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筑琛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他的家庭關系，不知道他的親朋好友都有誰，不知道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如果不是當年參加了魏洋帶隊的旅行團，周筑琛甚至不會知道他的工作單位是哪一家。

    一起聊天的時候，大家似乎從來沒有關注過小白兔的過去，總是一聊就聊起肖昊的種種往事，聊得不亦樂乎。

    于是就是這樣。世界的中心永遠是閃閃發光的肖昊。在他耀眼的光芒下，身邊的人都成了影子。

    甚至于魏洋一度在周筑琛心里，一直就像是一個沒有什么性格的、被設定為“為治愈肖昊而存在”的一個治愈系白兔而已。

    但是現實世界是沒有設定肖昊就算“主角”的，所以不可能有人是生來為了他的幸福而存在的。

    魏洋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有他的快樂和苦惱。只不過是性格溫順了一點，平時沉默了一點而已，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被所有人忽略么？

    周筑琛過去一直覺得自己是朋友之間脾氣好總被欺負的那一個。

    可如今卻發現作為一個總被人忽略的存在，他對于比自己更容易被忽略的魏洋，竟然在此之前也沒有幾分必然的覺察和同情。

    陳都被肖昊趕走，周筑琛緊緊跟了他一整天，生怕他想不開出事。

    而魏洋身邊總是冷冷清清的，似乎能和他產生聯系的人就只有肖昊一個。

    這一年里，周筑琛都沒有見過魏洋有任何朋友出入肖昊家。

    他想著如果有人可以對魏洋多幾分關心，可以聽他傾訴，也許他就不會那么可憐而悲慘到直到被逼上了那樣的絕路。

    ……

    周筑琛半路接了陳都上車，兩個人在車上都沉默無言著。

    周筑琛想著魏洋的事，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既然自己和魏洋一樣都是周遭這群人的陰影下生存的食物鏈的底端生物，如果哪天換成自己想不開，身邊又有能撈自己一把的朋友么？

    身邊的陳都會管自己么？他總覺得如果這邊自己在電話里哭訴馬上就要喝敵敵畏，而那邊肖昊打電話約陳都去吃飯嗨皮的話，陳都很有可能會毫不猶豫選擇肖昊。

    那肖昊呢？

    肖昊又會丟下手里勾搭得火熱的姘頭，來管自己的死活么？

    周筑琛莫名總覺得，肖昊應該多少會管自己的死活吧。

    隨即他搖了搖頭，這種想法真的太一廂情愿。他還記得當年酒吧后面被肖昊揍完了之后扔在那兒的那一晚，如果自己當時不幸被打破了脾臟或者弄斷了肋骨，估計真的第二天橫尸街頭要見報了。

    然而不同的人生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前幾天肖昊削蘋果在食指上劃了一道一厘米的傷口，發了個朋友圈，一下午慰問信息電話不斷。昨天更是電腦壞了，又發了個朋友圈，打電話來推薦免費高配電腦要求送貨上門提供組裝服務的好心人一樣絡繹不絕。

    有些人死了十來天被貓吃了半張臉才會被人發現，而有些人哪怕是無病呻吟都有千千萬萬人爭相噓寒問暖。

    不過，我倒是也不需要有那樣的憂慮就是了——周筑琛安慰自己說，我沒人管沒關系的，誰讓內心天生足夠強大呢？總之老子這輩子才不會因為失戀這種狗屁原因就要死要活呢！

    第51章

    出租車停在醫院的門口，周筑琛剛一下車，就看到熟悉的少年從階梯上跑了下來。

    “哥哥！”

    那孩子又像以前一樣叫他“哥哥”了。周筑琛心底涌上一絲暖意，隨即一把抓住肖空的雙肩：“你怎么一個人站在這兒？肖昊他人呢？！怎么讓你一個人站這沒人的地方？！這么大晚上的萬一你被壞人帶走了怎么辦？”

