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07節
王忠離開人群,在府中問一個叫曹泰的宦官,說是他在宮中的好友,想去拜訪。 幾經周折,王忠終于在一間屋子里見到了曹泰。只見曹泰趴在床上,王忠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張圓圓的白臉上,嘴笑得合不攏。 曹泰沒好氣地看著王忠:“你小子是來看雜家笑話的?” “不敢不敢?!蓖踔冶锏靡荒樛t,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趁幾句口舌之快,“曹公公在宮里都是打別人的,誰敢動您吶?現在可好,咋成這樣了?” 曹泰神情復雜,并未回敬,沉默了片刻道:“這點事算個屁!” 王忠故作一臉佩服地豎起大拇指。 曹泰不動聲色道:“想當年京城亂作一團,趙家讒言,圖謀不軌,多大的風浪。雜家提著腦袋出宮見今上,告知宮中兇險。今上還贊雜家忠義兩全、肝膽照人,雖是宦官,卻比須眉更似大丈夫!對了,王公公那會兒在何處?” 王忠頓時有些尷尬,他最大的軟處,就是出身容易招人詬病。 王忠自討沒趣,當下便故作正經起來:“曹公公,雜家不過問你怎么變成這幅樣子了……這么慘?” 曹泰看了一眼窗外。 王忠也是很看眼色的人,若不會察言觀色也沒法在皇帝身邊呆,當下便上前悄悄問:“墻壁透風?” 曹泰道:“你能不問別人,自己找進來?” 王忠聽罷皺眉道:“看來曹公公在這里,似乎不簡單哩?!?/br> 曹泰招了招手,王忠忙附耳過去。倆人竊竊私語了一番。 王忠聽罷瞪了一會兒眼睛,愣了半晌,看向曹泰的屁股:“沒傷著曹公公的筋骨罷?來,雜家瞧瞧傷?!?/br> 曹泰罵道:“別假惺惺的貓哭耗子……死不了,也殘不了?!?/br> “cao!”王忠道,“好心沒好報?!?/br> ……魏王府正殿上,人滿為患。符彥卿被人抬出來,吃力地要從椅子上爬起來:“老臣……老臣沒有出迎官家,實在失禮?!?/br> 郭紹急忙上去,親自扶住符彥卿:“魏王有恙,不必拘禮,且安心坐著。朕與皇后這次來河北,正是憂心魏王身體?!?/br> 符二妹也柔聲道:“父親定要將息。陛下專程帶了十幾個御醫,連帶名醫、當朝樞密使的義女也來了,定能治好父親,您放心罷?!?/br> 這時符彥卿渾濁的眼睛里竟落下淚來,“天子如此隆恩,老臣恨天不假年,真想能重新上馬,為陛下鞍前馬后效死沙場?!?/br> 符彥卿,當朝最后的漢人異姓王,而且竟得皇帝如此禮遇寵信;而且看不出圣寵有任何衰減的可能,皇帝對皇后(符彥卿的女兒)呵護寵愛有加,夫婦關系非常好。 大殿上的當地文武,河北各地的名士,看在眼里,無不感覺符家的家勢紅到了極點,無不羨慕。 符彥卿道:“官家、皇后,快請上坐?!?/br> 郭紹不忘回頭關切地看皇后一眼,二人向上位走去。 就在這時,宦官王忠從北面的側門進來了。郭紹微微駐足,王忠見狀忙彎著腰走過來,在郭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郭紹的臉色頓時一變,只不過背著大殿上的人群,眾人看不到。 他的臉上變紅,符二妹也忍不住詫異地看著他。 怒氣漸漸消退,代之又是蕭瑟的殺氣,一瞬間,他的神情變化了幾次,最后歸于平靜。 郭紹轉過身從容問道:“大名府有個叫呂春才的武將?” 一個漢子立刻手忙腳亂地站了出來,眾人紛紛看向他。漢子徑直伏倒在地:“微臣在!” 郭紹繼續向上方的座位上走,轉頭打量了一眼,淡淡地隨意說道:“呂將軍胸懷大志,志向不在小吶?!?