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秋姜食指朝上點了點:“這樣大的雨,三娘可全仰仗郎君遮蔽了?!?/br> 元曄失笑:“曄這算是明知故問?” “非也?!鼻锝?,“不過乘人之危爾爾?!?/br> 元曄囅然而笑,順著她道:“與三娘說話,曄受益匪淺?!?/br> 第040章 情之所至 040情之所至 這樣朦朧的細雨中,人的心境仿佛豁然開朗,神清目明,倒別有幾分盎然志趣。走了幾步,元曄忽然道:“三娘有心事?” 秋姜微微一怔,方回過神。原以為他也是自己走自己的,原來還關注著自己?秋姜遲疑著:“……只是家中瑣事,還是不說為罷,免污了尊耳?!?/br> 元曄一笑,望向她:“三娘對曄,還是心有芥蒂?” “足下何出此言?”秋姜佯裝不解。 元曄也笑:“三娘心中明白?!?/br> 秋姜眨眨眼,在原地駐足:“三娘不明白?!?/br> 遠處廊下的燭火還在搖曳,偶爾發出“滋滋”的聲響,是細雨中升起的水汽在撲打橘黃色的燈火。但是燭火不絕,這樣的夜雨中,這樣昏黃的燈暈里,秋姜覺得他的目光格外柔和,柔和中又有不容分辨的佇定,就像凄風楚雨中廊下持久不滅的燈火。 透著溫暖的氣息。 秋姜忽然覺得,她并非孤零零處在這個朝不保夕亂世。有這么一個人,胸懷報復,胸襟廣闊,可以包容她偶爾的任性,理解她有時的彷徨。雖然他不知道她的過去,不欲探究,但是二人性情相投,有同樣的見解和展望。 其實有時候,兩人相知相交,并不需要過分了解對方,只需心有默契即刻。他們這也算不打不相識了吧? 雨更大了,秋姜抱緊胳膊,打了一個噴嚏。元曄道:“回去吧?!?/br> 秋姜道:“那殿里的熏香聞得我難受?!?/br> “那便去別處?!彼ь^看了看天色,“總不能再呆在這兒?!币怂缴钐幾呷?。秋姜亦步亦趨跟著他,便覺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傘沿也一直遮著她,顯然是為了照顧她。 她忍不住道:“多謝邸下?!?/br> 元曄沒有回頭,出了狹隘的小徑,卻略微落后了半步,與她并齊,自嘲道:“如何敢以‘邸下’自居?曄在這豫州一帶,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處處受制于人,還不如三娘子呢?!?/br> 秋姜神色不變,端然笑道:“邸下志在四方,隱忍蟄伏,自有定計。為成大業,韓信昔年尚且受□□之辱,始皇幼年亦受質于趙,自古英雄不問出處,功成不計過往。能忍一時之忍,比那些莽夫硬漢要強多了?!?/br> 元曄眸色微動,笑容卻毫不動搖:“三娘抬舉了。曄不過草鄙之人,志向遠見也只是如那王祥,只盼著日后能位極人臣、為君主效忠罷了?!?/br> 秋姜見他不稱表字,而直呼“王祥”姓名,便知他對此人毫無好感。她笑道:“‘臥冰求鯉’,一代佳話,為世人傳頌,郎君為何嗤之以鼻?” 元曄冷冷道:“但凡察舉,若無真才實學、做不成秀才,便只能‘舉孝廉’,用這等微末伎倆博得所謂的孝名,混淆視聽罷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試想,這人若真的忠孝仁義,何以侍奉多君?若真的孝順后母,為何不早早了斷,需及后母舉刀欲殺之,方跪地求死?” 秋姜被他逗樂了,婉轉而笑:“君侯的見解,確實獨到?!?/br> “三娘不以為然?” 秋姜笑道:“三娘以為,君侯所言,言之有理也?!?/br> 元曄低頭,望著她狀若認真的表情笑了。 到了偏殿想要休憩一二,天色卻放晴了。秋姜在廊下往外望了一眼,伸手接住一滴自瓦檐上墜落的冷雨。入手只覺冰冷,毫無古詩詞中“潤物細無聲”的溫潤之感。 “所以說事事沒有如愿的。你越想得到,失去的便越快,你若不時刻想著,也許這東西馬上就到手了。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不想著這天晴,這天就馬上晴朗了?!?/br> 元曄在她身側笑道:“三娘子這是怨天氣呢,還是對曄不滿?就算這天不晴,夜晚園中的的氣溫也涼,不宜久呆?!?/br> “邸下學識淵博,善謀能斷,三娘怎么說得過你呢?”秋姜用眼角瞥他。 元曄道:“三娘過謙了。其他暫且不論,這駁論之說,曄可是望塵莫及。不說顛倒陰陽,這顛倒黑白嘛——”說到這里微微一笑,誠懇緩聲道:“三娘子還是綽綽有余的?!?