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對荊衣衣這樣持有唯心宿命悲觀觀點的患者并不感到陌生,所以我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任何想法都是有內在根源的,你能告訴我為什么你會這樣想嗎?" 荊衣衣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迷離,眼角甚至還滑出了一絲不易被人覺察的淚水。 心理醫生必須應該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所以我將身體略微向她靠近,集中起了注意力。 嚴格地說,荊衣衣所講述的,并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她的家族史。 荊衣衣小時候住在林區里,她父親是個長途貨運司機,長年駕駛改裝過的載重卡車穿梭于林區之中,將森林深處的原木拉到各個城市。一次他夜間駕車時,卡車撞倒了一個橫穿馬路的女人。他趕緊停下車,看到那個女人躺在馬路上痛苦呻吟著,兩條腿汩汩地冒出鮮血,膝蓋間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知道,這個女人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雙腿卻保不住了,她的下半生只能在輪椅上渡過。說不定,他要負責女人一輩子的生活,這對于一個司機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所以他思索片刻之后,上了車,發動引擎,駕車碾過了受傷女人的頭顱。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一次性賠償金,比無底洞似的醫藥費少多了。 但就在與死者家屬商量賠償金數額的時候,荊衣衣的父親被查出了罹患肺癌,一個月之后,他死在了家里。被檢出肺癌的那天,正是他碾死那個女人后的第七天。 荊衣衣的母親是個接生婆,但不是醫院里的正規婦產科醫生,她甚至沒讀過一點醫書。她的收費很低,所以生意也不錯,常到林區深處為產婦接生。 就在她丈夫被查出肺癌后,她去林區為人接生的時候,發現胎兒胎位不正,羊水破了很久,卻根本無法順利生產。眼看送醫院已經來不及了,為了逃避責任,她干脆將一根蘸了毒液的細針插入產婦的zigong,刺死了胎兒。最后她摳出胎兒,指著死胎對產婦家屬說,胎兒在體內就死了,與她的接生無關。 回到家后,過了幾天,她丈夫去世了。那個被碾女人的家屬們看到這一家的頂梁柱死了,心想賠償金也拿不到了,于是憤怒地拾起小石塊朝荊衣衣家砸去。一塊沒長眼的石塊砸到地上,反彈起來,正好砸在了荊衣衣母親的后腦上,腦漿當時就迸了出來。 她死的那一天,正好是她刺死胎兒后的第七天。 所以荊衣衣對我說:"秦醫生,我們家里的人,只要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七天后都會死的。" "這只是小概率事件的巧合罷了,你不用太執著。"我用溫和的聲音對荊衣衣說道。 不過,荊衣衣說她最多還可以活七天,難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她剛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 面對我疑惑的表情,荊衣衣黯然點了點頭,說:"秦醫生,昨天房東抱著她剛出生三個月的寶寶,到我這里來收房租。我把錢給她后,她的電話響了。大概是這個電話不方便讓我聽到吧,所以她讓我幫她抱著寶寶,她去陽臺接電話。" "然后呢?"我皺起了眉頭,我猜馬上就會聽到一個很悲慘的故事。 "秦醫生,你知道我沒結婚,更沒抱過嬰兒,所以房東剛去了陽臺,我的手一滑,寶寶摔在地上,是腦袋先著地的……"荊衣衣的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涌了出來。 嬰兒頓時哇哇大哭了起來,房東還在陽臺上打電話,荊衣衣擔心房東知道嬰兒從她懷里摔落后,一定會怪罪于她。所以趁著房東電話還沒打完,荊衣衣在廚房接了一碗水,潑在了嬰兒的尿布上。當她做好這一切的時候,看到嬰兒的眼神非常渙散,沒有一點靈動的氣息。 房東回到屋里后,看到嬰兒哭個沒完,連忙問怎么回事。荊衣衣指著濕了的尿布,說:"寶寶撒尿弄濕了尿布,當然會哭呀。"