇可癟癟嘴,提著裙子又轉了轉。 雖說沒吃飯,但腦袋瓜還算好使。這隨意的轉轉,蘇可便總結出公中的庫房都有哪幾類的東西。 首先是一眼掃過去便能瞧見的各種成匹的綾羅綢緞,織錦、花綾、紗、羅、絹、緙絲、單絲羅不計其數,有蘇可叫得出名字的,也有很多根本就沒見過的。 其次是碗盞器皿。那些貴重的都成套擺在小匣子里,然后小匣子再碼放在大箱子里,摔碎的沒有多少。單看過去,碎掉的里值錢的似乎有幾只青花的和汝窯的東西,應是花觚瓷瓶一類。其他有碎有沒碎的,都是些燈盞燭臺香爐等日用之物。 再有就是茶葉香料、各類藥材、筆墨紙張、蠟燭燈油。 然后桌圍、椅搭、坐褥、氈席、門簾、痰盒、腳踏、手爐腳爐、撣子掃帚、燈籠花扎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蘇可從來沒有管過庫房,看著這些東西,頭皮便開始發緊。也難怪劉婆子要按照入庫時間的先后來找東西,如若不是第一開始就整理好,像她這樣半路出家再全部整理,當真是一項大工程。 好在蘇可是個勤快人,有股子迎頭而上的勁頭。見王寶貴家的帶著婆子們吃飯回來,便讓她們先將前后院子里擺放的花盆石料等物都移到一邊,把院子最大限度的空出來。 “mama們先整理院子,我速速去吃飯,等我回來咱們一起收拾庫房?!碧K可吩咐好,上前又拉住了王寶貴家的手,“煩mama一趟,我不認得大廚房,能不能給我引引路?!?/br> 王寶貴家的見不用干活,自然是肯的,帶著蘇可去了大廚房。 后宅的大廚房位于整個侯府的東北角,蘇可去時,府里各路人等都吃得差不多走人了,只剩下一堆廚娘們正在吃飯。蘇可問王寶貴家的哪個是專給下人們做飯的,王寶貴家的指著一個穿墨綠襖裙的婦人說:“是丁二媳婦?!?/br> 蘇可讓王寶貴家的將丁二媳婦叫過來,微福了福,“丁嫂子好,我是新來的庫房管事,叫我蘇可就行了?!?/br> 丁二媳婦忙哦了一聲,“就是可兒姑娘吧,剛聽她們提起了?!?/br> 蘇可挑了下眉,心說真的在背后嘀咕啊。不過也在情理之中。 蘇可笑道:“我今日剛來,想請庫房的幾個mama吃頓薄酒,要勞煩嫂子在晚晌給我們做幾個菜。就是不知府里的規矩是怎樣的,銀錢要怎樣算?” 其實蘇可這么說完全是因為沒錢,否則直接將錢拿過來,讓丁二媳婦看著做不是更好。 奈何沒錢。 丁二媳婦似乎也能明白蘇可的意思,轉轉眼珠問:“不知要請幾個人?” 董mama加六個婆子,再算上自己,統共八個人。蘇可報了數,丁二媳婦伸出手來給蘇可比劃了個五。蘇可一怔,擠了笑意出來,“好的,那就麻煩丁嫂子給準備一桌,今日庫房離不開人,明早我會拿錢過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