/br> 秋姜見他又出言調侃自己,眸中不由含了絲慍怒,道:“三句話不與我拌嘴,你就不開心?這么喜歡找樂子,三娘可以幫你喚縣主來,她可是頂喜歡你了。一刻不見,如隔三秋呢?!?/br> 元曄神情自若,只是似睨非睨地望著她,微微挑了挑眼簾:“三娘這是惱了曄嗎?曄于三娘,只有于知己而暢所欲言之態,從無不恭不敬之褻瀆之心。三娘子應是明白的?!?/br> 秋姜找不出他言語間的錯漏,心里越發惱恨,靠近他壓住聲音一字一句說:“受夠你了!” 她生氣惱怒時,柳眉倒豎,雙眸仿佛要噴出火來,自以為威嚴霸氣,欲在震懾他;在他看來,卻還是小娘子心性——元曄眉眼彎彎:“三娘生氣的模樣,也是可憐可愛的?!?/br> 秋姜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元曄迸出一聲輕笑:“三娘子要動手,曄也只得受著,不是嗎?總不能唐突了佳人?!?/br> 秋姜只覺得怒火中燒,正要發作,外面有個婢子疾步入內,低著頭在二人面前道:“縣主有請謝氏三娘?!?/br> 秋姜正在氣頭上,被她一打岔反而神清氣爽,當下道:“三娘這便與你一起去?!?/br> 元曄卻覺得蹊蹺,單手攔住她,肅了神色冷冷地望那婢子:“曄與縣主也相處多日,怎么從未在她身側見過你?你是寢內的使女,還是在外側伺候的?” 那婢子微微一僵,遲疑了會兒低聲道:“奴婢是新來的,縣主只讓奴婢在外側伺候?!?/br> “既不是貼身婢子,何以讓你來傳話?” “……宴會散了,幾位阿姊要陪縣主回去??h主帶來的使女不多,便遣小婢來傳話?!?/br> 元曄逼近一步:“你抬起頭來說話?!?/br> 秋姜卻橫他一眼:“堂堂一品公侯,為難一個小小婢子算什么本事?”又對這婢子恨鐵不成鋼道,“你怕他作甚?走吧,別讓縣主久等了?!彪S即不等他阻攔便氣沖沖地跟著那婢子出了殿堂。 元曄追出門外,心里不安,既氣惱她沖動倔強,又唯恐有詐,便要追出。蘭奴從后殿過來,伸手便攔住他:“邸下,何必為一小小姑子置氣?” “你讓開!” “蘭奴不讓?!彼t了眼睛,卻見他猝然回神,冰冷的目光“奪”地投到她的臉上,看得她倒退一步,眸中的猜疑讓她心驚。元曄忖度道:“你有什么……瞞著我?” 蘭奴心里不忿到了極點,多日來的隱忍和嫉妒此刻都一股腦兒涌上心頭,面上卻是婉轉一笑,語聲清亮,幸災樂禍道:“有侯來報,謝氏三娘得罪了永安公元修。蘭奴心想,這深更半夜的,永安公假借縣主名義傳了她去,怎么也不該是敘舊那么簡單吧?” 李元曄聽得震了一震,袖中之手倏然攢緊,努力按捺住賁張的殺意,只是冷笑了一聲,咬牙道:“賤人!” 蘭奴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原來這世上如美玉般的君子,也有如此慍怒陰冷的一刻?她尚在震驚悵惘、不能自己,元曄已然越過她,拂袖離去。她恍然回神,追出幾步撲倒在他腳下,大聲道,“邸下要以大局為重!她不過是一個小小姑子,不可為此惱了永安公。此刻輕舉妄動,我們所有籌謀都將前功盡棄?!?/br> 元曄頓了頓步,眉目低沉。 蘭奴見他掙扎,忙一鼓作氣道:“邸下,珍重!” 元曄卻仿佛被她這句話驚醒了神智,再無躑躅,甩開她毅然朝前方奔去。 長夜凄冷,殿內的甬道冗長昏暗,仿佛沒有盡頭的隧道。秋姜跟在那婢子身后走了會兒,熱血撫平,理智回了腦子,頓時懊悔不已。此刻心里也有不安之感,卻不知如何脫身。不由問那婢子:“不知縣主喚三娘何事?” 那婢子的聲音不高,在這安靜的甬道內卻極為清晰:“奴婢是在外面伺候的,縣主也只讓奴婢傳個話。個中原委,奴婢怎會知道?” 秋姜心里愈發不安。 直走到甬道盡頭,方見得一方偏殿。殿內透出些許如豆的燈火,安安靜靜,沒有絲毫聲響。秋姜停在門口,那婢子卻在一旁懶懶地催促道:“娘子快些進去吧?!?/br> 秋姜遲疑地跨進了一步,卻聽得身后殿門“砰”地一聲合上。她心中一驚,忙回身拍打,那婢子卻在外頭涼涼道:“娘子喊什么,貴人候著娘子呢。切莫驚擾怠慢了?!闭f罷,轉身便扭著腰離去。 秋姜見事已至此,不再徒勞用功,斂了心神,轉身打量這一處殿堂。 殿中寬敞,壁室涂有香料,微風俄而從半開的窗欞間飄入,便送來陣陣幽香。兩壁每隔一丈便置有一尊鏤空鎏金香爐,香煙裊裊,緩緩放送。盡頭的長階之上沒有人,四周案幾也是空空,她喚了聲,更無人應答。唯有兩側懸掛于梁前的粉色紗帳緩緩飄來,不時拂過她的眼簾。 秋姜伸手撥開紗帳,忽然聽到身后有落地的腳步聲。