不明事理緣由的房東抱走了哭啼的嬰兒,荊衣衣的心里卻始終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這一摔會不會傷到嬰兒的腦部。 如果嬰兒以后變傻了,她就真的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 事實上,荊衣衣并不是為了嬰兒的未來而擔心,她更多是為自己擔心,她想到了家族的七日魔咒,她害怕自己會在七天后死去。 我所記述的,只是我與荊衣衣的對話。如果有人此刻正好在我的診室里,則會看到另外一副場景。 荊衣衣躺在我的辦公桌上,岔開了雙腿,上衣被撩開,露出了雪白的酥胸。我站在她面前,一邊撫摸她,一邊進入她。盡管我們都很興奮,但卻如病人醫生一般進行著以上的對白。一切都天衣無縫,當荊衣衣達到興奮的頂點時,立刻高聲哭泣了起來,這正是她高潮時的癖好。 而我們之所以要這么做,除了制服誘惑的因素外,更多考慮的,則是診室里藏著的一個竊聽器。 竊聽器是我在一個月前發現的,我知道那是一個私家偵探在診室里偷偷設下的。而這個私家偵探,是周夢雇請的。 周夢,是我的前妻。 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與周夢探討著復婚的可能性。所以她雇請了一個私家偵探,調查我現在是否有女友。 而我,現在有兩個女友,一個是荊衣衣,另一個是曾繡。很巧,曾繡恰好就是荊衣衣的那個房東。 我與周夢復婚的原因很簡單,我在私下中了解到,她有一個病入膏肓的有錢親戚,而這個親戚沒有別的親人,把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了周夢。 荊衣衣是一個懂得情趣的女孩,她知道我會與周夢復婚,但她無所謂,她只是想和我歡愉一下而已,所以愿意與我在診室里以這樣的方式zuoai。即使我復婚后,她還可以繼續與我來往,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曾繡就沒這么容易搞定了。她在三個月前誕下了一個女嬰,她明白地告訴我,這個女嬰不是她老公的,而是我的。她還決定與現在的丈夫離婚,想永遠與我在一起??墒俏覜]答應,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她沒有一個病入膏肓的有錢親戚。 所以,我決定解決掉這個麻煩。 昨天周夢去荊衣衣那里收房租時接到的電話,正是我打的。我約她今天早晨七點半在我剛租下的一間房里見面,那個監視我的私家偵探是個笨蛋,只知道在下班后跟蹤我,卻忽略了我在上班前的那段時間。 曾繡獨自一人如約而來,在那間房里,我掐死了她。我不想詳細敘述殺死她的過程,因為那會顯得非常殘忍與冷血,與我平時溫文爾雅的外表實在是反差太大了。 我交了一年的房租,起碼在這一年來,不會有人進入這間房。簽合同的時候,我用的是一張偽造的老式身份證,房東曾經問過我,為什么照片上的人不像我?我聳了聳肩膀,答道,這張身份證是十年前辦的,一個人的容貌在十年里,肯定是有變化的。 房東也沒管這么多,畢竟我給他的一年房租是如假包換的真金白銀。我相信一年后房租到期,他在出租房里發現周夢的白骨時,早已忘記了我長什么模樣。 我就讓周夢的尸體橫陳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我一點也不擔心尸體腐爛后的氣味會引來鄰居的懷疑,因為我預交了充足的水電費,而出租屋的換氣扇將長年累月地開著,足以將所有的臭味都排出屋外煙消云散。 唯一會擔心的人,是曾繡那個倒霉的老公,他一定會滿世界尋找曾繡的下落。但我和曾繡的事做得非常隱秘,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不會有人會懷疑到她的失蹤與我有關。 送荊衣衣出診所的時候,我用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剛才編的這個關于'七日魔咒'的故事可真有想象力。"荊衣衣卻臉色蒼白地答道:"剛才我說的,一句假話都沒有。我真的很害怕自己會在七天后死去。" 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陰霾。這么說來,她昨天摔到地上的女嬰,就是曾繡為我生下的女兒?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反正曾繡死了,沒人會知道那個嬰兒是我的女兒。比起周夢即將得到的遺產,一個傻了的嬰兒微不足道。 但荊衣衣就不同了,為了復婚后快樂的閑暇生活,我不能讓她死。 于是我對她說:"放心好了,你不會有事的。"