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42節
簡單的禮節罷,王樸很快提及了東島之事,“我朝官吏雖未與日本國國主商議,但兩國一向和睦;準許我朝建堡的莊官下職司,也屬于日本國正式任命之官吏,其下職司與朝廷態度有異,亦無關我朝之錯,屬于其內政,不能拿我朝官吏頂罪。 故此事乃日本國君臣暴戾之所為,必應給大許朝廷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史彥超開口道:“說那么多,繞來繞去,咱們腦袋都暈了。我覺得哪有如此復雜,打得過就打回去,敢情不是這樣?” 眾人頓時愕然,好在習慣了史彥超的做派,也就見怪不怪。 這時韓通道:“史將軍,現在并非是否打得過的問題,是夠不著。木蘭艦尚未建成,現在的輕舟艦、征用的商船,全是小船,運力有限;聽說而今季節東海風浪漸頻,兩國關系又急劇惡化,補給不便。蛟龍軍要保障數百人的軍需也漸覺艱難,目前無力征伐日本國?!?/br> 魏仁浦道:“韓國公所言極是。不過老夫以為,好不容易在石見銀山附近立足的據點,不能放棄。此干系國家顏面,前功盡棄也影響士氣?!?/br> 他抱拳向上位道:“臣以為,應一面據理力爭,與平安京朝廷交涉,一面穩住陣腳,等待東征準備更加妥當?!?/br> 郭紹當即痛快地決定道:“便依魏副使所奏?!?/br> 大許朝廷的權力格局,顯然與日本國平安京大為不同。中央集權制,舉國軍隊只效忠皇帝,并且拿的是皇室的軍餉;文官以及舉國上下則以忠孝為基本道德理論?;实蹞碛凶罡叩臎Q策權,法禮、實際權力都至高無上。 …… 而此時的東海海面上就沒東京那么寧靜了,天氣非常不好!三艘蛟龍軍輕舟艦前期順利地通過高麗耽羅島北岸,前往對馬島的路上,卻遭遇了巨大的風浪。 “呼!嘩……”海上巨浪滔天。艦隊統帥王指揮感覺已經完全對另外的船只和座艦都失去了控制。他和另外二十幾個人只有緊緊抓著船艙里的木頭,什么也干不了,松手恐怕就要被撞死。 他們除了之前把風帆全部下降,便什么也做不了,在老天爺的威怒面前,大伙兒只有乞求好運,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船體劇烈地搖晃,幅度非常大,幸好這船造得不錯,否則恐怕早就散架了! “啊……”忽然大伙兒都驚懼地喊叫起來。因為感覺船體仿佛飛了起來!一道巨大的海浪將船掀起,頃刻之后,人們又感覺腳下一輕,仿佛跳了懸崖似的,船體又隨著海浪下降往下掉! “轟!”王指揮心頭一顫,一股極大的恐懼涌上心頭,如果此時船體破碎,大伙兒就只有葬身海底,哪里還有辦法修補? 接著“嘩”地一聲,一股海水從甲板入口處撞開木板,灌進第一層船艙,淋了王指揮一頭。窒息感之后,他急忙甩了一下腦袋上的水,呼出一口氣,睜開看周圍,一張張煞白的臉出現在眼前。只見有個士卒倒在濕漉漉的木板上,一臉的血。 “看看他,給他止血!”王指揮吼道。 “得令!” 王指揮又吼道:“檢查各處,是否有破損!” 風浪仍在繼續,眾人提心吊膽、又驚又懼,弄得筋疲力盡。不知熬了多久,大伙兒也不知飄到了何處,風浪才漸漸小了。 