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385節
耶律休哥走進征用的中軍行轅,把檀州的契丹官員叫來,詢問軍情。 契丹官員答道:“幽州三面被圍,獨東城留有缺口,但有游騎活動。今早周軍大營的炮響了,剛剛開始攻城,聚集幽州城下的步軍可能有十余萬人。騎兵分兩營,一部在溫渝河西岸,一部在幽州城北?!?/br> 耶律休哥冷笑道:“十余萬步兵只對幽州城有用,對咱們只是土雞瓦狗!騎兵,最多就五萬多騎,擺開決戰還有話說,想留住本帥,還少了點!” 耶律休哥雖然兇悍不叫人喜,但此時他的口氣氣勢,卻立刻給部將們鼓了氣。眾將紛紛道:“大帥乃契丹英雄、草原之虎!” “啪!”耶律休哥撿了幾塊炭放在火堆旁,拿樹枝畫了幾下,“別管圍幽州的步兵,蕭思溫要是一月兩月也守不住,那這仗沒法打了,怪不得老子頭上!咱們打河上的糧道,正好搶周人的糧為大軍所需,省得去逼那些婆婆mama的蠢材漢將要;同時也是對幽州周軍釜底抽薪,不管多少人,沒糧還攻個屁的城!” 眾人正色聽著,沒人反對。 耶律休哥簡單地就把戰術決定了,十分干脆簡潔。他的威信高,為人也暴戾強勢,一般人還真不敢反對他,因此在戰陣上說一不二軍令倒是十分干脆有效。不說別的,就是他一拉下臉來的怒色,就能叫人們生畏! 一個部落軍貴族道:“大帥三言兩語,卻處處都抓住要害,見識、用兵之法叫我等敬佩萬分?!?/br> 耶律休哥對這種馬屁不以為然,仰著臉冷“哼”了一聲。 那貴族并不沮喪,似乎猜中耶律休哥雖然冷哼,心里卻應該很受用……那貴族也好像真心敬佩耶律休哥,繼續道:“大帥不愧為大遼第一虎將,我決然相信,這天下如果有大帥打不贏的仗,那便是神仙也打不贏!而今大遼勢弱,實在是在河北的實力落了下風,全然是以寡敵眾的局面……” 耶律休哥道:“契丹人就算人少,也是虎狼,南人人再多,還是漢兒。本帥要讓你們親眼確信這一見識!” 眾將瞪圓眼睛,漸漸興奮起來,一雙雙充滿野性的眼睛反射著火堆上的火光,在黑夜里閃閃發光,真有一些狼群般的模樣。 耶律休哥冷靜地拿起木棍,朝地上指著,“漢兒騎兵布置在這兩處,有兩個目的,想等蕭思溫守軍逃跑時伏擊圍攻;保護圍攻幽州城的步兵,方便切斷襲擾遼軍北退的方向。 咱們先擇機劫掠這里,拒馬河上的糧船。大軍從西邊渡拒馬河,避開周軍騎兵,長驅南下,殺光周人,搶光糧船。然后伺機而動北返?!?/br> 有部將緊張道:“深入到拒馬河,周圍都是周軍的城池……” “本帥已經說過了,唯一能威脅到咱們的是那兩股周軍騎兵,這些城池杵在那里除了好看,有啥用?”耶律休哥冷冷道,臉上毫無懼色,“周軍滿打滿算也就五萬多騎,不足本帥的兩倍,除非他們能從四面同時把咱們圍住,不然留得住大遼鐵騎?” 耶律休哥對此十分有確定……如果周軍騎兵合并阻擊,便改變方向,讓他們在后面追;只要周軍分兵,或保持機動突出合圍、或尋最薄弱的一環各個擊破。遼軍是善戰的精銳騎兵,不可能讓周軍分兵同時靠近自己。 耶律休哥憑借經驗估計,遼軍忽然長驅南下,靠近拒馬河后周軍可能才能做出反應……畢竟軍情消息傳遞需要時間;周軍騎兵出發也要聚集準備。等到劫了糧道擇路返回時,周軍那點騎兵臨時想合圍恐怕太急了點! 周軍步兵主力都在幽州圍城,別的地方想阻擊、能威脅的距離太短,若擺得太開如同給鐵騎送首級。 耶律休哥觀察著門口對面的旗幟時不時無力地飄動一下,說道:“明日若無風,即可出擊!無風或風向不對,船只行駛更加緩慢,在那些河上便如同甕中之鱉!” “大帥英明!”眾將拜道。 耶律休哥道:“去年怎么叫周國人縮回去,這回也叫他們走同樣的路!” 第七百一十四章 兵火 周軍中軍獲知軍情的速度很快,顯然快過耶律休哥的意料。 宣仁城行宮簡陋粗糙的簽押房內,郭紹把各種消息分類整齊地放在桌案上,其中還有皺巴巴臟兮兮的小紙條,是從鴿子腿上拆下來的東西。 周軍諸城、諸部的事務數量十分龐大,但有關耶律休哥的軍情,都是立刻直達皇帝手中。其中有兵曹司以前布置在各地民間的臥底、前營軍府安排的暗哨、遼國漢將的告密。 下面一眾官吏,一些人在奮筆疾書,記錄推論繁雜的消息。魏仁浦稟報道:“從各方報來的消息,臣以為可以確認遼軍南下的兵力是三萬騎、宮帳精兵一萬,主將耶律休哥。 