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254節
郭紹轉頭一看,便見周憲拽著周嘉敏的手站在門外,后面還站著盧成勇。他當下便坐了起來,說道:“沒有沒有,你們里面請坐?!?/br> 盧成勇在門外抱拳執禮,一聲不吭地退走。二女子走進屋子,周憲輕輕屈膝,說道:“郭將軍救了二妹,我們早該過來致謝的?!?/br> 郭紹把紙筆擱下,看了周憲一眼,直接她的眼睛不僅有感謝的東西,更多的是悲傷、糾纏……不過她的眼睛真漂亮,明亮、有情,因為長得好看,所以在那種情緒下才能凄美。比周憲矮了很多小娘周二妹長了一對模樣相似的眼睛,不過這小娘卻沒有什么悲傷,她正瞪大了好奇地眼睛瞧墻壁上貼的東西,又低頭看地上的茶杯碎片。 郭紹頓了頓,很快想到了南唐國皇宮大殿的大火。周憲一定能從周二妹口中得知,李煜在見到郭紹時還沒死;哪怕柴薪是李煜事先就放好了的,周二妹也看到李煜被殺……但以周憲的智慧,應該猜得到是郭紹要李煜死,才會是那樣的結局。 “你們不必多禮?!惫B開口,又沉吟道,“在軍營里那件事(周憲警示刺殺),今后不必再提了,否則江南的人會胡說……將來,娥皇在中原朝廷能有尊貴的身份,你的名聲同樣能得到顧全,畢竟你是被冊封的?!?/br> 周憲聽罷眼眶里水光閃閃,哽咽道:“南唐國滅,強弱之由。郭將軍為何要對我那么好,你這樣叫我……叫我不知該怎么想才好?!?/br> 周二妹也不禁抬頭看著她jiejie的臉。 郭紹好言道:“周公已仙逝,周嘉敏還得靠你,還有別的族人,你也不忍心看著嘉敏無依無靠吧?所以得好好活著,忘掉以前的傷心事,我不會虧待你的?!?/br> 周憲垂頭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郭紹回頭看了一眼墻壁上的名字,問道:“那刺客是李煜的什么人,為何舍身行刺?” 周憲道:“劉六幺是南唐國大將劉仁瞻的第六女,劉仁瞻在壽州被俘,后被郭將軍所殺。她報殺父之仇?!?/br> “劉仁瞻活得好好的,她報什么仇?”郭紹愕然道。 周憲也愣了:“郭將軍沒殺他?那為何王上……” 郭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派快馬回東京,叫劉公寫封親筆信來。當年壽州城破,劉公欲自盡,被我勸阻,后來我與他私交還不錯;若非劉公念及南唐國之恩,可能都出來做官了?!?/br> 周憲道:“原來如此……那只要劉六幺見到其父的家書,應該就會放下仇恨了,她并非歹人?!?/br> 郭紹點點頭,不僅沒有怪罪別人要殺自己,臉上還露出了喜悅的神色。他忙翻出冊子,在幾個名字上連上線…… 劉仁瞻對郭紹不僅沒有了成見,還多少有點惺惺相惜;死活不愿意出來做官,無非是因大周要與南唐國為敵,他作為南唐舊臣過不了那坎。但現在南唐國已滅,加上劉六幺又犯大忌,郭紹再施恩,劉仁瞻復出效命的可能性極大。 劉仁瞻以前和陳喬私交很好,從一件事就可以看出:當年南唐國朝廷舉薦林仁肇出任大將,就是劉仁瞻和陳喬等一起的言論。有了劉仁瞻作表率和牽線,拉攏陳喬就有了機會……劉仁瞻又曾是林仁肇的恩公上司,連林仁肇也可以爭??;若是爭取到林仁肇,則林仁肇又可以反過來去拉攏陳喬。 郭紹把幾個人的關系大概標記了一下,抬頭說道:“娥皇且放心,我定會寬恕劉六幺?!?/br> 周憲若有所思,卻也很客氣地執禮道:“妾身替劉六幺多謝郭將軍?!?/br> “我還想讓你幫個忙?!惫B道,“素聞娥皇長于音律,文采風流。我想請你替我寫個曲子,要恢宏、大氣、簡單,能在軍中傳唱鼓舞士氣的調子?!?/br> 周憲道:“妾身敢不從命,定會盡力而為?!彼又值溃骸肮鶎④娪姓乱?,我們便不多叨擾了,這便告辭?!?