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30節
符二妹頓時道:“正有一件事不知該怎辦才好?!?/br> 金盞一聽,微微側首,身邊的宦官宮女紛紛執禮道:“奴婢告退?!?/br> 符二妹遂把李月姬一聲不吭,不來面見皇后的事說了一遍。 金盞聽罷立刻說道:“前幾天劉仁瞻不是派人進貢了一盒東北人參?你派人送兩根過去,讓李月姬調養好身子,安撫一下。她不來問好,是因身子不適?!?/br> 張氏等人一臉不解。 金盞微笑道:“陛下征平夏回來,李月姬還是賢妃,不會有何變化。 平夏之戰很順利,以陛下的性子,正該是拉攏黨項人的時候了。李月姬本來就是賢妃,這不是表明態度的最好法子么?” 幾個宮婦恍然道:“原來如此……” 符二妹道:“劉仁瞻不是平州大將么,我只道禁軍將士敬重大姐,連邊關大將也討好起大姐來了?!?/br> 金盞笑道:“他不是討好我,是因為陛下封了折德扆夏國公,又不敢送金銀財寶,怕我不收失了臉面?!?/br> 符二妹沉吟道:“不知陛下何時能回京……” …… 宦官宮女捧著紅綢包著人參來到李月姬的宮里,把金盞的話說了一遍,要李月姬將息身子。 李月姬身邊的宮婦特意問:“請問公公,是大符皇后的懿旨,還是二符皇后的旨意?” 宦官道:“二位皇后都在,她們是一樣的話?!?/br> 宮婦感謝了一通,送宦官出門。 很快宮婦回來,說道:“皇后娘娘都是厚道人,奴婢原以為這事要遭了。要是在前朝,賢妃娘娘現在這光景,定要被拿來做給猴兒們看……” 李月姬“唉”地嘆了一聲。 宮婦好言勸道:“賢妃娘娘,天無絕人之路。您這相貌身段,就算不靠娘家,也有機會,何況二位皇后都沒有對付您的意思?!?/br> 李月姬忍不住說道:“你要是像我這般,整個部族都被武力征服了,就會明白我的屈辱。周圍的人看我,就像看喪家之犬?!?/br> 宮婦道:“有些事您可能意會錯了。別人待娘娘不好,并非因你是黨項人,而是娘娘不得勢?!?/br> 李月姬皺眉道:“哦?” 宮婦道:“奴婢真得說幾句哩。這婦人哪有一直在娘家的?不論什么地方,嫁出去的女子就是人家的人,皇室才是你的歸宿。一個婦人,不好生經營在婆家的位置,還能去哪?” 她湊過來,在李月姬耳邊悄悄說道:“我聽一個宦官說,連大符皇后也給官家縫衣服、服侍穿衣膳食。您見過大符皇后的,她多厲害呀!就算是皇帝,也和別的兒郎一樣,自家女人待他好,照顧他,他心里能把你當自家人的?!?/br> 李月姬不動聲色道:“你懂的挺多呀?!?/br> 宮婦有點不好意思道:“實不相瞞,奴婢入宮前嫁過人,夫君死于戰亂。前朝中原還一團亂,宮廷選宮女規矩也不嚴,最愛選寡婦,又能順便接濟處境不堪的百姓。連前朝皇帝的嬪妃也很多寡婦?!?/br> 李月姬的注意力被轉移,好奇道:“還有這樣的事……” 宮婦道:“沒什么不好。經歷過事兒的婦人,知好歹,懂疼人。像賢妃娘娘這般大家閨秀,福享慣了,好日子也嫌……” 她說到這里,忽然回過神來,急忙伸手輕輕打自己的嘴:“奴婢亂說話,該死!” 李賢妃不動聲色,也不責怪,這婦人話多,又不是第一次。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不會有盡頭 起伏的草原上,郭紹騎在矯健的黑馬上,一大隊騎兵追隨著在盡力地奔騰,重重的馬蹄一片轟鳴。西邊的太陽,已經還有半個圓掛在山頂上。 郭紹極目望去,前方的夏州城已在視線內。他大聲喊了一聲:“一鼓作氣,回城吃晚飯了!” “駕……”眾騎一陣喊叫。 一大早郭紹就帶著一隊武將騎兵出去了,回來時太陽已下山。騎著快馬跑一整天,但他依舊看不完自己剛剛征服的土地,只能親眼看到一隅。 到城門下時,酉時已到,但城門專門給他們留著。一員武將喊道:“陛下回來了!”