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329節
罷了! 李筠點了幾個武將,分別負責四門防務。他覺得已經大勢已去。 軍務也不商議了,李筠退至二堂,屏退左右開始思量身后事。擺在他面前的,要么自裁逃避,要么被逮住治死罪。 城破的方式,應該是被攻城時有人受不了硬仗投降。李筠準備今晚回家,和家眷道個別。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道:“主公,有軍情稟報?!?/br> 李筠轉頭看了一眼是個親兵小將,說道:“報上來?!?/br> 小將雙手拿著一卷紙彎腰走進來,李筠伸手正要去接。忽然,那人猛地撲了上來,手抓著東西猛地向李筠刺了過來! 李筠猝不及防,下意識猛地推了一把,一掌推在了那小將的左胸上。那小將身體一側,已經把一把短劍猛地捅進了李筠的心口! 李筠也是刀口舔血提著腦袋處世的人,但在冰冷的鐵刺進血rou的時候,也是一股恐懼悉上心頭。身上的力氣立刻就消失了大半,很快他覺得四肢都已不受控制。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這個卑微的小將,“你……” 小將顫聲道:“對不住啊主公,借您的腦袋求個富貴!” 李筠睜著眼睛,倒在了血泊中。 這時外面的親兵侍衛聽到動靜,跑過來看,一個個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將也怔在那里很久,臉色蒼白,身上發抖。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要干什么,把李筠身上的佩刀拔出來,上去鋸李筠的腦袋。他的一頭一臉都弄上血污。 不多久,一群武將聞訊走進了行轅二堂,看到面前的一幕。 小將道:“鄆州沒救了,再這么下去大伙兒都要死,把主公的腦袋拿出去投降,兄弟們求個活路……” 武將們面面相覷,不過見李筠的腦袋都搬家了,眾人的敬畏之色已經不見。很快就有人說道:“事已至此,節帥已經死了,再打下去也無益處,諸位兄弟覺得如何?” 沒人反對,陸續有人附和。 說話的武將見狀長吁一口氣,又指著那個小將道:“他是誰的人?” 其中一個武將皺眉道:“親兵本是末將的部下,但這事兒不是我叫他干的,連這小子我也不熟?” “此話當真?” “絕無虛言?!?/br> 立刻就有武將招了招手,叫了一群披堅執銳的將士進來,然后說道:“這些人沒大沒小,全部砍了!” 亂兵頓時拿著長兵器殺將上去,立刻慘叫四起。 拿著李筠頭顱的小將急道:“饒命,饒命……將軍,您不能獨吞富貴,大頭算您的行不……” 一個武將冷冷道:“你還沒那個資格?!?/br> 眾將把屋子里人全殺了,然后撿起了李筠頭顱。大伙兒在腥味彌漫的房屋內坐了下來,一群士卒忙著把尸體拉出去,地磚和門檻全是血跡。 一行武將商量了半天,找來李筠的幕僚,讓他們寫了一封降表,然后送出城去找周軍大將商量受降事宜。 期間因為沒有能拍板,發生了一點爭執。有人說周軍想怎么受降就怎么受降,因為鄆州不可能守得住了,謹防激怒周軍。 也有人堅持要皇帝下旨才能投降。 堅持要圣旨的武將道:“城外的人是史彥超,那廝純粹是個武夫,一拍腦門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不可信。俺們要是放下兵器了引頸待戮,死得憋屈,還不如頑抗到底還得個忠名。今上不同,人說有‘婦人之仁’,不會濫殺,現在的年號不也是‘宣仁’?若有皇帝圣旨,俺們的性命至少是保住了?!?/br> 最后幕僚仲離開口道:“讓皇帝受降,老夫覺得是穩靠的法子?!?/br> 眾將一聽,大多就傾向第二種法子了。平時武將們對這些靠三寸之舌吃飯的文人都不怎么看得起,但心里還是覺得他們肚子里墨水多,腦子更好用。 大伙兒一合計,便推舉仲離出城去送降表。