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曹氏帶了八個丫鬟和楊嬤嬤,珠圍翠繞,眾星捧月,當家主母架式十足前往梅園。 楊嬤嬤覺得,謝芳初早上說那些話和曹氏昨日的舉措是一樣的,試探底線,若曹氏是個好欺負的,自此便在祁府橫著走,她也贊成曹氏擺擺威風,為防萬一,陪著曹氏走前,她叮囑了蘇嬤嬤幾句。 讓隨時留意情況,見勢不妙,就使人請祁鳳珠前去。 祁鳳珠也不是多機靈,不過,驕橫野蠻飛揚跋扈,有時候,曹氏顧著身份不能跟人撕拼,她正好上場。 梅園不過一個客院,蕭疏離落,祁楚天挑住處時,聽得一個梅字,認為是雅致所在便點了它,曹氏樂得看笑話爽快地答應了,后來雖命人添了一些布置,心中尋思著,到底比不上正經院落,一發的高高在上了,及至走近了,到了院門往里一看,愣了愣,幾疑走錯地方。 門窗廊柱抹拭著干凈泛光,地面一塵不染,窗子上原來的茜色杭綢換掉了,新糊了翠色羽絲紗,窗前梅樹仔細剪了枝丫,紅綢纏了幾朵絹花綴著,猛打眼看上去,像是梅花逆了季節而生,點點紅梅映著綠紗,風吹過花影搖曳,欹然生姿。 窗下廊欄上丫鬟在晾剛寫下的一張張寫滿字的紙,墨香陣陣,雅致不凡,玉堂富貴亦及不上這么一個仙境似的所在。 烏壓壓一堆人進來,像是仙境進了凡夫俗子,莽牛闖進白雪紅梅世界,不等主人開口斥責,曹氏先不自在起來。 外面腳步聲紛沓,梅園的人斷不會如此的,謝芳初握筆的手頓了一下,繼續寫字。 今日不是寫字貼,而是編話本,密密麻麻寫了二十幾頁了,曹氏要是不來,便白費心思了,既來了,入了甕,更沒有停下的道理。 “jiejie,祁夫人來了?!毕难┝瓉碜T邊打著絡子的,急急起身,要迎出去,一只腳抬起又往回縮,小碎步跑到窗前提醒謝芳初。 “來了就來了,急什么?!敝x芳初笑,看夏雪柳急得額頭冒起潤潤的汗珠子,擱了筆,拿帕子幫她拭汗。 “jiejie,你不怕么?”她的鎮定感染了夏雪柳,夏雪柳小腿肚不打顫了。 有什么好怕的,總不過爛命一條。 謝家的人骨子里就沒有怕字,否則,她爹爹不會寧折不彎,她娘也不會廷杖加身也不屈服。 院子里烏壓壓丫鬟婆子都跪下了,正主兒卻半日不出來,曹氏快吐血了,被慢待的不快掩住了不自在。 “謝姑娘,夫人來看姑娘了?!鼻貗邒咭姍C不對,衡量再三,謝芳初到底名份不正,還是捧曹氏要緊,咳了咳,高聲提醒。 謝芳初淡淡哦了一聲,拂拂袖子走了出去,隔著門檻,淺淺一笑道萬福,眼里不加掩飾現了訝然之色。 曹氏本來自得,尋思這一番較勁,謝芳初仍是輸了,看到她唇邊那抹淺笑微帶譏嘲,忽而明白,自己不經意間竟是落了下乘,若是有當家主母的氣性,方才當轉身便走,而后再使丫頭婆子過來,直接把人攆出府去。 攆出府去容易,后面呢,怎么辦? 曹氏原來看不起謝芳初無名無份隨祁楚天進祁府,猛然間卻發現,正因無名無份,自己竟是拿謝芳初無法。 無名無份,非主非客,她不能以婆婆身份相壓,亦不便端主人架子,不拘她如何出招,謝芳初均進退自如。 她愣神著,謝芳初也不出聲,靜靜看她,微風吹過,拂起她鬢邊挑垂下的一綹黑發,貼著雪白的臉飄飛,黑的如墨,白的勝雪,肌膚瑩潤,烏發滑膩,一雙眸子如淬了冰雪,清冷剔透,眼珠子定定看著人時,冰碴子似砸過人,凍得人不自覺發冷。 