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馬車停,小寺人們從后面的馬車上下來搬來馬凳,伺候王孫貴族們下車。 穆清雨下車時,回眸瞥見璟王小心翼翼地扶著枕月下車,呵護備至。 她的視線帶著探究之色,璟王察覺到視線,警覺的沖她瞧來,穆清雨微微一笑,稍稍沖璟王點頭。 璟王亦揚起下巴道:“皇嫂好!” 暮雪助消峭,因要在此地歡暢到初八,積雪縱然深厚,隨行的小宮女們卻都帶著喜色。 大監行至璟王身側,在一旁囑托道:“璟王殿下,一會兒入了宮室,收拾妥當后便去樂悠宮,莫忘了晚上的家宴?!?/br> 璟王略遲疑了一下,而后笑道:“本王知道了?!?/br> 昭陽宮已很久沒有人來住,雖然打掃的依舊干凈,但因為雪日,無端增了清冷。 上次前來,還是與常珝一起來狩獵之時。穆清雨暗笑:那會兒她還覺得常珝是個老流氓,不僅喜歡男人,還日日與宋良媛笙歌,時過境遷,當初的想法委實有趣。 她脫下斗篷,沖常珝道:“皇上說的南潯之事,臣妾忽然有了新的主意?!?/br> 穆清雨道:“臣妾在路上看了南潯的卷宗,那里極寒,凍災本就頻發,”她頓了頓接著道:“臣妾看了南潯的歲貢,因那里苦寒,朝廷要求的也并不多?!?/br> “一味輕徭薄賦,派欽差大臣也不是辦法,終歸是治標不治本?!蹦虑逵晁尖獾溃骸碍Z王曾與臣妾提過冬日里也能播種蔬菜的法子,不如叫他來寫個詳細的折子呈上來,皇上再另派人去做這件事?!?/br> 穆清雨所說的正是天朝的蔬菜大棚,她是個文科生,并不十分懂其中的行道。若是能與璟王這理科狀元郎商量出此事,說不定可解南潯的燃眉之急。 ============================ 天色擦黑,混著細雪,樂悠宮內方華燈初上。 筵席之上,擺著各式珍饈美味。太皇太后舉箸夾起一塊魚rou,魚是鱘魚,細白的rou微微卷起,就著橙黃色的耗油湯汁,泛著誘人的光。 太皇太后雖已過杖朝,但身子骨還硬朗。魚rou鮮嫩,她食起來箸子未停。 用了小半條魚后,太皇太后方才放下箸子,對太后道:“太后,今年是什么年?” 太后微微一笑,放下酒盞仰眸答道:“今年是昭帝五年,說來巧,剛好還是個閏年?!?/br> “哦?說來清雨也嫁到我大昭五年了?!碧侍笮Φ?。 常珝正在為穆清雨面前的魚挑刺,聞言笑道:“時光驟逝,皇后來到大昭確實已有五年之久了?!?/br> 太皇太后望著他二人帝后恩愛,露出慈祥之色:“竟有這么久了?哀家年歲大了,腦子越發不好使,怕是也沒幾年啦?!?/br> 歲數大的老人,總會說這樣的話。穆清雨依稀記得兒時院子中有位百歲老人,就是常常唉聲嘆氣,感嘆自己命不久矣。 這樣的心態其實對老人家并不好,他們會有這樣的心態,應是生活太孤獨,覺得沒有了可想的念想。 穆清雨思忖了片刻,她笑道:“皇祖母您瞧起來精神矍鑠,定能長命百歲的。兒臣將來的皇兒還要仰仗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取名字呢?!?/br> “那孫兒就先預定一個好名字?!杯Z王舉杯亦笑道:“枕月雖還有七個月才生,但也比皇嫂早,就先拜托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她像個孩子似的拍了下手:“好好!你們的孩子,哀家的重孫子重孫女們都讓哀家來取名字!哀家這些年也的確未見宮中有喜事了?!?/br> 她頓了下接著道:“說起來還未好好與清雨說過話,一會兒筵席罷了,你們都先回去,哀家要與她說幾句體己話?!?/br> 太后笑道:“正好,哀家這兒啊有幾個生兒子的好方子,一直沒工夫給皇后,一會兒一塊兒與皇后說說吧?!?/br> 穆清雨輕咳一聲,臉紅道:“是?!?/br> 太皇太后又問道:“那皇帝,不會怪哀家霸占了皇后吧?” 常珝跟著輕咳道:“老祖宗的吩咐,豈有不從之理?!彼Φ溃骸半耷浦@晚膳也用的差不多了,就此散了罷?!?/br> ============================ 宮燈煌煌,穆清雨垂眸數著裙擺上的褶子,等著太皇太后凈手,與她說話。 她不知怎的,莫名的有些緊張。這感覺就像班主任訓話一樣。 太皇太后放下帕子,便叫下人盡數退了出去,一時間宮殿內僅余穆清雨,太后,太皇太后三人。 繡著金絲鳳鳥的屏風與殿上穹頂的宮燈交相輝映,映著太皇太后的臉,現出了威嚴之色。 