只要讓她在七天后依然活著,那么盤踞在她腦海中的七日魔咒就會被徹底打破。 晚上,我給周夢打了個電話,對她說:"我這里有個女病人,總以為自己會在七天后死亡。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請周夢與荊衣衣一起呆上七天的時間,干什么都行,只要確保荊衣衣活著就行了。她立刻答應了,肯定她已經從私家偵探那里得知了我與荊衣衣在診所里的對話,知道我沒說謊。 周夢與荊衣衣在一起,肯定是一起打麻將。周夢有三個長期固定的牌友,其中一個上周移民出國,她們正愁湊不足人。 掛斷電話前,周夢忽然說:"對了,阿秦,我老爸說他最近在池塘里釣魚時,發現魚塘里有條特別厲害的大魚,他老是釣不上來。老爸想讓你幫他買根足夠結實的金屬魚線,而且還要夠長才行。" 我連聲答應。周夢自幼喪母,由她老爸一手撫養長大,所以她把老爸看得比什么人都重要,甚至比我還重要。 周夢的老爸,最喜歡的就是釣魚,所以周夢當初特意選擇在一處魚塘附近買的新房。 荊衣衣非常滿意我的安排,她是個喜歡在刀尖上跳舞的女孩,很樂意與周夢共處七天的時間,她想看看即將與情人結婚的女人究竟長什么模樣。 我把她送到周夢那里去之后,就滿城市為周夢的老爸尋找夠長夠結實的金屬魚線。不過這種魚線可真難找,直到第七天傍晚,我才在一家小店買到。 本來我想趁著第八天清晨去接荊衣衣時,把魚線交給周夢的老爸。但周老頭實在是釣魚心切,一聽說我買到了魚線,立刻騎著自行車跑到我這里來,拿走了魚線。我還打趣問他,是不是當天夜里就要去釣魚?周老頭興奮地答道,晚上釣魚會更有意思。 當天夜里,我無聊地在家中上網,大概是深夜十二點的時候,忽然停電了。我朝窗外望去,似乎大半個城市都陷入了漆黑之中?;蛟S是哪里的變壓器出了問題吧,我暗自思忖道。又過了半個小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電話是一個警察打來的,他對我說:"你是周老頭的女婿秦醫生嗎?周老頭剛才在魚塘釣魚時,朝后揚魚竿,金屬魚線太長了,正好搭在附近一根高壓電線上,引起了短路?,F在全市規模的停電,就是這起高壓電線短路引起的。" "周老頭現在怎么樣了?"我關切地問。 "全身都電成焦炭了,根本無法辨認。"警察的回答令我很是驚駭。我連忙問:"通知他的女兒周夢了嗎?"警察說:"事發后我們立刻通知了她,她說馬上就到現場來,但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她卻一直沒來,電話也沒人接了。" 掛斷了電話,我也撥打了周夢的手機,卻依然無人接聽。我立刻趕到了周夢所在的小區,在小區附近的魚塘,我見到了周老頭的尸體,已經焦黑蜷縮得如同嬰兒一般,怵目驚心。 我帶著警察,來到了周夢的家。 敲門后,無人開門。我透過門縫,看到屋里有光亮,是燭光。應該是停電后,周夢點燃的蠟燭。屋里也很安靜,靜得就像一座墳墓。 難道屋里出事了?我心中泛起了一團疑云。與我懷著同樣想法的警察叫來了開鎖匠,強行撬開周夢家的防盜門。借著屋里的燭光,一進門我就看到地上躺著四具尸體,分別是周夢、荊衣衣,與她們的另外兩個牌友。 在飯桌上,還有一鍋沒吃完的皮蛋瘦rou粥。 在電飯鍋旁,還有一份遺書,是周夢親筆寫的。就著蠟燭發出的光亮,我與警察同時看到了遺書的內容。 當我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知道父親去世后,我就非常后悔。本來父親叫我晚上與他一起去釣魚的,但她們這三個牌友實在是太入迷了,根本就不讓我走,我只好讓父親一個人去釣魚。如果我在父親身邊,一定會留意到身后的高壓電線,說什么也不會讓他朝后揚魚竿。父親的死,都是這三個牌友一手造成的,我恨死了她們。所以掛斷電話后,我并沒馬上去魚塘,而是不動聲色地熬了一鍋皮蛋瘦rou粥,在粥里加進了一整包老鼠藥,既然父親死了,我也無法獨活。而這三個造成我父親死亡的罪魁禍首,也必須陪我們一起去死! 看完周夢的絕筆信后,我的眼眶里頓時涌出了成行的淚水。我并不是為了周夢的死而哭泣,也不是為了荊衣衣的死而哭泣。我所傷心的,是周夢那位病入膏肓的親戚的遺產,我將永遠無法染指。 看到荊衣衣的尸體,我忽然想到她在診室里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雖然我讓她在周夢家打麻將,可以躲過其他可能發生的意外,但命中注定的死亡事件,還是如約而至了。 算了,看來命中不屬于我的錢財,終究會與我擦肩而過。我還是過回自己以前的那種日子吧,該做心理醫生就做心理醫生,有閑暇的時候泡泡妞,也是不錯的生活方式。我只是有點后悔,不應該殺死曾繡,不然現在我也不會變成孤家寡人。 