城樓上的將士也大呼“萬歲”,紛紛瞧著郭紹這邊?;实垡琅f生龍活虎、精神振作,充滿活力的氣息也會影響全軍。 夏州城內的路可不比東京,重騎飛奔踏過,那是塵土漫天。 及至中軍大營,郭紹沒有繼續與將士們在一塊兒,徑直回了臨時設置的行宮。 他走進簽押房內,把頭盔取下來扔給宦官王忠。這時,看到滿屋子的圖紙、卷宗,郭紹忽然覺得很累,他的眼睛里也隱隱露出了疲憊之色。 郭紹在公座上坐了一會,一掌拍在一堆卷宗上,心道:這些事是該放手給大將、樞密院的人了。他只需要聽回稟。 不過臨走前,關鍵的人、局面建制他得安排一下……郭紹的目光從地圖上掃過,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河西走廊。平夏地區,不僅為了除掉一個威脅,也可以是西征的一個后勤來源之地。 簽押房里干些寫圣旨軍令、傳遞消息的官吏,默默地關注著郭紹?;实鄣难劬粗睦?,他們都特別注意。 此時,或許身邊的人認為郭紹是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雄主。 但至少現在,郭紹確實有些累了……只不過,他停不下來。 權力、責任在身,無論是做昏君、暴君、明君,總得要繼續下去,而且他不想像耶律璟那般悲催、也不想像后晉那般看人臉色憋屈。 那么人都會趨利。郭紹此時再次證實,人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不會有盡頭。手里有了生殺予奪的天授君權,有了火炮火器、精兵、人口,怎能荒廢它去獲得更多? …… 禁軍沿無定河東返,進入中原地區時已是初夏。 一來一返,天地都變了顏色。出征時的素白世界,此時東京草木茂盛,紅綠相間,分外秀美。留守文武百官出迎,御街上熱鬧非常。郭紹從車駕簾子一角觀望自己的首都,見亭臺樓閣,一派古色典雅。雖然朝廷造出了一些新東西,但主要應用于軍事,市面上的景色這些年似乎變化不大。 比亂世那時,更繁華熱鬧了。 百官、禁衛簇擁著車駕從宣德門正門入內,城樓上鐘鼓齊鳴,昭告著全東京,王師凱旋回來。 及至高大的金祥殿前面,寬敞又顯得單調的廣場上,車駕停了下來。郭紹在馬車上先說道:“傳旨諸文武,明日中午到宮中慶功宴,今日都散了罷?!?/br> 一個文官作揖道:“遵旨?!?/br> 郭紹又招宦官王忠到跟前,不動聲色問:“大符皇后現在金祥殿?” 王忠跟著車仗一起,也剛剛進宮,不料他對答如流,躬身道:“稟陛下,娘娘在滋德殿?!?/br> 郭紹微微一頓,心道金盞雖封為皇后,但理由是“天道”,她似乎并不愿意在人前表現出恩愛。郭紹沉吟罷,便道:“朕有些累,不去金祥殿了?!?/br> 他乘車入宣佑門,門內便是后宮,隨行只剩下宦官宮女。 剛到滋德殿正門臺基下,卻見一大群人等候在那里。郭紹從馬車里下來,便見一眾女子一齊屈身作萬福,“恭迎陛下得勝回朝!” “起來罷?!惫B走過去,伸出雙手作了個扶的動作。郭紹的目光從她們臉上掃過,從人群里看去,發現李月姬也站在兩個皇后后面。 他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穿著甲胄戎服,腰間掛著佩劍。當下先把兵器和頭盔取下來交給王忠,然后與眾人一起進滋德殿。 金盞克制著情緒,“陛下親征在外,我們無不牽掛擔憂,等聽到大許軍已在無定河獲勝,人心稍安?!?/br> 杜氏低頭小聲道:“大符皇后每天都到三清殿為官家祈福?!?/br> 郭紹道:“真是難為了你們,可軍國之事,朕不敢大意?!?/br> 他又與符二妹說話,不過都說些人前聽起來得體的話。這里一大群人,雖都是些后宮的婦人,但郭紹知道她們沒一個省事……別看她們此時低眉垂眼很恭順,可想法是很多的。 郭紹騎馬乘車跑了上千里路,此時沒什么精神,不過既然遇到了這樣的場合,他也只有應付著。 