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女孩走近,笑瞇瞇叫了聲“姨夫”,懂事地問:“您這幾天累壞了吧?”她擺手召喚著小男孩,“語翰,你這個小猴子快下來,別吊著姨夫了,讓他先歇歇!” 叫語翰的小男孩“撲通”一聲跳到地上。 甜美女孩看了看黎語蒖,問黎志:“姨夫,這就是語蒖meimei吧?”她把目光調回到黎語蒖身上,友善地打著招呼,“你好,語蒖,我叫唐霧霧,是語翰和語萱的表姐,你來之前我就知道我們應該是同年,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這一刻黎語蒖覺得眼前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女孩真像個天使,她正對她張開和善的羽翼。 她點點頭,但沒說話。 黎語翰光著腳繞到黎語蒖面前,滾動著漆黑的眼珠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黎語蒖并不拘謹瑟縮,也大大方方地同時反打量他。 空氣里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音色清潤,卻透著一絲冰晾。 “語翰,跟你說過了,不要光著腳在地上跑,會著涼的,去穿鞋子,快?!弊詈笠粋€字發出來,輕柔簡潔,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威力。 黎語蒖看到黎語翰吐了吐舌頭,跑開到沙發跟前穿鞋子。 她悄悄提了口氣,挺直腰板,昂起頭,抬起眼皮,把目光滑向那道女聲傳來的方向。 客廳一角的樓梯上,站著一個中年女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從樓上下來的。那女人姿態優雅清冷,面容秀麗華貴,她正用她漂亮狹長的眼睛,不動聲色地俯視過來,眼神淡淡的,讓人看不透她眼底的情緒。 “阿志,”那女人對著黎志開了口,“讓表姐給這孩子安排好房間休息一下吧,你也休息一下,你們趕路應該很累了。等休息好了,再跟這孩子介紹家里的情況?!?/br> 黎志抬起頭對她應了聲好。 天使少女唐霧霧沖著隱在客廳另外一個角落的廚房叫了聲“媽”。 幾秒鐘后,又一個蠻好看的中年女人出現了。 那女人淺淺微笑著和黎語蒖打了招呼:“你是語蒖吧?跟著語萱語翰一起叫我表姨好了!我在幫忙煲湯呢,剛才沒倒出空來,聽說你要住進來,按表妹的囑咐,就是……”她抬頭瞄了瞄樓梯上的女人,“……就是你顏阿姨,你的房間早就安排好了,走,我帶你去看看!” 表姨一邊說著,一邊招呼跟在身后的家政保姆過來替黎語蒖提箱子。她們穿過客廳往盡頭的房間走。 黎語蒖目測了一下,盡頭那里應該不是什么充滿刑具的小黑屋。她抬腳跟在表姨后面。 路過那串龍一樣蜿蜒盤旋的沙發時,黎語蒖覺得脊背涼嗖嗖的。 她扭頭,看到那個白瓷娃娃般出奇美麗的女孩,正坐在沙發上惡狠狠地瞪著她。 看到她轉頭,那女孩沖著她從鼻孔里丟出一聲冷冷的“哼”。 黎語蒖迅速把正常的“看著”的動作變成了挑釁的“睨著”。 這動作她對秦白樺從小做到大,每次做秦白樺都氣憤難當地說:“我真想挖了你那雙眼珠子!說你是死魚眼睛搞不來眼含秋水吧,你倒能把鄙視加挑釁演繹得登峰造極,簡直欠揍!” 現在她正用這副欠揍的眼神回敬著沙發上的美少女。 她成功地看到美少女的眼底瞬間燃燒起一團火焰:“看什么看,鄉巴佬!”美少女站起來氣咻咻地沖她叫。 “語萱!”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渾厚的,聲音里含著責備:“她是你jiejie!” 一道清潤的,音調平平:“注意你的儀態?!?/br> 美少女發狠地瞪著黎語蒖壓低聲音說:“走著瞧!” 黎語蒖一臉淡漠地應了聲:“哦,好啊?!?/br> 然后她云淡風輕地越過美少女跟著表姨繼續走。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快要被美少女眼中憤怒的火焰給灼穿了。 這讓她很開心。 原來她的本領不只在鄉下好使,進了城也很靈。讓別人生氣自己不氣,這件事她從三歲起就能完成得非常出色。以后她會好好讓這本領在城里繼續發揚光大的。 除了那兩道竄火的視線,黎語蒖又仔細感受了一下。她覺得再不快點進屋,她的后背可能會被一道道視線射穿成篩子——這屋子里的人,恐怕都在默默而專注地打量著她。 