/br> 只一句話,本來還很熱鬧的大殿上馬上消停了,很快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悄悄地打量著那漢子,那漢子茫然地跪在那里,接受著無數目光的洗禮。 郭紹揮了一下手,王忠立刻說道:“你還扎眼地跪在當中作甚?官家讓你平身了?!?/br> 呂春才渾身發抖,顫聲道:“微、微臣謝陛下恩!” 郭紹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轉頭與符二妹小聲交談兩句,又與符彥卿談笑風生,噓寒問暖。剛才發生的短短的一件小事,他只說了一句話,似乎立刻就拋諸腦后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時昏時不昏 皇帝在正殿只坐了一會兒,與符彥卿說話。因是探病,很快就傳御醫一起隨之入內。迎駕的禮儀就此結束,沒有宴席,因為符彥卿有恙,歌舞大宴不合時宜;況且皇帝也不會隨便赴宴。 魏王府負責接待賓客的官員將河北諸公送出正殿,大伙兒依舊籠罩在某種莫名的陰影之中。 呂春才心心慌慌地出來,只覺得事情不妙。 一群人也紛紛朝他這邊看,不過眾人都比較疑惑。諸公能察覺出情勢,卻不知內情,無法揣測那句胸懷大志的來龍去脈。 就在這時,來了個白胖圓臉的宦官,一眼瞅見了呂春才,冷笑道:“呂將軍,能得陛下點名稱贊,意下如何?” 呂春才說不出話來。 ……符彥卿等御醫們給他詳細診脈后,立刻便傳人把長子、長媳和府上管事的人悄悄叫來。 符彥卿昏昏沉沉地靠在厚墊椅子上,睜開眼睛看要找的人來的差不多了,開口第一句就問:“官家怎知呂春才的名字?” 人道是魏王老邁昏庸,但如今的情況,他似乎是大部分時候昏、但關鍵的事一點都不昏! 眾人面面相覷,好像誰也不知道。 昭序進言道:“兒子立刻派人去問呂春才?!?/br> 就在這時,張氏支支吾吾地說道:“不必了……” 然后便將呂春才想休掉王氏,續弦大娘子的事兒說了一遍。但她沒有說錢財之事,只道呂春才送信求她撮合。 符彥卿一聽,立刻有氣無力地說道:“這下大名府要血流成河!” 張氏被嚇住了,顫聲道:“有如此嚴重?” 昭序怒道:“真是婦人之見!平素我不與你計較,你竟如此大膽闖下這等大禍!婦人不知大事也罷了,不知你便別去摻和呀?!?/br> 張氏哭喪著臉道:“妾身沒有摻和啊,那姓呂的送信來求妾身,妾身并未答應他……發生什么事了?大妹不是已經沒有任何名分了么?難道她與今……” “住嘴!”昭序一臉惱怒,他平素有謙謙君子的美名,但也總有生氣的時候,“婦人什么都不懂,只知胡言亂語?!?/br> “父親……”張氏真的被嚇住了,也不敢與昭序頂嘴,可憐兮兮地看著符彥卿。 符彥卿嘆了一口氣,看向長子。 昭序便道:“多年前,聞名于世的仙人麻衣道人曾游歷到過河中府,給大妹看相,一口咬定大妹是皇后之相,此事當年流傳了很遠。李家后來便起兵造反,一門心思要做皇帝。 太祖滅河中李家后,執意要世宗續娶大妹,已有稱帝之意,且準備讓世宗繼承大業。 那姓呂算什么東西?他敢想娶大妹,竟然還付諸實施,這是要造反!” 張氏愣愣道:“呂春才要造反?他、他能造反?” 昭序道:“能與不能,且不說,他想造反!若是咱們符家與之聯姻,那符家是想扶持呂家造反?若非如此,官家今日那句‘胸懷大志’作何解釋?” 昭序沉吟片刻,抱拳道:“父親,應立刻下令呂春才把王氏休了,與他撇清關系。王氏是父親的義女,咱們和呂家只有這點關系了?!?/br> 符彥卿睜開閉目養神的眼睛,道:“只是休掉不行,你立刻出去,趁河北諸公都在,想個由頭不認王氏了。