曹氏半晌方緩過勁來,勉強把持住,淡淡道:“你進府兩日了,可還習慣?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br> 謝芳初扯了扯嘴角,笑道:“夫人來的正好,芳初恰有一事,十分不得便,未知夫人能替為安排否?” “只管說?!辈苁系昧艘?。 “如此有勞夫人了,這是芳初閑來無事編寫的話本,勞夫人安排書肆印出來,芳初感激不盡?!敝x芳初把廊欄上晾著的紙收到一處,疊好遞給曹氏。 “好說?!辈苁媳凰渎浜髲途粗?,霎時郁悶盡消,要顯自己無所不能,接了那沓紙隨即遞給身邊秀春,道:“拿出去吩咐小廝找家書肆,立時印了出來?!?/br> 謝芳初沒說印幾本,她要撒銀子擺財勢,交待印一百冊出來,見謝芳初一臉感激,恭容肅眉,愈發得意,招了手喚秦嬤嬤上前,道:“好生侍候謝姑娘,若有怠慢,我可是不饒的?!?/br> 又閑話了兩句,擺足姿態,心滿意足回轉。 “jiejie,你寫的那戲文兒跟祁夫人無關吧?可別激怒了她?!敝x芳初編排的話本夏雪柳看過,有些驚怕。 當然有關系,沒關系的事她費那工夫作什么。 那話本編排的正是曹氏當年看中祁進坤,逼死祁進坤發妻,其后又休妻另娶一事。 正是要激怒曹氏,曹氏愈怒,克制不住喪心病狂行事,她便能翻云覆雨,讓祁曹侯三家不得安寧,繼而,尋機報仇。 不過,做這一切還得有所憑仗,沒有祁楚天支持,寸步難行。 謝芳初抬頭望天,日頭微向南偏,祁楚天還有小半個時辰回府了,算一算,差不多他回到府中曹氏那邊也回過神來過來問責。 自相識以來,從沒對他有個好臉色,打一棒還得給一捧草哄著方妥,謝芳初想起祁楚天頭上束發的帶子是隨手剪的一塊黑布條,邊上跑布線頭兒了,遂找了一塊藏藍色禽鳥圖案蜀錦,手指比了長短,估量著差不多了,裁下,穿針引線,仔細扎邊,做了一條逍遙巾。 這一日至天色昏暗,祁楚天還沒回來,曹氏那邊也沒動靜。 難道還沒發現自己的話本是拿她和祁進坤的風流韻事編排?反應不當如此遲鈍的,謝芳初百思不得其解。 晚膳比前一日還豐盛,謝芳初頗有些食不知味,怕被人瞧了出來,強迫著自己一切如常。 戌時祁楚天還沒回來,外面天整個暗黑下來,院門兩盞燈籠隨夜風搖曳,光線不明,偶爾燈芯爆了一下,火苗霎地拔高,如螢火閃爍。 夏雪柳來回走動,脖頸快伸成長頸鹿了。 “jiejie,將軍怎么來不回來,是不是……”不敢往下說,怕謝芳初傷心。 是不是厭了自己么? 厭了便厭了,更好,不過,那人有些左性,沒那么容易厭倦。 不回來,怕是和曹氏有關,可惜在府里沒什么耳目,夏雪柳是她的人,又是剛進祁府的,便是使她出去打聽,也打聽不到什么。 看來,要除了利用祁楚天之勢和曹氏較勁,還得在祁府中多走動,拉攏些人為已所用。 梅園的這幾個,院子里侍候的兩個粗使丫頭濃眉大眼,木吶愚笨,看著便不得用,秦嬤嬤不肖說,是曹氏的順風耳,雅綠辦事謹慎不易拉攏,倒是冰藍性子急嘴快了些,雖然看起來對自己頗多不滿,卻能動一動腦筋軟化她。 謝芳初心中千萬個念頭轉動,姿態卻是閑適的,靜坐了些時,起身寬衣,讓夏雪柳也回去睡覺。 看著主閣熄了燈,秦嬤嬤忙安排雅綠和冰藍兩個值夜,諸事妥當后,悄悄出了梅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