    “哥哥別擔心，我沒事的。肖昊哥哥在樓上……”

    旁邊陳都馬上頭也不回登登登就先上樓去了。

    “魏洋他還活著么？”周筑琛問肖空。

    “嗯……但是醫生說他吃了很多安眠藥，剛洗了胃還在搶救?！?/br>
    周筑琛嘆了口氣，有些心疼地抱住了面帶倦容的孩子。

    “不應該讓你看到這種事情的?！?/br>
    肖空在他懷中很乖，安安靜靜的，軟軟的。

    對了，如果是小空的話，我要死了的時候應該會管我的吧？

    而且，如果我哪天真的想不開的話——想到小空將來沒人照顧，應該就沒有那么容易會想要去死了吧？

    雖然……我現在也沒在照顧他就是了?？墒?，果然還是想要看著他一天天健健康康地長大呢。

    ……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肖昊頹然坐著，整個黑眼圈胡子拉碴。陳都則在一旁緊緊握著他的手。

    周筑琛說實話看到肖昊如此憔悴的慘狀，內心多少是有那么一絲嘲諷的。

    肖昊慫了，那個肖昊他慫了！

    人渣甩人的時候挺趾高氣昂的不是？現在出事了，分分鐘也就慫成這個鳥樣子了。

    周筑琛默默坐在對面。問護士要了條毯子，讓肖空枕著他的腿休憩一會兒。

    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畢竟一條人命攸關，萬一魏洋死在這兒，就算肖昊再怎么認慫，也都沒有半點好笑的地方了。

    之后的一天時光非常令人疲憊。

    好消息是魏洋最終沒有死成，可是之后的爛攤子就難辦了。

    魏洋的家人氣勢洶洶地來了，當著他的同事和領導的面在醫院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指著鼻子罵同性戀勾引他們家兒子云云。

    當然，他們指的人似乎有點誤差——似乎魏洋在家里公開了自己戀人是男人這件事已經給家人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因而一度父母也跟他斷絕了來往，所以只知道他們兒子交了“男朋友”，并不知道那個“男朋友”姓甚名誰長什么樣。

    出了事來這一看，雖然肖昊確實很帥沒錯，但是在家長們看來，這所有人里坐在這里的人中一打眼看起來就像是會勾引男人的那個男人，很不幸卻是看起來gay氣比較明顯的陳都。

    緊隨其后就開始扯實質性的問題了。魏洋家人逮著肖昊陳都就拉著不準走要求賠償，整個鬧得天翻地覆。周筑琛都覺得神氣，魏洋那么安靜平和的性子，怎么家人卻都一個個潑皮無賴狀？

    周筑琛自己倒是因為外形普通，又帶著個小孩，看起來正常無比，成功躲避了好多子彈。當然，一整天幫忙跑上跑下還要送肖空回學校什么的，總結下來就一個字——累。

    等晚上回來醫院一看，周筑琛就更同情魏洋了。

    他的那一堆家人居然因為成功要到錢了，就不管兒子死活，散得半個人都沒有了。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周筑琛下樓去洗手間，卻在樓梯上迎面撞到了程啟。

    “你……怎么在這？”

    “我終于找到你了，”程啟一臉的風塵仆仆：“你不接我電話，我一家一家醫院找，才找到這里。那個……人沒事嗎？”

    “嗯，還好，未遂。但是你來干什么？”周筑琛看程啟手里，還居然提了一袋子蘋果：“你沒必要來的，這不關你什么事?！?/br>
    “也不是啦……我擔心你，但是主要是導師擔心你，所以派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事的。說起來……我之前也欠了你朋友肖昊的人情，他這邊出了事，我也不好裝不知道吧？”