昨晚亥時(晚上九點之后),位于幽州西北桑干河上游的媯州,在搭建浮橋;今天凌晨寅時一刻,耶律休哥部出檀州。 臣推測,耶律休哥是想從媯州渡河南下,意圖是襲擾大周軍糧道;因此才會從西邊出,避開大周騎兵?!?/br> 郭紹心里既覺得有機會了,又感到一股怒氣涌上來,“大周軍在南北兩線河網城池密集,耶律休哥竟如此大膽!” 這廝真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魏仁浦也同仇敵愾道:“此人兵行險招,自找死路!” 郭紹強自把怒氣和浮躁壓下,一抬起頭,就看一旁的地圖,大大小小的地圖在旁邊的木架上掛了整整一排!他面前,還有一本厚厚的大卷宗,翻看目錄,他便找到了媯州的小地圖,下面還有依據jian細打探描述的文字。 郭紹提起筆,在小冊子上飛快地寫寫畫畫,冷靜地說道:“即刻安排對耶律休哥的圍剿,定要周密部署,這次不能讓他再跑掉?!?/br> …… 雄、霸北面,土地十分平坦,河水水面和陸地齊平,遠遠看去,河流上緩緩移動的船隊就好像在大地上陸行一般,十分顯眼。 船上一員武將接過軍令一看,臉色頓時一變,回顧左右冷冷道:“軍府令,把所有糧船放火燒毀!” 人們聽罷大吃一驚,頓時嘩然。 武將把軍令遞給兩個副將和文官:“你們一起確定軍令?!?/br> 幾個人看了一眼送軍令的書吏和傳令兵,書吏是樞密院的人,在場的文官認識;傳令兵是武將的親兵,也是熟人。軍令上有軍府印,郭紹和魏仁浦的親筆批復……這份軍令沒有任何問題。 只要確定中軍軍令,武將也不管這命令有多奇怪、多不合常理!當即便下令道:“召集各頭領,下令放火燒船!” ……宣仁城一座高墻院子里,一個文官帶著一隊士卒叫人打開寨門,急匆匆地走了進去。里面低矮的房屋中,很快就有一群披頭散發的男女老少走出來,觀看著洞開的寨門。 文官徑直走進一處單獨的房子里,士卒披堅執銳侍立內外。 不一會兒,一個禿頂穿著獸皮的黑糙漢子就被抓了進來。文官用生澀的契丹話道:“烏魯本,遼國幽州軍的牧場守將,宣仁二年九月被俘?!?/br> “是,是?!倍d頂漢子烏魯本按胸作拜,不敢反抗,“末將只替南院看守牧場,沒干過壞事,更沒殺過周人……” 他一張口說話,嘴里便露出一口磨損嚴重的大黃牙。 文官不予理會,冷冷道:“你現在有個新的身份,是幽州軍下面的斥候小頭領,歸蕭阿不底管,名字叫得烈。反正無關緊要之人,耶律休哥一時查不到你?!?/br> 烏魯本愕然看著他。 文官指著外面道:“你要替大周辦一件很容易的事,要是不愿意或者?;?,你的部下兄弟、妻兒都要被處斬問罪!只要辦好了,皇帝金口玉言看在你將功補過,又無大惡的份上,賞你們錢財,放你們所有人回家鄉?!?/br> “干啥事?”烏魯本瞪眼問道。 這時兩個士卒把甲胄、兵器、飾物等東西“哐當”一聲丟在地上,文官道:“趕緊穿上!很簡單,有人帶你出去,給你指方向,然后你騎馬過去找到遼軍大隊,將本官教你的話對遼軍武將說一遍。等有機會,你便溜掉?!?/br> …… 剛過中午,拒馬河北岸。耶律休哥親自騎馬南奔,沒多久,就親眼看到河上大火沖天,空中煙霧彌漫!河上都在燃燒,好像是一道火墻平生出現在綠色的原野上一般。 身邊的一員部將道:“周軍懼大帥如虎,一聽到風聲,竟然嚇得自己把糧草燒了!雖然咱們沒搶到,卻也更省事,同樣起到了作用!” 耶律休哥怒罵了一聲,行事十分果斷,當即大聲道:“傳令全軍,向東,劫漕渠!” 周軍南北兩道防線之間的平坦曠野上,遼軍擺開了在開闊地上奔騰,好像是遷徙的馬群一般,馬蹄轟鳴,十分囂張。 耶律休哥在右翼,甚至遠遠地看到了拒馬河北岸的“新城”,影子矗立在天邊。這里是周軍控制的地盤,他再也不需要任何隱藏。 不到一個時辰,遼軍便向東抵近“津州”和“宣仁城”之間的漕渠河段。漕渠上,也有長長的一片船只,如云風帆聳立,仿佛一道屏障一樣橫在前方。河北這邊的河流比較小,一些地段人工開鑿的河道很淺,徒步都能涉水,不敢有太大太重的船只航行,河上的船都比較小,但非常多。 遼軍前鋒加速行軍,騎兵撒歡地馳騁,大片人馬直沖河岸。騎兵一邊策馬,一邊已經取下了弓箭,俯身向前。 