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放下杯盞忽然不動聲色道:“皇后,你是西貝來的,哀家是知曉的?!?/br> 穆清雨起初還未明白太皇太后之意,回味了兩遍后,方抬起眸子道:“???” 太皇太后微笑道:“太妃那些勾當,也只能瞞過太后的眼,卻瞞不住哀家。她做了什么,哀家一清二楚?!彼D了下緩道:“皇上喜歡你,哀家便也不追究你的來歷,但現下太妃下落不明,此事卻有些難辦?!?/br> 太后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她抬眸插話道:“老祖宗,這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哀家還未說你,你雖年紀尚輕,但也不可為老不尊。你難道不知你與那太醫之事,已經傳的后宮皆知了么?”太皇太后瞥她一眼慢道。 當真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穆清雨抬眸張口,未說出話來。 太皇太后掩嘴打了哈欠,她慵懶道:“哀家年歲大了,不想再管這后宮之事了,你們能不能也讓哀家省點心?” 太后垂眸:“可是老祖宗,哀家與那郭成,是……” “真的有男女之情么?太后,你這樣的身份,還妄想這些么?”太皇太后睨她一眼道。 太后不語,似垂眸欲泣。 “罷了,先不說你與那太醫之事,還是聊下清雨罷?!碧侍髧@道:“清雨,哀家給你兩個選擇?!?/br> “第一,你找到太妃,殺了她,徹底將此事隱瞞。第二,你離開大昭?!碧侍筇ы?,眼神清亮,凝著她道。 ☆、第51章 齊鳴之變 穆清雨走在偌大的南宮內,身形微晃。她不是沒曾想過會橫出這樣的事,只是這事兒來得太早,讓她著實無法面對。 原來人世間的幸福如此虛無縹緲,每次覺得終于得到時,就又面臨著失去。 臨出殿前,太皇太后沖著她道:“你若選擇離開大昭,哀家會護送你離開,若是得了機緣,皇帝一定會接你回來。到時候為貴妃還是做美人,若是帝王長情,都不是二話?!?/br> 帝王長情?都不是二話?常珝對她的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么? 可這人間有些情分,既然已經存在,當真就能如此抹去么? 杏芙方才一直守在殿外,見她出來,杏芙攏著袖子跟在一旁道:“娘娘,您瞧起來臉色差極了,是怎么了?” 穆清雨微微搖頭:“我無事?!?/br> 忽見遠處急促促的走來一靛藍色身影,竟是枕月。 她扶著腰小跑過來,抓著穆清雨寬大的袖子哭泣道:“皇嫂,方才璟王他忽然像得了什么病,瞳仁兒紅的不行.臣妾害怕就上前去瞧,他推開臣妾,就跑了出去,一下就沒了蹤影?!?/br> “那他去了什么方向?” “好像是往齊鳴山的方向去了?!闭碓鲁槠?。 ============================= 齊鳴山終年大雪封山,是極其寒冷的地方,大昭卷有云:雪華如蓋,傾天如幕。說的便是齊鳴山。 璟王若是去了此地,那便叫人不得不擔心,穆清雨上前替枕月系好了斗篷的緞帶,安慰道:“你別急,本宮去順著齊鳴山的方向找一找?!?/br> 她對杏芙吩咐道:“杏芙,你去找鄭海,叫他帶侍衛來尋?!彼龜嗔讼?,又道“若是……一直到明早天邊泛白之時,本宮還未回來,你便通報皇上?!?/br> “為何不現在就告訴皇上,若是皇上吩咐下去,尋到璟王,也不過半柱香的事兒?!毙榆交蟮?。 “這雪窖冰天的,皇上白日里為政事cao勞已久,讓他多歇息一會兒罷。本宮覺得,璟王沒有御馬,應也不會走太遠?!?/br> “皇嫂,那真是勞煩你了,只是這半夜三更,你孤身一人真的無事嗎?”枕月憂心道。 “本宮無事?!彼?。 ============================= 白日的時候,齊鳴山自遠處看還是一片銀裝素裹之象。到了這會兒,穆清雨打著一盞油燈,只覺得周圍影影綽綽,看不真切。樹木山林都籠罩在細雪里,一派靜謐,寒冬臘月,連走獸的聲響也沒有。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齊鳴山深處走去方向走去,夜色蒼茫,燈顯得委實暗了些,又往前走了幾步,穆清雨便覺得腳被什么絆了一下,她把燈向下移,愕然發現自己的腳下橫著一個人。 