王指揮立刻帶人再度檢查船艙,登上了甲板。 “報,船艙沒有破裂!”一個部將走上甲板稟報。接著更多的人也爬上來。大伙兒仰頭看,太陽已經從烏云中發出了金光。 所有人都長松一口氣,但來不及歡呼,人們已在海面上發現了漂浮的船板和許軍使用的船帆。另外兩條船已不見了蹤影,眾人沉默不語。 “王將軍,咱們現在怎么辦?”部將問道。 王指揮立刻下令道:“鼓帆,在附近搜尋活口。拿羅盤來辯方向?!?/br> “得令!”部將抱拳道。 王指揮觀察了一番天空,又吩咐道:“到船底去檢查,把火藥搬上來晾曬?!?/br> 這艘船上載員二十余人,主要運輸了銅火炮一門,火繩槍、火藥、糧食、炮彈等物資,是運去石見堡的軍需。 王指揮眺望了一番,右舷能看到小島,地平線已經能看到連綿的陸地。用羅盤辨明了方向,陸地方向是東邊;視線內那么長的海岸線,肯定不是對馬島。 大伙兒拿出海圖琢磨了一會兒,猜測東邊的陸地就是日本國海岸。 王指揮打算搜尋海面三天后,靠近海岸,尋當地人問明白地點,再沿海岸找到方向前往石見國。 但是一臉搜尋了兩天,在海面上船和活人一個都沒找到……恐怕另外兩艘船已經覆滅了。剩下的二十幾人心情難過,但也慶幸自己大難不死。 王指揮也漸漸從混亂中安定下來,翻開冊子,在上面記錄日期和風浪大致方位。次日一早,他決定放棄搜尋,靠岸尋路;不過幾個人都認為,石見國應該沿海岸往北。 就在這時,忽然指揮艙的房門“砰砰”敲響了兩下,王指揮手里拿著毛筆頭也不回道:“掀門!” 一個當值十將掀開木門,抱拳道:“王將軍,海面上發現大量船只,您最好上甲板來看看?!?/br> 王指揮一聽,急忙把毛筆丟在桌子上,大步走出船艙,扶著欄桿極目眺望。果然看見海面上一大片風帆飄來,都是些小船,但非常之多,起碼十幾二十艘! “日本國水師?”值官皺眉沉吟道。 王指揮想到石見堡官吏被殺的事件,心下警覺頓起。他沉住氣,轉頭看了一眼桅桿上系的紅纓,說道:“很不利,西北風?!?/br> 值官點頭道:“著實倒霉!” 西北風此時對許軍非常不利,因為他們要脫離日本海岸方向來的水師,不能朝岸方向航行,只能向西才行……逆風。 王指揮果斷下令道:“調頭,循海岸向南!” “哐哐!”銅鑼一響,大伙兒吆喝著忙活起來。輕舟艦調轉船頭,立刻滿帆全速航行,下面的水車也漸漸“嘩嘩”地轉起來了,水手在甲板下的船艙里賣力瞪著水輪。 不料一個時辰后,在南邊前方再度發現了船隊。許國船陷入南北包圍的局面,他們別無選擇,只得再次調頭,逆風向西。 日本船緊追不舍,一直到下午。 一整天的風向也沒什么變化,大伙兒逆風航行,后面的船隊已經逐漸靠近至兩箭之地! 王指揮站在甲板上看了良久,無論怎么跑,距離也在逐漸縮短。他當即喊道:“傳令,備戰!” 他雖為指揮使,但現在手下只有二十幾個人一隊人馬,并沒有一個指揮。形勢敵眾我寡,可是日本船追了大半天,敵意十分明顯,沒有辦法了。 鑼聲再度響起,船艙里蹬水車的水手也放棄了忙活,諸將士忙著披上盔甲,準備兵器。王指揮轉頭最后看了一眼后面的船隊,走進船艙,將一個用繩子固定在木板上的籠子打開,“咕咕咕……”他喚了一聲鴿子,從里面抓住了一只。 