她連忙回頭,倒退了一步:“何人?” 那人撥開一處紗幔,俊朗的容顏即刻展露在她面前。 “三娘何以如此大驚小怪?”元修從那紗幔后信步而出,走到一側,俯身為她添了一樽酒,過來遞給她。 秋姜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卻并不啜飲,而是低眉斂目恭順道:“邸下深夜召見,不知所為何事?” “修與三娘也算是有緣,三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邸下這話,倒叫三娘不明所以了?!鼻锝獩霰〉匦α诵?。 元修望著她不為所動的俊麗面容,只覺得在這昏暗旖旎的殿堂中,忽有一縷清風拂面而來,叫人情難自禁。眼前女郎雖然年幼,身段卻非常纖長窈窕,腰身如束素輕盈,削肩修頸,分外動人。他低頭直直地望著她,心里顫抖的欲望仿佛要呼之欲出,聲音不覺喑?。骸叭锶绱寺敾?,怎會不明白呢?” 第041章 無恥之尤 041無恥之尤 他低頭直直地望著她,心里顫抖的*仿佛要呼之欲出,聲音不覺喑啞,笑道:“三娘如此聰慧,怎會不明白呢?” 秋姜尚未抬頭,只覺得一陣帶著酒氣的暖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男子灼人的氣息,抬頭一看,卻見他低頭俯首望著她,神色甚是曖昧。 秋姜心里厭惡,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注視,躬身道:“三娘不過是無知小姑,不敢當邸下如此謬贊?!?/br> 元修不置可否,負手在她身側走了兩步:“修這幾日思來想去,心中仍是感到不妥。試想,一女子的兄長被人所殺,那女子是否會一直沉默?” 秋姜凜然,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捏住拳頭:“……若真是至親兄長,那女郎自然不會裝聾作啞,恐怕千方百計也要揭發了。但是,那女郎偏偏與那郎君是異母兄妹,素來不和,那郎君去了,恐怕那女郎還心中暗喜呢?!?/br> “話雖如此,修卻始終無法釋懷放心?!彼膫饶?,微微瞇起眼睛,嗤笑道:“三娘可有法子兩全?” 秋姜背脊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裳,深吸一口氣,神色越發謙恭:“三娘駑鈍,實在不知?!?/br> 元修倏忽一笑,忽然牽了她的手,柔聲道,“修到是有一法子。若是成了自家人,三娘便再也不會泄露了?!?/br> 秋姜雖知他道貌岸然,卻不料他如此厚顏無恥,再也難以忍耐,狠狠地甩開了他,抬頭怒視:“邸下自重?!?/br> 元修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她,嗤嗤地笑起來:“三娘何必如此矯情?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我朝貴女,怎么盡學那南地婦孺?” 秋姜冷笑道:“邸下此言差矣。禮義廉恥、為人之道,豈有南北之分?迫人yin樂,與那禽獸何異?” 元修的臉色沉下來,眼中再無平日文雅,陰霾密布,冷冷地望著她。 秋姜面色緊繃,手掌死死攢緊。 “三娘子這樣冥頑不靈,實在可惜?!卑肷?,他舒緩了容色,走出幾步,給自己倒了一樽酒,低頭啜飲,幽然道,“修不知自己何處不好,竟入不得三娘的眼?” 秋姜不答。 元修轉身笑道:“是因為那隴西李四郎嗎?” 秋姜微微一愣,蹙眉道:“邸下何出此言?” 元修扯開唇角,皮笑rou不笑:“修看這幾日,三娘與他走得極近呢。他一個勢弱散公,父兄皆被朝廷所掣肘,不定那天就惹惱了陛下,罷黜削爵。到時被貶作一鄉野村夫,不知道三娘子是否還如此傾心于他?” 秋姜知他誤會,卻懶得回應。 “三娘也覺得啞口無言?”元修又道,笑意忽然甚是曖昧,“你與他夜下談心,相交篤深,難道僅僅只是君子之交、如水之淡?江陵檀郎,確有過人之處,他雖為男子,但光彩照人,容色之殊麗,也是修平生僅見。否則,阿九怎會對他一見傾心?三娘與他時常夜談,花前月下,難道只是清談,也不互訴衷腸嗎?” 秋姜聽他說的不堪,越來越過,不由羞惱無比:“三娘與李君侯如何,都與邸下無關?!?/br> “你這是心虛了?”元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