仲離一臉難看:“老夫想先卜一下兇吉……” “卜個屁,不去老子一刀砍了你,看你卜不卜得出來血光之災!”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有多少事可以胡來 郭紹已經帶著人騎馬趕到了前線,在史彥超的大帳內落腳。 他坐在一條硌屁股的粗木凳上,看著擺在面前的一只人頭。這腦袋臉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了,眼睛大睜著,死了還栩栩如生,完全沒有萎靡的模樣,連胡須都硬生生的。 “罪將等萬死!”下面的一群鄆州將領磕頭大呼。 王樸站出來作揖道:“李筠大逆不道,謀反犯上!陛下方出兵,兵鋒所到,一日平亂!陛下英明神武!” 左右兩列文武,立刻大呼道:“陛下英明神武!” 大伙兒一起喊,聲勢十分有氣勢。一干叛將,無不俯首,幾乎是趴在地上。 王樸又當眾大聲道:“就是有這些亂臣賊子,不顧大義、無視大局,在后方興風作浪,我大周禁軍才不能全力抵御外寇。試想,禁軍正在前方苦戰,后面自己人捅一刀,后顧不堪設想;幸得陛下英明,此番以迅雷之勢平叛,必叫居心叵測者膽寒!” 左攸急忙附和道:“若不是國內有人興風作浪,大周軍哪能有所顧慮,急急退兵?” 鄆州叛將被義正辭嚴的言辭嚇得,紛紛討饒,“罪將等只是懼于李筠積威……”“罪將等萬死……”“陛下饒命……” 郭紹現在可以砍了他們,一點問題都沒有,生殺大權是皇權的一種。但他也可以一句話就寬恕他們,這也是權力。 郭紹想起自己親自派的官員被砍了,腦袋銜著公文回來的一幕,心里還有氣。要是照自己的想法,就像把這幫反賊砍了泄憤。 但是,理智告訴他,無差別地殺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首先這些人在李筠死后就不再有隱患,其次會破壞他仁義的名聲……內戰還沒打完,他并不想多費力氣。 一兩件事胡來,或許不會產生什么嚴重后果,但如果太多事干錯了,就會量變引起質變……前世的老師教他的。 郭紹拿起旁邊的布,把頭顱蓋上,一開口,眾人紛紛躬身面向自己。他說道:“李筠是一員良將?!?/br> 大帳內頓時鴉雀無聲,顯然對皇帝的話感到很意外。 郭紹心道:要是李筠是一個不行的對手,老子打敗他有啥值得耀武揚威的? 他繼續道:“李筠在河東時,昭義軍將士勇猛殺敵鎮守大周國門,都是勇士。這次鄆州之戰,他主動出擊禁軍前鋒,也是善于判斷戰陣形勢的最佳選擇。我說他是一員良將,并無夸大之辭??上А?/br> 郭紹長嘆一聲:“他不明大義、不識大體,有虧大節,以至于一世之功毀于一旦!朕登基之時,他已奉為君父,今日又背叛,是不忠;我大周軍為了天下百姓浴血奮戰收復故土,他卻在后面策劃謀反,不就是為了一人之欲,是為不義!天下內戰混亂久苦,如今世面初定,他又試圖挑起內戰,逆大勢天道而為。天道湯湯,順之者昌、逆之則亡!” 眾臣紛紛附議。 郭紹又道:“今朝廷正是用人之機,李筠為了一己之私將昭義軍將士陷于不義……朕痛惜萬分!”他說著一臉惋惜難受。 眾罪將無不感懷。 郭紹道:“昭義軍武將、文官幕僚,暫離職接受朝廷審查,被裹挾參與者,稍作懲戒;鼓動謀反,照律法治罪。因大義而斬殺賊首者,減少了無辜軍民的傷亡,一定要論功行賞……普通士卒無罪?!?/br> 王樸等聽罷抱拳道:“臣等領旨?!?/br> 一眾罪將忙拜道:“天恩浩蕩,臣等謝恩!” ……鄆州善后,郭紹沒過問,幽州前營軍府還沒解散,有大批官吏、又在皇帝身邊,權力極大,能辦妥具體的事。 現在郭紹在人前、經常張口說的就是仁義,這在以前是無法想象的事,因為他不是個喜歡標榜道德的人。人有光和暗的一面……很多人都有的本性,世上有幾個人真的那么高尚?連一代明君唐太宗都干了不少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但是,世上有大多數都愿意認可的規則秩序。郭紹明白,皇權之所以那么強大,是因為有很多人愿意認可。