一連準備了兩只,從門口放飛。王指揮抬頭看著鴿子,心下希望它們能順利飛過大海,到達耽羅島許國據點……這些鴿子在耽羅島養成,只有三個月大,而且經過幾天前的風浪折騰。 王指揮目送片刻,再度進屋,叫親兵幫著他把盔甲披上。然后取了障刀掛在腰間,他一手拿起弓箭,一手將頭盔在頭上戴好,大步走出了船艙。 甲板上,一群將士披堅執銳,逐漸列成隊形,他們發覺了王指揮站在上面,紛紛抬頭仰望。親兵隨從已將一面方形龍旗插在了船樓上,迎風飄蕩。 王指揮開口道:“俺們大許將士,不愿接受階下囚之辱,唯有一戰!” 眾人一面聽他說話,一面看東邊飄來的幾十艘船。 王指揮呼出一口氣:“本將放了信鴿回去,官家會知道俺們在東海上為國拼殺!老天爺的大浪不能覆滅吾等,吾等必能擊潰敵軍!” “喝……”眾軍鼓起士氣,大聲吶喊起來。 王指揮大吼道:“大許禁軍,戰至一兵一卒,以報皇恩!” “殺!殺……”二十幾個人吶喊起來,聲勢也頗為威壯! 第八百零六章 動刀 尾隨而至的日本船隊近一箭之地,當前一艘帆船的甲板上一個身穿甲胄的男子大聲叫嚷起來?!皣W嘩……”的浪聲中,話音也不太清楚,而且這艘船上有個懂一點日語的十將也是半壺水。 十將在旁邊道:“他似乎在自報名號,自稱是九州什么人,來討伐俺們?!?/br> 王指揮聽罷,觀其立在甲板上左右沒有遮掩,二話不說遂拈弓搭箭,瞄準那廝?!芭尽钡匾宦曄翼?,箭矢從飄蕩的船上飛出去,風中又偏了一點方向,射到了對方的甲板上插著! “啊呀呀……”帆船上那廝似乎非常憤怒,揮舞著手里的刀大喊大叫起來。 王指揮唾了一口罵道:“娘的,有??!” 眾軍哈哈大笑了一陣。笑聲未落,風中便傳來弦響,見那些敵兵拿著半人多高的長弓紛紛放箭。王指揮等人抬頭看去,拋射的箭矢從空中飛了過來,日本弓射程不近!船舷下面的海上“波波”直響,有些箭矢還射到了甲板上。 許軍將士卻沒反擊,大伙兒幾乎都拿著火器,眼下這距離夠不著。 日本船隊一面追一面放箭,但在遠處胡亂拋射的箭矢對許軍威脅很小,箭矢時不時湊巧擊中將士,但大伙兒身上戴著鐵盔、披著板甲,落下來的箭鏃無法射穿,只聽得“叮當”作響。 敵軍順風,漸漸靠近。待船體慢慢轉向,左舷斜對日本船隊時,王指揮當即下令道:“回擊敵兵!” 實際率領人馬的是一個都頭,都頭隨即大聲吆喝指揮作戰。二十幾個人一起舉起火器,聽喊聲,“噼里啪啦”齊射一輪,甲板立刻硝煙騰起。 爆響之后,大伙兒急忙忙活著裝填,船體的方向也漸漸改變。許軍人數太少,無法進行三段擊戰術,否則每一輪火力不夠密,殺傷力更加不堪……將士們手中的火器必須要密集齊射才有殺傷力,特別在飄蕩的船上準頭極差,更依賴齊射! 裝填實在是個緩慢的過程,等大伙兒再次準備好時,日本船隊前鋒已近至二三十步!許軍待船體左舷再度面對,立刻列成橫排,“砰砰砰……”開火,日本船上哇哇的慘叫聲傳來。但弓箭依舊未停,不斷有許軍將士中箭,結合部的皮甲已不能防御平射的箭矢,時有傷者。 將士們見敵兵漸近,再度裝填已來不及,一些人遂棄火器,拿弓弩還擊;一些人則準備梭槍投擲。 “嗖嗖!”最前方的一艘日本帆船上陸續拋出了繩鉤,鉤住許軍船舷。