他又額外轉頭看向李月姬,“朕離京數月,賢妃可還好?” 李月姬驚了一下,抿了抿道:“回陛下,挺好?!?/br> 郭紹忽然嘆了一口氣,“本來已成一家人,朕也不想如此。而今兵戈平息,若是李公歸朝來,朕念及親戚之情,定不計前嫌?!?/br> 李月姬聽罷神色黯然。 就在這時,郭紹發現杜氏用手悄悄碰了旁邊的張氏一下,微微側目看了一眼,便見張氏神情異樣,臉一紅低下頭去。郭紹也不吭聲,佯作不知。 符金盞道:“陛下旅途勞頓,先換了衣服歇著罷。二妹好好照顧陛下?!?/br> “好,好?!惫B笑道。此時他又看一眾嬪妃,如果由得他自己選,不去符金盞那里、也是玉蓮……并非二妹不好,二妹對他已如親人一般,也非不關心皇子,而是他著實累了。在兒子面前,自然要有當爹的樣子,又豈能完全放松不顧言行? ……一眾人執禮告退散去。杜氏追上張氏,沉聲道:“jiejie膽子真不小??!” 張氏默不作聲看著她。 杜氏道:“你沒發現大符皇后瞧你兩眼了!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又當著皇后的面……” 張氏道:“我什么都沒說,什么也沒做,怎么了?” 杜氏道:“怎么?對了,你一直瞧著官家,魂兒都出竅了,自然不知道別的光景?!?/br> 張氏怔在那里。 杜氏笑道:“你自己也不知?剛才jiejie那眼神兒,哎喲,好像一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瞎子都看得明白啥意思……” 張氏臉上頓時發燙,又羞又有點擔心:“這……那……” 杜氏看了她一眼,又松了一口氣,“不過也沒甚事,你那外甥還在夏州替朝廷辦大事哩?!?/br> 張氏紅著臉急道:“meimei真的誤會我了,曹彬也是武將,今日我見官家穿著甲胄,便念想起了曹彬?!?/br> 她忍不住心道:郭紹穿戎裝倒是好看,更顯挺拔英武。她早知今上是武將出身,不過還是第一回見他穿甲胄。 杜氏撇了一下嘴:“我還以為我倆姐妹親密無間,你這樣說真是見外?!?/br> 張氏一本正經道:“做jiejie的真沒騙你……我怎敢想那沒臉沒皮的事,什么身份呀,能在宮里有個立錐之地就好了?!?/br> 杜氏低聲道:“什么身份,在大許朝不就是個尚宮么?” 張氏不動聲色道:“理是這么個理,但本朝和前朝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官家哪能自找那非議麻煩?” 杜氏聽罷嘆了一口氣:“jiejie說的是?!?/br> 張氏不吭聲了。二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便分開,張氏仍住在三清殿。 一進殿宇,便聽到木魚聲和搖鈴的聲音。那本是叫人清凈無為的聲音,此時張氏卻聽得十分煩躁,心緒更加不寧。 她在蒲團上發了一會怔,轉頭便看見木窗前那張沒上漆的幾案,仿佛看見一個年輕兒郎坐在那里,手里拿著棋子。她微微抬頭,又看到那木架,一副場面頓時浮現在面前:一罐香油掉下來,澆了她一身。 張氏想到這里,臉上一陣發燙,心慌得很。 ……次日便是金祥殿大宴?,F在張氏等人是符皇后的人,今非昔比,有這等歡宴她也會跟著皇后赴宴。 張氏天沒亮就起來了。 三清殿是皇宮內的道教清修祈福之地,房屋擺設都古樸素凈。但就在這家具都沒有顏色的房間里,張氏卻從柜子里拿出了非常齊全的胭脂水粉。對著銅鏡,仔細地打扮。 油燈下,黯淡的光景,銅鏡里的臉卻是秀麗中帶著一絲嫵媚。張氏現在的身份只是個尚宮,衣服不能隨便穿,但就算是一般的月白羅裙,她也能穿出韻味來,只需要注意料子的裁剪、用料,細小的點綴。 張氏細心端詳著銅鏡里的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