/br> 郭紹抱拳道別。 周憲便帶著嘉敏退出房間,那小娘出去后又回頭看了一眼。郭紹也覺得小姑娘非常漂亮可愛,不過沒有多想,畢竟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而已……若照歷史上,她就是很有名的“小周后”,被捉住之后,遭yin辱作畫、面有不勝之狀,被羞辱了一千年,確實很無辜;現在至少不會那種事了。 郭紹這時的心情漸漸好了不少,南唐國這邊的善后之事,現在梳理起來十分順心,至少能讓他減輕后顧之憂。 ……周憲帶著嘉敏從屋檐下的走廊返回,嘉敏這時喃喃道:“郭將軍和大姐說話,都沒人理我?!?/br> 周憲正陷入別的情緒中,也沒怎么在意meimei,隨口道:“大人在說正事,你還小,能說什么?” 過得一會兒,嘉敏又問:“騎士是什么?” 周憲答道:“騎在馬上披甲執銳的武夫?!?/br> “哦……”嘉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很厲害是么?” 周憲心下有點不耐煩,但又覺得上次在軍營里,將周二妹的危險置之不顧,稍有愧疚,只好點頭稱是。 嘉敏似乎有沒完沒了的問題,又問:“我是不是小公主?” 周憲無奈道:“雖然以前鐘太后挺喜愛你,但你畢竟不是王室的人,不能叫公主,皇帝的女兒才叫稱為公主。你應該懂這些的,怎么什么都要問我?” “我還以為公主和小公主是不一樣的?!奔蚊裘蛄嗣蛐∽?,一臉無辜地說。 周憲沒再理會她,心里猶自尋思剛才的一番話,郭紹說“將來娥皇在中原朝廷能有尊貴的身份”“被冊封”等話,加上她之前就在皇宮內隱隱聽過郭紹要篡位的風聲,當下更加確定他有野心。 郭紹要怎么做怎么謀劃,她現在管不著,甚至于如今想得最多的不是郭紹,主要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東京那些郭紹的妻妾……周憲在宮廷里時間不短,她很清楚皇室貴族之間的生活,哪怕自己是因為委身于一個男人才過去的,但相處最多的不是與那男人,而是別的貴婦。 若是自己不打算一死百了,她都不必考慮對郭紹究竟有沒有情意,必須委身于此人,別無它路。因為,郭紹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 第四百七十八章 打心眼里謝恩 “主公交代的事已辦妥?!弊筘哌M房間拱手道。在郭紹眼里,左攸還是有很多優點的,比如讓他辦的事,他會主動回稟進展,而不需要郭紹自己再惦記著。 郭紹輕輕把毛筆擱在硯臺上,然后合上又寫滿了多頁的冊子。他的動作表情沒有儒雅之氣,卻十分端正從容,眼睛里已恢復往昔的銳利與溫的交錯。起先掀翻茶盞的情緒失控、沖動已消失不見,連一絲跡象也看不出來了。 他看向左攸:“還得有件事必須得左先生,這回可能要分開一陣子了?!?/br> 左攸拱手道:“主公吩咐便是?!?/br> 郭紹道:“你最近就可以出發,先回京?!?/br> 左攸問道:“在下回京后應該做些什么?” 郭紹沉聲道:“如果太后召見左先生,問起這邊的事,你照實說便是?!?/br> 左攸恍然道:“在下明白應該做什么了?!?/br> 郭紹點點頭,在這種嚴重的事兒上,能信任的、又有智謀的人,除了左攸還真不好找到合適的人選。左攸也是這場變故的策劃人之一,知道內情,讓他到東京與太后通氣再好不過;同時也能讓郭紹在外及時知道東京的情況。若非郭紹自己不能離開大軍,他都想自己先回去一趟了。 除了見金盞,他心里也掛念著符二妹和李圓兒她們應該離預產期不久,而南唐國離東京還有千里之遙。 郭紹收住心神,又輕聲說道:“可以特意告知太后,我決意不改國號?!?/br> 這樣一來,符金盞仍舊是大周太后,而不會一夜之間變成了前朝太后。 …… 東京皇城內。符金盞看著二妹挺起的肚子道:“你看,很多時候二妹還得靠娘家的人照顧你?!倍闷擦似沧欤骸胺蚓鋈フ鲬鹗菫閲?,得以大事為重,我又幫不上忙,便不能老讓他牽掛分心?!?/br> “到底是符家的女子,識大體?!狈鸨K隨口贊道。 這時旁邊的杜妃和宮婦也跟著附和捧了兩句。杜妃便是杜成貴的jiejie,他們的父親也是大周武將,戰死后,先帝封其女兒為妃,又讓兒子在內殿直為將,以示恩德;先帝駕崩,沒有生養的嬪妃都移居冷宮,符金盞又讓杜妃作柴宗訓的義母,以這樣的理由讓她免居冷宮。而那個宮婦,也是職責服侍柴宗訓的宮婦。 符金盞便道:“一會宗訓要給長輩問安,我今天要陪meimei說會兒話,就不過去了,杜太妃替我問問宗訓罷,是否有去讀書寫字?!?/br> 杜氏屈膝應允。 不料這時旁邊那宮婦插嘴道:“太后,其實杜太妃也不太想管皇上的事?!?/br> 杜氏的臉色頓時“唰”一下變了!符金盞心里也很不舒服,不過她卻沒表現出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宮婦一眼。宮婦愣了愣,忙道:“奴婢不該多嘴……” 杜氏瞪了宮婦一眼,那眼神,簡直殺她的心都有了。杜氏微微張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道:“臣妾遵太后旨意,先告辭了?!?/br> 符金盞看杜氏出門的時候走路都有點不利索似的。 等那兩個人出去了,符二妹才小聲道:“大姐,剛才發生什么事了?我見她們的神色很奇怪?!?/br> 符金盞道:“沒事,二妹且安心把孩兒生下來,不要去管那些煩心的事?!?/br> 符二妹無辜地說道:“我覺得,這宮里的人心眼真多?!?/br> 符金盞不置可否,她現在在皇宮里的地位和實力,其實不必再看別人的臉色,只要別人看自己的臉色……但符金盞之前多年都是小心翼翼的,懂的東西太多了,不想看,也一眼就看得出來。 黃河出石之后,郭紹要稱帝的消息在宮廷中不脛而走;宮里的人或許對軍國大事不會議論,但誰做這里的主人是每個人都關心的大事。如果郭紹稱帝,那柴宗訓還能有名分地位嗎?杜氏雖為柴宗訓的義母,但她恐怕不太愿意和一個被廢的小皇帝擰在一起,因為柴宗訓既不是她生的,又很少見面沒什么感情。 剛才那個宮婦常在杜氏身邊,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想替杜氏作想,疏遠與柴宗訓的關系……不過宮婦著實蠢了點。這樣一來,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參與過背后蜚議、太后要幫郭紹謀奪江山并且與妹夫通jian的流言。(yin符侍三夫,江山為嫁衣;家奴門外應,蛇狼齊忘恩。)符金盞能高興得了? 難怪剛才杜氏的臉色一下子變成那樣,杜氏顯然比那宮婦有頭腦多了。 符金盞此時心里確實很不高興,但不是針對杜氏,而是那些流言。因為顯然流言不只是杜氏等人在說。 符金盞并非不要名聲臉面的人,甚至比一般人更在乎這種東西,畢竟干系不僅僅她一個人,還關乎符家大族的名聲。何況作為一個婦人,誰愿意背上“yin婦”的名聲?誰能真正不在乎被別人在背后罵她? 她饒是忍著,臉上的表情也是極不自然,眼睛里沒有一絲笑意。她自知和郭紹的事是事實(起碼面前的親meimei就知情)。那幾回都十分謹慎小心,可仍舊擋不住世人揣測。 “大姐……”符二妹詫異地看著自己。二妹可能一時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不過她也是個很細心的人,能看出jiejie的心情。 符金盞忍下一口氣來,臉上露出很勉強的笑容,和符二妹隨意說了幾句話。 