她蹲下身去,想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一抬燈卻發現,她的腳下不是橫著一個人,燈所能照見的地方,遍地是躺倒的人。這些人穿著黑衣,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上。他們都受了致命的傷,每一刀都干凈利落,雖不知是死是活,但看起來絕對有九成已經斃命。 穆清雨有些慌亂,她不知這些人到底是誰,他們又怎么會死在這兒。璟王仍不見蹤影,她若這樣尋下去,不知是否會遇到危險。 事情狀似比她想的復雜,她心思向來縝密,方才是因為太后的一番話失了分寸?,F在靈臺恢復清明,不禁后悔,細想來,若是方才能及時與常珝商量,才是上上策。 她自懷中拿出常珝送她的玉佩,她瞧著瞧著不禁想給自己個耳刮子,她自己的感情,即便一時無法改變別人的看法,也不該被別人左右才是。 風吹山林,松柏迎著風晃動,傳來“呼呼”聲。 她又走了兩步,忽聽不遠處的山坳的雪洞中傳來呼救聲。那聲音喊道:“有什么人在么?” 這聲音像是璟王,穆清雨蹲下身子撿起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揣在懷里,漸漸緩步向那雪洞靠近。 山坳外,厚厚的積雪堆積成小山,給那雪洞形成一天然的屏障。穆清雨扒開積雪,但見地上一片殷紅,紅的血落在潔白的雪上,映著月光,透發出粼粼的血光之色。 璟王裹著大氅,靠在一塊山坳雪洞內一塊碩大的巖石上,正呼吸急促的喘息著。他呼出的熱氣越見越少,熱氣蒸騰透到空氣中,便頃刻沒了影子。 穆清雨疾步上前,輕推他道:“璟王?王景?” 璟王微微睜開眼,一雙眸子瞇成一條縫,見來人是她,他笑道:“枕月無事罷?” 穆清雨搖頭道:“她無事,她擔心你,所以叫我來尋你?!?/br> 她扒開他身上的大氅,璟王的下腰處殷紅一片,血雖沒有呼呼的向外冒,卻慢慢的往外滲,滲到他的錦絨棉袍上,瞧起來委實傷的不輕。 “王景,你能走路么?我扶你回去?!彼溃骸拔也欢t術,你可是傷到了要害?” “倒不是要害,可能距離我的腰子還有一段距離?!杯Z王道。 穆清雨嗔怪:“都什么時候了,你就別貧嘴了。既然無事,我們快走,枕月還在等你?!?/br> 她起身欲扶起他,璟王卻按住她的手,他睜開雙眼道:“清雨妹子,我們怕是要告別了?!?/br> “???”穆清雨惑道。 璟王雙目如星輝,他勾唇道:“前半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帝都的車水馬龍,夢見有人在喊我。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幾個朋友,那會兒我們下了手術,便去練攤。有條街上的烤串味道特別好,那老板娘家還種著甘蔗,一道季節,她就削甘蔗送給我們?!杯Z王陷入回憶:“我是個孤兒,那甘蔗是我小時候吃過最好吃的甜食,現在要是有根甘蔗就好了?!?/br> 穆清雨有些難過:“王景,你別在這兒回憶殺,說的你好像真的要離去了似的?!?/br> 璟王微微笑道:“方才我醒來后,就發現我不是我,而是璟王了。我在這軀殼里,看見璟王推搡枕月,卻什么都不能做。還看到他跑到這山上,莫名的殺了很多人,后來他受了傷,我才又重新恢復了五感?!?/br> “王景,你別嚇我?!蹦虑逵陱膽阎刑土耸峙?,替他將腰間的血窩子堵?。骸澳阋欢〞]事的,郭成也來了,他做的藥雖然難吃,但藥到病除,太后可喜歡了。對,你還不知道他和太后的事兒吧,我們回去,我講給你聽啊?!蹦虑逵暾Z無倫次道。 “戰友,我這一遭,能遇到枕月、遇到你,便已經無憾了。人間種種,若沒有初相見,便沒有長別離,沒什么可為我難過的。若說遺憾,自然也是有的。我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看到我那孩子出世?!杯Z王臉上掛著笑,緩緩道。 “王景,你……你真是難得文藝范兒的矯情了?!蹦虑逵晗霙_他扯出一絲笑,卻驀地流出淚來。她舉袖拭去兩行清淚,卻發現眼淚怎得也擦不干凈,越擦越盛起來。 她抽泣道:“王景,那璟王定不會善待枕月,你為了枕月,也不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