而就在這時,警察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后,憤憤地說:"真倒霉,這里剛接了樁意外死亡案件,那邊又有人報警說因為停電,某間出租屋的換氣扇停止了運轉,屋里散發出腐爛死尸一般的臭味……" 我頓時愣住了。 chapter 7 我知道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車輪從地上的女人身上碾了過去,然后他又倒車,在女人的身上碾了一次又一次。 楔子 深夜,一輛白色的寶馬無聲地停在一幢豪華別墅前。羅鼎燃下了車,對司機老何說了幾句話后,摟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向別墅走去。副駕座上的張秘書點上一根煙,也下了車。接著,寶馬靜悄悄地駛離了別墅,而張秘書也揮手招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別墅里燈亮了,過了一會兒,燈又熄了。這里恢復了寧靜,就像從來沒有人到來過一般。 清晨,羅鼎燃乘坐出租車來到了冷月集團。當他下車的時候,幾個公司員工都詫異得看著他,心想羅鼎燃今天怎么沒乘坐老何駕駛的寶馬車來公司。羅鼎燃顯然看出了手下的疑惑,他聳了聳肩膀,解釋道:"老何的老婆生病住院了,他要去照顧。我又不會開車,所以只好坐出租車來上班了。" 了解羅鼎燃的人都知道,他確實不會開車,也不愿意去學開車,因為他這輩子最痛恨的交通工具,就是汽車。 冷月集團是這個城市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公司之一,羅鼎燃則是冷月集團的董事長,身家上億。巷尾傳聞中,他一直被稱為這個城市排名第一的金牌王老五。八年前的一個深夜,羅鼎燃的妻子張薇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沒有牌照的黑出租撞倒在地,渾身抽搐。出租車司機擔心會因此坐班房,為了消滅人證,干脆再次倒車,讓車輪反復從張薇的身上碾過……張薇當場死亡,而那個出租車司機將車送到汽修廠修理的時候,修理工看到車輪上的血跡后報了警,才捉住了兇手。 在這之后,羅鼎燃再沒有續弦,人生的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羅鼎燃在八年前終于實現了最后一項,又何必讓自己再陷婚姻的牢籠呢?這世道,只要有錢,還怕沒女人嗎? 羅鼎燃挺了挺胸膛,很氣派地走進了冷月大廈。剛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就看到桌上擺著一封特快專遞。信封上沒有郵戳,也沒有落款,只寫了五個字:"羅鼎燃親啟。" 捏了捏信封,里面應該是張紙片。 羅鼎燃接通了內線電話,找到了辦公室外的張秘書,問:"我辦公室里的那封特快專遞是誰送來的?" "呃……特快專遞?"張秘書很詫異,顯然,他并不知道特快專遞的事。 羅鼎燃撕開了特快專遞的封口,里面是張雪白的紙片,上面只寫了一行字:"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看到這行字,羅鼎燃大驚失色,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一行汗液不知不覺從額頭滑下。他呆坐在老板椅上,心中呯呯亂跳,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迸出來。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好半天才平靜下心緒。他拾起了電話,驚惶地對張秘書說:"快,快把老何叫來,還有昨天那個叫美美的女孩!" 董事長辦公室里,羅鼎燃吃過了一粒速效救心丸后,已經鎮定了許多。他的目光緩慢掃過低垂著頭顱的張秘書、咬著指甲的老何、還有那個叫美美的漂亮女孩。美美似乎并不了解事態的嚴重性,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打量著辦公室里到處擺放的名貴古董,心中滿是好奇。 羅鼎燃從特快專遞信封里拿出了那張紙片。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字是打印的,但最后的一個驚嘆號,卻是用紅筆手寫的,看上去怵目驚心,就像是用鮮血書寫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