不過她說話心不在焉,仍舊在走神。符金盞心道:枉我平素待人從不刻薄,但真正想我好的沒幾個。她看著符二妹笨拙的身體,嘴角露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冷笑:但那些人都不能如愿,就算我不是太后了,符家仍然倒不了。 還有她和郭紹的關系,外人不知道,但那都是經過了生死考驗的,不僅僅是爭寵那么簡單……也許所有男人面對郭紹的處境都會選擇讓符金盞最終成為犧牲品,但郭紹不會。 她壓下心頭被羞辱的惱怒,漸漸平息下來:一切仍在掌控之中,豈能因為那叛賊的罵言就自亂陣腳? 這時符金盞便道:“你且好生養著,時常在周圍走動走動。我還是要過去一下?!?/br> “嗯?!狈霉郧傻攸c頭。 符金盞來到萬歲殿的大殿上,柴宗訓還沒過來,杜妃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她們見金盞過來,急忙從椅子上站起,恭敬地屈膝見禮:“拜見太后?!?/br> “免禮?!狈鸨K在上面的軟榻上款款入座,大氣地輕輕一拂袍袖,坐正了身子。周圍的婦人無不敬畏地面對她。 符金盞臉上露出微笑,看向杜妃笑道:“不久前,內侍省的人還在哀家面前夸過你弟弟,說杜將軍頗懂規矩,忠于職守,為人正直忠厚,哀家還沒告訴你?!?/br> 杜妃一聽,急忙行禮道:“臣妾謝太后褒言。臣妾能有今日,全靠太后仁慈恩典……”她說著說著居然哭了,“要不是太后可憐我,我現在還在冷宮苦度余生。太后的恩,臣妾三生都忘不掉,絕不能有半點歪心?!?/br> 符金盞好言勸道:“你怎么哭了,你別害怕?!?/br> 杜氏哽咽道:“太后人那么好,臣妾哪里是怕,感恩還來不及?!?/br> 符金盞點頭,從容而淡然地說道:“那便是了?!?/br> 杜氏默默地抹干眼淚,二人便不再說剛才的話題。過了一陣子,柴宗訓被他的奶娘和宮人帶過來了,符金盞便與柴宗訓說話。 不多久,符金盞起身離開正殿,及至寢宮換衣服。杜氏不顧自己太妃的身份,叫退宮女,親手服侍太后。 這時符金盞便輕聲道:“誰是向著哀家的,哀家心里還能不清楚么?你耳朵又不是老堵著,不能因為聽到了什么話,我就怪你吧?” 杜氏立刻說道:“那些議論的話,我是聽滋德殿的王才人在說。本來剛才在正殿上,我就該稟奏太后的,不過那里人多嘴雜,我怕有人怪我告密,會有麻煩。所以現在在稟奏太后……” “哦,我知道這個人?!狈鸨K不動聲色地點頭,“也是先帝給的才人名分,本來就該去冷宮的。唉……哀家常懷好心,總有人不領情?!?/br> “是,是?!倍攀厦Φ?。 符金盞把黃色的袍服換下,換了一身淺紅的襦裙,如今二月春光時節,這身比較輕松的衣衫能讓她感覺心情放松一點。當下從屏風內走出來,見宦官曹泰在寢宮門口侍立,便喚了一聲。 曹泰忙拿著拂塵跑了進來,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但在太后面前仍舊手腳麻利得像個年輕人。曹泰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符金盞道:“在滋德殿那邊的王才人,覺得滋德殿呆得太膩了,她本來也該去萬福宮的,讓她現在去罷?!?/br> 曹泰目不斜視,但還是被符金盞看出來,他的余光從杜氏身上掃過。曹泰忙道:“奴家這就去傳旨,會讓王才人打心眼里明白,得謝太后恩才對,要不是太后心善,她想去萬福宮都不能哩?!?/br>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太皇太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