如果違反規則,讓太多人不愿意認可,就會喪失權威,權力會逐漸變得無效。 他坐在燈下,琢磨這些抽象的東西。 就在這時,王樸、李處耘、左攸三人入帳拜見。 這個帳篷里陳設幾乎沒有,只有郭紹有坐的地方,幾個大臣只得站著。 王樸道:“能確定李筠聯絡過的人,一是楊業,現在在東京,若非楊業主動奏報,李筠叛亂可能沒那么快泄露。二是折德扆,靜難軍節度使,折德扆尚無消息?!?/br> 郭紹看了一眼李處耘,忽然想起了一件小事。當年因為李處耘的女兒,郭紹和折德扆的堂兄弟折德良結過怨。 李處耘躬身侍立,顯得很沉默。幽州大戰,李處耘喪失主動權,郭紹沒責怪過他一句,不過可能他心里也有擔憂。 “折德扆……”郭紹的手放在下巴,做了一點瑣碎的動作。在場的雖然是臣子,卻都是很熟的人,現在又天黑了,郭紹的精神還是比較放松的。 他又回憶起了那件往事……現在回頭看,確實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沒有根本利益沖突。不過當年郭紹還只是個武將,折德良因此上書說過郭紹的不是,確實有點芥蒂。 王樸道:“折家的人不到東京來表忠,連奏章都不及時送來,是何意思?難道他還能覺得朝廷不知道?” “叫折德扆親自來東京,有點強人所難?!惫B道。 王樸皺眉。左攸倒是若有所思地下意識點頭,也看了一眼李處耘,沒吭聲,畢竟那件事關系李處耘的女兒,不太好當著人的面再提。 郭紹輕輕說道:“世人講人情,對不熟悉的人不容易信任,特別是曾經有點過節?!?/br> 王樸道:“這些擁兵的節度使,兵權還沒削干凈,有點兵就敢和朝廷談條件?!?/br> 郭紹想了想,說道:“此事要保守處理,不能下令折德扆進京,讓他有威脅感……動了折德扆,楊業就可能離心?!?/br> 第六百二十五章 最想見的人 大軍回朝,主要的大路上人很多,但郭紹總覺得沒有了以前得勝回朝的那種喜慶。人多,卻有孤寂之感。 郭紹在金祥殿和大臣們決定了一些禁軍休整、撫恤、軍餉等事宜,然后到了金祥殿東側。 符金盞已經不再,郭紹一回來,她就主動退居后宮,似乎在表明無心迷戀權力的態度。 郭紹走進存卷宗的小屋,獨自坐了下來。這陣子紛亂的事兒從腦海浮過,打幽州不順利、還死了個兄弟,回來就有人造反……他意識到這個王朝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強大穩固。 他伸手在額頭上摩挲了一下,尋思接下來應該干些什么、見什么人……他最想見的人,是金盞。 就在這時,左攸求見。 郭紹徑直讓左攸進到這間小屋來談話。左攸將李筠聯絡過的楊業、折德扆都談了一遍。郭紹只是時不時點頭,作出傾聽的模樣。 郭紹拿起桌子上的圍棋子子把玩了一陣,忽然開口道:“左先生……” 左攸忙抱拳道:“請陛下垂問?!?/br> 郭紹若有所思道:“李筠謀反泄露后,便毫無勝算,其部下再為他賣命也只是白白送死??蔀楹嗡€能驅馳部下發動對史彥超的進攻,甚至還能在城外布陣?” 左攸愣了愣,說道:“或許……是因李筠平日的積威?” 郭紹微微搖頭,低聲道:“他們是個小山頭?!?/br> 左攸頓時恍然道:“那楊業和折德扆……” 郭紹看了他一眼,咳了一聲,手指拈起一枚黑子,在桌子上做著瑣碎的動作。他心道:小山頭難以避免,不過這或許也能算是一種團隊。 他想的不僅是楊業和折德扆,還想到了李處耘……就算郭紹自己,不也有一個小山頭、一個團隊;李處耘算是這個團隊中的一員。 李處耘有兩個特點:一,對本朝有歸宿感和忠誠度;二,有能力。他雖然在溫渝河戰役中表現不佳(失去戰役主動權,手握最精銳的重兵,卻讓皇帝行轅遭受威脅),但之前長期的表現足夠證明他的才能。 暫時還沒有人借機攻訐李處耘,去追究溫渝河之戰的具體責任。一般人可以規避,因為李處耘的女兒是貴妃、而且李處耘倒霉對他們沒好處。郭紹想到的是史彥超,如果有人愿意借題發揮,史彥超出面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