進到房間后,她松弛了一下挺得僵硬的背,發出一聲不被人察覺的無聲嘆息。 雖然她很會氣人,會把自己保護得很好不吃虧,可她還是忍不住怨恨自己有點無能。 她恨自己怎么還不到可以獨立生存的年紀,她真不想和這些彼此毫不了解甚至對她充滿敵意的陌生人一起,生活在這座冷冰冰的豪宅里。 ****** 在大豪宅里正好住滿一個星期的當晚,黎語蒖如約給小伙伴——那位號稱梨花鄉最美少年的秦白樺打了電話。 秦白樺在電話里吊兒郎當地問:“花姑娘,我從你準時的電話中品出了點迫不及待的味道,說吧,是不是特別思念你的青梅竹馬我???” 黎語蒖呵呵一聲冷笑:“你怎么品嘗的?舔話筒了嗎?我準時那是我做人守誠信,你知道城里學校的美少年有多少嗎?我會有功夫思念你?” 秦白樺嬉皮笑臉:“你就繼續修煉你的嘴硬死撐大法吧!”頓一頓,他問,“怎么樣啊,你的新生活?看起來應該還沒有幸福到樂不思蜀的地步,不然你早忘了給我打電話了!” 黎語蒖收起抬杠的念頭,小嘆了一口氣。 “你都不知道我現在的生活環境有多復雜!” 秦白樺像個八婆一樣興奮兮兮地追問:“怎么復雜了?快講給我聽聽!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沒人捉弄了日子過得有多無聊!你快說點你不開心的事讓我開心開心!” 黎語蒖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后,把自己這一周來的生活簡要地向秦白樺做著描述:“我這個爸爸家里是真有錢,加上地下室住的是總共四層的豪華大別墅,別墅里的人總體來說對我都沒什么好感,當然我對他們也應用了雙倍沒好感反彈技能?!?/br> 秦白樺在電話另一邊三八地追問:“你沒跟你爸那另外的一兒一女打起來吧?” 黎語蒖回答他:“暫時沒有,不過就算打起來,他們一個嬌滴滴一個還是小嘎豆,打得過我才怪!說起那女的我就來氣,我們倆之間才差了一歲多!你說我那個爸也夠不辭勞苦的,這邊剛跟我媽生了我,那邊就跟名門望族家的千金大小姐又造個小孩出來!真夠城鄉雙豐收的!” 秦白樺也跟著唏唏噓噓:“你爸為了人類繁殖事業確實挺兢兢業業的!不過我估摸著吧,就你不吃虧糙漢子的本質,也挨不著小姐少爺們的欺負,你別欺負人家讓人給攆出來,我就替你燒香謝謝佛祖了!” 黎語蒖又一聲“呸”。 秦白樺說:“你們家要是就這么幾個人,那也好辦,慢慢來,我相信以你的厚顏無恥早晚能收服這一家子!” 黎語蒖冷笑:“你成語是隔壁老吳教的吧,用得這么亂七八糟!什么厚顏無恥,我這叫足智多謀好不好?這家里不只這么四個人,除了一些幫工,還有黎志配偶的娘家表姐。我摸索了一星期,似乎這個表姐是個寡婦,自己沒什么工作帶著孩子快過不下去了,就來投奔她表妹。反正黎志他們家錢多不差兩張吃飯的嘴,就把表姐娘倆留下了,還讓表姐做了管家。說起來,這表姨母女倆對我倒挺和善的?!?/br> 秦白樺笑:“你看,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敵軍嘛,還是有可以拉攏的中間力量的嘛!加油大蒖!以你粗糙抗造的能力,你早晚會在新環境里如魚得水的!” 黎語蒖放下電話后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誰喜歡在這里如魚得水?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和他的妻子兒女們的幸福家庭,她真懶得摻和。 從到這個家里,她就記了一筆賬,自己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大概抵多少錢,她把這些都一一記錄了下來。等到十八歲考上大學,她會靠著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再也不靠她這個可以演斬美案男主角的父親。等將來工作了,她會把這一筆筆記錄加了利息還得干干凈凈的。 她才不要欠這個家任何東西。 ****** 黎語蒖并沒有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像個復仇天使似的,一見到對自己生而不養長大后又來認親的親爹就歇斯底里。她覺得電視劇那樣演是為了戲劇效果,因為不夸張就沒有矛盾沖突,就吸引不了晚上八九點鐘七大姑八大姨們的眼球。 