不料還沒靠近河岸,忽然甲板上一排排整齊的周軍士卒冒了出來?!班枥锱纠病币魂囅翼?,弩矢迎風飛了過來。 飛馳的馬背上時不時就有人慘叫著滾落下去,摔得砰砰直響。 遼軍前軍沖起來了無法馬上停下來,迎著弩矢沖至岸邊再迂回,騎射紛紛放箭,而船上的火銃又響了,噼里啪啦硝煙彌漫,聲音十分大,嚇人得很不過沒打中幾個人,遼軍馬匹受過訓練卻未亂跑,一群馬兵在河岸奔走放箭。船上岸邊喊聲大起,一片嘈雜。 耶律休哥騎馬靠近,鐵青著臉看著河邊的情形。 部將道:“周軍早有準備!” 耶律休哥先在拒馬河什么也沒撈著,就看到大火了;沖到這邊,又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堵! 他冷冷道:“南人不可能事先都準備好了。本帥昨天才過燕山,除非他是本帥肚子里的蟲,怎能事先猜到本帥想作甚、打何處?” 部將們見一來就不利,忙勸道:“咱們趕緊調頭先走,另尋時機再出擊!” 耶律休哥也有此打算,昨夜周軍騎兵還在幽州北和溫渝河,現在走雖然撈不到什么、但周軍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cao!”耶律休哥一肚子怒火。見鬼了!難道周軍那么神,什么都提前妙算準了?那為何要如此倉促地燒拒馬河上的糧? 第七百一十五章 眼皮跳 “砰砰砰砰……”仿佛四面都是弦聲,空氣也在顫抖。 耶律休哥騎馬靠近漕渠,腦袋前伸,一臉殺氣,叫人看了十分害怕。他一言不發,眼睛卻十分尖,一眼就看出有幾只船在河上的模樣很奇怪,停在那里一動不動的…… 就算沒什么風,船只飄在水面上也應該有晃動,而那幾只船卻穩當當的! “漕渠上有幾處淺灘,本帥知道這附近就有一處,就在那邊!”耶律休哥用馬鞭一指。 部將們細看一番,紛紛附和。 耶律休哥一時間有點猶豫,大軍可以從這處淺灘東去,也可以向西北方向后撤,來時的媯州等城因在幽州腹背,里面的駐軍除了漢人,還有一些契丹、奚、女真人。 耶律休哥是個果斷爽快之人,他靠自己的判斷來決策,當下正在權衡如何決斷…… 不多時,有遼軍將領來報,雙手捧上一封信:“檀州漢軍守備急報,發現了大股周軍馬隊,往西邊去了!” “西邊?”耶律休哥皺眉思索。 立刻便有部落貴族面有懼色道:“周軍是想奪桑干河上的浮橋,斷我后路!” 耶律休哥“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心道漢將的話不能全信。而且以他久經沙場的直覺,周軍從桑干河上游包抄太繞路、顯得過于保守。 但很快,順、儒二州的守將也派人來稟報了周軍騎兵行蹤,都說往西……耶律休哥將信將疑,雖是漢將的稟報,可總不能商量好的一樣。 沒多久,又有部將急匆匆地趕來,急道:“大帥,蕭思溫的人來報信,周軍精騎主力殺媯州去了!” 耶律休哥道:“蕭思溫在幽州城怎知軍情?” 部將道:“是蕭思溫手下的人,阿不底管的斥候,還有信物,沒有錯!” 耶律休哥一聽已信了八分,蕭思溫手下確有一個心腹叫阿不底。大丈夫不必糾結細枝末節,耶律休哥信任自己的判斷:周軍騎兵卻是走媯州那邊尾隨堵截。 今天一來耶律休哥就發現周軍自燒糧草,又有河上的糧船上居然裝大量士卒,其騎兵的路線更是詭異,無一不奇怪。 耶律休哥的左眼皮忽然跳個不停!什么都不順,亂糟糟的情況讓他心里很煩躁。 他瞪著兇狠的眼睛,腦袋猛地向一邊一甩,脖子發出“喀”地一聲響,冷冷地看著河上那幾只擱淺的帆船,說道:“派人去,強攻!將船上的人全部殺光,雞犬不留!” “遵命!” ……媯州(幽州西北邊)南部,桑干河面上大火沖天,煙霧彌天。不知是哪邊的人放的火,浮橋和船只都燒了起來,那煙霧之中,黑重重的人馬在河岸上吶喊奔走。 一群亂糟糟的遼軍漢人士卒騎馬在南岸逃奔,后面還有周軍游騎在追趕,喊打喊殺一片混亂。 那些漢人穿的是遼軍衣甲,還會說口音奇怪的契丹話,漢兒說契丹話,就是那個聲音。有人大喊:“快跑!周國人殺來了!” “媯州要投降……” 拿著弓箭戒備地瞧著場面的契丹斥候一邊游走,一邊引頸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