    ……你要是能裝不知道還謝天謝地了呢！

    周筑琛心里默默感嘆無知者的幸福。要是程啟清楚整件事的真正前因后果，估計讓他來他也不會來趟這潭渾水了。

    “那個……你朋友肖昊呢？既然都來了，我去打個招呼再走吧?！闭f到這兒，程啟又小小聲補道：“還有那個小周，我、我之前沒聽錯吧？你之前說的好像出事的是肖昊的前……‘男’友？”

    “嗯，肖昊喜歡男的?！敝苤〈丝虩o比后悔自己那時候的大嘴巴，不過這種情況也沒有補救措施，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我也是?！?/br>
    “你、你也？”程啟整個人都不好了。

    “嗯。覺得惡心的話，現在回去還來得及?！?/br>
    “不！也、也沒有啦……我不介、那個——我、我對你們個人的取向是沒有什么意見的！這個……現在世界也大同了，所以……”

    周筑琛淡然道：“你放心吧。我是有男朋友的，沒有在寢室偷窺過你?！?/br>
    “不！我也沒有……那個意思?？?，總之我對這方面雖然沒有傾向，但對同志也是沒有歧視的！”

    “好啦，逗你玩呢！既然都來了，上來吧?！?/br>
    程啟從樓梯口出現，陳都看到他的瞬間，握著肖昊的手馬上就捏緊了。

    而肖昊則也幾乎是同一時間瞬間試圖撒手，結果沒能甩開陳都，反而在這一瞬間把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引向那雙交握的手上，當下氣氛不能說不尷尬。

    “你來干什么？”

    程啟之前和陳都見過兩次，但那兩次陳都的態度都很和氣，所以他不太明白為什么此刻這個人像是看仇人一樣瞪著自己。

    “程啟擔心我，來看看而已?！敝苤】戳岁惗家粯?，意思是你也別那么小氣，說著接了程啟手里的蘋果，順手丟給肖昊。

    肖昊緩緩站了起來，那張在這兩天里一直都充滿疲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許被救贖一般的寬慰。

    “謝謝你來看我?！?/br>
    “你還好吧？你臉色好難看?！背虇⒂行?。

    “這樣，肖昊也兩天沒吃什么東西了，程啟你有時間的話帶他下樓去吃個飯吧？”周筑琛提議。

    第52章

    “神助攻啊你，這種時候都不忘顛顛兒幫主子泡男人，怪不得肖昊喜歡你？”陳都拉肖昊下樓后，陳都坐在長椅上尖刻道。

    “……”

    “周筑琛，我覺得我已經賤得可以了，原來你他媽的原來比我還賤啊。這么大公無私地愛著肖昊，他知道么？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對你感激涕零的吧？！”

    周筑琛簡直無從解釋。

    他承認程啟跑來這件事他有責任，但是他叫程啟帶肖昊出去吃飯，真的只是想讓肖昊不要餓壞了罷了。

    連著兩天，買了什么外賣過來，肖昊都不肯吃；但是如果是程啟帶他去吃飯的話，他應該會多少吃點吧？

    周筑琛清楚地看到肖昊在程啟出現的瞬間，整個緊繃的神經都陡然放松下來了。

    不管肖昊一見程啟就發懵這件事在現在這種既復雜又狗血的情況下顯得有多么不合時宜，可那就是周筑琛能看到的簡單明了的事實。

    這個長得很像梁煜的男人，對肖昊有著同梁煜相似的影響力。

    “高中的時候就我問過你，你明明說你對肖昊沒有興趣……”

    “我是沒有興趣??！”周筑琛爭辯道：“我有男朋友的??！”

    對哦，我還有個男朋友。

    陡然驚覺自己自從魏洋出事直到現在，完全沒有想起來跟自己的“男朋友”聯絡一下，周筑琛不禁一陣心虛。

    “……周筑琛你知道么？我寧可你光明正大地跟我搶?！?/br>
    “搶什么??？！”可還沒心虛完，他又要努力思考如何讓陳都相信他真的沒有“愛”肖昊那個渣！

    陳都不再說話了，他低下頭，輕聲說出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