再去呂家,與王氏把以前的王家產業、符家嫁妝交割干凈,從此不再有父女之義?!?/br> 昭序聽罷抱拳道:“還是父親英明,把咱們態度捅出去,便是提前在官家那邊表明態度了?!?/br> 符彥卿微微點頭,閉上了眼睛。 ……郭紹和符二妹看望了符彥卿之后,便在給他準備的房屋里下榻歇息。 但郭紹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在窗戶前走來走去,仿佛有什么心事,很不淡定的樣子。 二妹反而坐得住,她忽然問道:“夫君想見大姐?” 郭紹愣了一下,大概是心里頭琢磨著沒二妹的幫忙很難見到金盞,因此沒有否定,只道:“這陣子短短時間,你大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br> 符二妹低下頭,喃喃說道:“一回大名府,我想起了好多事。元宵節、桃花林、那年冬天的重逢……” 郭紹聽罷心下一陣愧疚,“大姐幫了朕不少忙,要不是她,就沒有那年冬天的重逢了……” 他們說的重逢,是東京兵變后,郭紹九死一生控制了局面后,回來把安頓在符家的二妹接回去。當時確實有種生離死別后重逢的感覺,印象很深。 符二妹輕聲道:“其實我知道,以前沒有大姐不行,現在沒有她的話,我也很難??墒恰?/br> 郭紹沒聽到下文,便忍不住問道:“可是什么?” 符二妹抿了抿朱唇,眼睛里露出一個勉強笑容,仿若彎彎的月亮,亮晶晶的,“沒什么。大姐和夫君待我都很好,大姐后來比以前還用心待我……好像是在補償什么?!?/br> 郭紹一聽,沉下心來。若是換了別的女子,他很難有這么耐心,但二妹不同。 他沉吟片刻,沉聲道:“朕也想補償你大姐?!?/br> 符二妹直視著郭紹的眼睛:“真是這樣的么?” 郭紹知道不是這樣的……但他也知道,二妹更愿意自己哄她。 郭紹握起她的纖手,好言道:“二妹是朕的結發妻,朕承諾,一輩子也會用心待二妹,絕不會虧待你?!?/br> “夫君……”符二妹的臉一紅。 郭紹繼續道:“二妹想想。大姐一直幫咱們,要是沒有她,這江山會是朕的?可到頭來,我們夫婦坐享天子帝后尊榮,大姐卻凄然回到這里獨居,什么也沒有了,還要受氣。這樣的光景,朕與二妹于心何忍?” 符二妹一聽,眼淚頓時“嘩嘩”往下掉,一咬牙,說道:“夫君,你干脆讓大姐做皇后罷!我有自知之明,反正管不住那亂糟糟的后宮!” 郭紹見狀暗罵了一下自己。 他好言道:“倒不必如此,這么做對大姐也不好,她會被天下人笑話。朕自有計較,二妹相信朕便可?!?/br> 二妹柔聲道:“我當然信夫君?!?/br> 第七百五十章 就是說說話 魏王府熱熱鬧鬧,接待皇帝隨從的官員忙的不可開交,奴婢們更是腳不沾地。便是見不著皇帝,見著皇帝身邊的大臣也是好事。 可是在張氏的房里,氣氛又是另一番光景。一個婦人正在張氏身邊竊竊私語:“有個姓盧的官兒被召見了,不知是何事?!?/br> 一會兒又有人進來,在張氏耳邊小聲急道:“真是那閹人說的!” 張氏咬牙切齒地說道:“除了他還有誰?” 剛進來的婦人道:“奴婢在外面偷聽了一會兒,皇帝身邊一個姓王的宦官去看了曹泰。曹泰提起當年京城亂作一團,什么趙家興風作浪……曹泰提著腦袋出宮見今上,告知宮中兇險。今上贊他忠義兩全、肝膽照人……” 張氏的臉色更加難看:“那閹人既與官家的關系那般好,還跑符家來坑人么!” 她皺眉苦思片刻,覺得這回的事兒反正是呂春才倒霉,自己唯一失誤的是得罪了那宦官!萬一宦官在皇帝跟前讒言,皇帝只需一句話,后果就嚴重了……就像今日那句“胸有大志”,呂家就得掉進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