而現實生活里,雖然她對黎志有著不可跨越的嫌隙和無法磨滅的芥蒂,但她還是告訴自己理智一點,一則她現在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二則她很想弄清楚當年她爹一龍二鳳這出戲是怎么演出來的。在弄明白這件事之前,她就算叛逆也會叛逆得很冷靜,不會隨時背著個制裁背叛者的炮筒在身上。 她是個能拎得清的人,她知道自己目前最首要的事情是好好讀書,等考上個好大學就可以讓自己再不用仰人鼻息地過日子。 黎志給她安排了學校。因為她從鄉下來,底子弱成績不太好,所以沒法子進s城最好的重點高中一中,只能去普高二中。 唐霧霧和黎語蒖同年級都讀高一,不過人家成績很好,讀的是一中。黎語萱在一中的附屬初中讀初三,她們兩人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出入都由家里司機車接車送。 黎志也提過想要再安排一輛專車接送黎語蒖上下學,被黎語蒖不識好歹地拒絕了。 她給黎志的說法是:暈車。 黎志說:我從鄉下把你接回來的一路上沒看到你吐。 黎語蒖說:第一次坐遠途轎車比較好奇,沒顧上暈,現在適應了不好奇了就該吐了。 黎志不是不知道她胡說八道,但是看她寧愿胡說八道也不愿意接受車接車送的待遇,只能嘆口氣不再堅持。 還好有司機小張這根解語草及時寬慰了他。 “黎總,您大女兒那要強的倔勁可真像您??!” 第3章 找你家長來 黎語蒖拒絕車接車送的事被黎語萱知道了。她不辭勞苦地從樓上特意下來,敲響了黎語蒖的房門,鼻孔揚得高高的說了一堆冷嘲熱諷的話。那些出自初三的小女生之口的話,難聽倒是難聽,但是邏輯性很差,聽得黎語蒖很想給她改病句。 黎語萱的這番痛斥,起先主旨是“你不要不識好歹給你車子你倒嫌棄不用”,之后不知道怎么就過渡到了“你不要企圖占用我們家資源”。 這讓黎語蒖理解起來很為難,因為里面的邏輯相當于“你為什么這要樣對我你說你說”和“我恨死你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聽得實在鬧心了,黎語蒖舉起手里黎志剛給她配的手機,以一句話終結了黎語萱的各種不服與不憤。 “不歇會嗎?我都快錄沒電了?!?/br> 黎語萱的臉色瞬間被憤怒之火燒得通紅:“你要是敢拿它到我媽那里嚼耳朵根子,看我會不會讓你好過!” 外強中干地放了這么一句話后,黎語萱氣咻咻地上樓去了。 黎語蒖很奇怪,一對有城府的夫婦怎么會生出這么一個頭腦簡單脾氣大上天的女兒。她也就是生在有錢人家里,不然就這驕縱性子要是放在梨花鄉,早被鄉里的孩子們合伙扒了不知道多少層皮。 ****** 黎語蒖很努力地適應著大城市的讀書生活。她的同桌是個很嬌小的女生,名字叫閆靜,又帶著一副大大的近視鏡,于是大家都叫她小眼鏡。 黎語蒖所在的班級有個挺漂亮的女生叫越瑩,看得出應該是女生中的頭頭,小小年紀就很懂得拋媚眼,把班里好幾個男生迷得神魂顛倒的。 黎語蒖發現越瑩很愛找自己聊天,一到課間休息,她就會湊過來,擠走小眼鏡,然后跟她使勁逗話。 比較讓黎語蒖奇怪的是,逗著逗著越瑩就會和其他女同學對個眼色,那些女同學的嘴角就會噙上意味不明的笑意。 黎語蒖一點都不傻,她知道越瑩她們在嘲笑自己??墒窃浆撍齻兂靶λ狞c到底是什么,她一時還沒有悟出來。 上課時她壓低聲音問小眼鏡,知不知道越瑩她們笑什么。 小眼鏡支支吾吾回答她:“……她們覺得你普通話不好,聽起來很搞笑……” 黎語蒖發自內心地震驚了:“不會吧?我覺得我說話和新聞聯播沒有任何區別??!” 晚上放學回到家,黎語蒖在電話里跟秦白樺吐槽這件事。 “你說城里人的耳朵是拐著長的嗎?我的普通話發聲跟羅京有一個字不一樣的嗎!” 秦白樺在電話另一端笑得直發癲:“你得了吧,你是多厚顏無恥啊還敢和羅京比呢!你一張嘴,你那大舌頭篩出來的那股大苞米茬子的土腥味方圓十里都能感受到了!” 黎語蒖怒了:“滾!笑話我不用花錢是不是?就好像咱倆不是一個口音似的!” 秦白樺立刻笑不出來了。 從那天起,黎語蒖聽新聞聯播聽得更仔細了,她暗暗比較著自己的發音和播音員到底有什么不同,可比來比去都覺得自己真的擔得起字正腔圓這幾個字。 可能她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給了越瑩一個她很好擺弄的印象,越瑩來取笑她的行為越來越不加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