甲板上已無隊列,將士們拔出障刀割繩子,另一些人則拿著弓弩瞄準日本船射殺。海面上的叫喊聲漸漸變大,船只之間箭矢“嗖嗖”亂飛。 日本船甚眾,追上之后很快從左右兩翼包抄。 “啪啪啪!”右舷也飛過來了許多鉤繩!許軍將士喊叫著,分兵到右舷,提起障刀開始劈砍鋸割上面的粗麻繩,箭矢越來越驟密,慘叫聲時有傳來。 不到一炷香工夫,輕舟艦四面被圍困,日本帆船借力拉拽鉤繩,迅速與輕舟艦接舷。 “哇哇……”一個日本人率先登船,端著長槍刺向一個許軍士卒的胸口,“?!钡匾宦暯饘僮矒袈?,那許軍士卒伸手抓住了長槍木桿,身體一側,槍頭與甲胄的金屬摩擦聲叫人聽著牙酸。那廝剛上甲板,迎頭就中了一刀,慘叫了一聲,旁邊另一個許軍士卒又拿障刀捅進了他的側腰,鮮血濺了一臉。 但更多的日本士兵從各處攻上甲板來了?!皻?!”都頭舉起鋼刀,大吼一聲,眾軍四面防御早已混亂,但這時也齊聲應道:“殺!”聲勢依舊。 越來越多的日本士兵跳上甲板,船上沸騰了!狹小的船板上,短兵相接,甲板上漸漸被血水淌紅,船身又左右搖晃。眾人吼叫慘叫著,全然不像作戰,卻是在拼命掙扎。 甲板上一團亂麻,日軍士卒嚷嚷著向指揮艙這邊攻來了。王指揮的幾個親兵部將立刻cao刀上前劈砍,兩個敵兵慘叫著從木梯上滾落下去。 “噗!”一個親兵面門中箭,手里的刀掉了下去,“砰”地擦進船板,身體歪倒。后面的親兵立刻守在門口拼殺。 接舷戰沒一會兒,許軍已無力支撐,兵力太單薄。王指揮看下去,只見一個渾身鐵甲的士卒被好幾個人按在滿是血污的甲板上,被人拿武士刀用力猛刺。僅剩的將士全都受傷,在亂兵里掙扎拼殺。 “大勢已去,可惜了?!蓖踔笓]回顧左右護著他的兩個部將,嘆道。 部將道:“咱們下去拼了!” 王指揮一聲不吭地掀開旁邊的幾件蓑衣,頓時幾只大木桶露了出來,那是前兩天搬到甲板上晾曬過的火藥。 部將們見狀,把抽出一般的腰刀“唰”地又放了回去,轉頭看著王指揮。 王指揮打開一只木桶的蓋子,拿起了一個裝燒紅木炭的瓦罐……火器兵用的火種。 他拔開瓦罐的木塞,對著外面大喊道:“兄弟們,咱們在那邊相聚!”喊罷便看著身邊的倆人道:“二位兄弟,再會了?!?/br> 倆十將單膝跪地,抱拳執軍禮,正色道:“末將等與王將軍道別!” “轟……” …… 東京皇城金祥殿,郭紹一掌把紙條拍在御案上,“哐”地一聲,把硯臺也震落在地。他怒火沖天道:“太囂張!” 旁邊的宦官被嚇得渾身一顫,撲通跪伏在地。連書房里辦公的內閣輔臣等人也急忙站了起來。 郭紹鐵青著臉,深吸一口道:“還是弱國小邦,尚能如此狂妄,要是坐大豈能了得?!” 盧多遜等人走到屏風后面,拜道:“陛下息怒。待木蘭艦建成,便叫日本國為此事受到我朝嚴懲!” ……而此時平安京朝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半個月后九州的武士頭領上書請功,攝關大臣藤原實賴才知道西海岸發生了戰事! 小野好古也在場,當即鞠躬道:“左大臣明鑒,此事絕非下官指使!下官欲關東武士團有些來往,但著實與九州地方沒什么關系!” 藤原實賴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