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223節
二人先交流了一番最近的消息,以便信息共享。郭紹這才拿出密信來,遞給左攸:“你抽空去一趟秦國公府,把信還給孟昶?!?/br> 左攸先接過信瞧了一番,肩膀一陣抽動:“這……實在太好笑了,找死也不是這樣的?!?/br> 郭紹回頭看了一眼京娘,不動聲色道:“太后也沒說要殺他。左攸去送還密信,借機觀察一下孟昶的態度,揣摩一番咱們再談談?!?/br> 左攸收住笑容,說道:“孟昶確實沒法造反,但還是要提防他亂說話,影響蜀國人心局面?!?/br> 郭紹贊道:“左先生越來越有想法了,隱隱有宰相之才啊?!?/br> 左攸忙搖頭道:“不敢不敢,在下資歷太淺?!?/br> 說了一陣話,左攸便起身,要馬上去見孟昶。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郭紹平素也是這樣的作風,身邊的人多多少少也受影響。 這時京娘說道:“阿郎,我想和左先生一起去,看看花蕊夫人?!?/br> 郭紹笑道:“也好,你隨意吧,我又沒綁著你的腳?!?/br> ……左攸乘坐馬車,京娘戴了一頂帷帽遮陽,比男子還干脆,直接騎馬隨行。秦國公府就在內城東部,離郭紹府邸也不是太遠,車馬沿大街過去走不了很久,慢行也不到半個時辰。 一行人在秦國公府遞上拜帖,出門迎接的卻是個又高又胖的文官。左攸便道:“太常寺少卿左攸,欲拜見秦國公,望諸位引薦一下?!?/br> 文官忙道:“請,快里邊請?!?/br> 左攸便與京娘一起登門。那文官比左攸的品級低很多,只敢走在側后,拿手指引方向,不敢走前邊。左攸隱約聽見后面一個文士小聲道:“左少卿經常進入郭都點檢的府門?!?/br> 左攸沒理會他們竊竊私語,也不計較,心道:我就是郭紹的幕僚,也啥好掩蓋的;要不是這個身份,我能做太常寺少卿? 倒是那個文官點頭哈腰,變得更加恭順了。左攸看在眼里,也不見怪,這種事他見得太多了;朝中品級低的同僚一聽說他的關系,多半都是這么副模樣。 第四百一十六章 踩深了 花蕊夫人匆匆忙忙地在臉上施厚重的粉,將淤青的部位掩飾住,對銅鏡細看了一下,嘴角還有一點腫沒消,細看還是看得出來。她也顧不上了,急忙叮囑孟昶:“阿郎一定要表現得很害怕……算了,這個你只要不強忍就肯定被人看得出來;嗯,還要有后悔莫及、恭順有加的表現?!?/br> 孟昶皺眉道:“不是說來見我的人是什么左少卿?” “這個人是郭紹身邊的幕僚!阿郎在成都府和船上沒注意么?”花蕊夫人的手放在額頭,愁道,“我疏忽了,沒料到會有人來探視,不然早該教你如何作戲?!?/br> 孟昶哭喪著臉道:“我堂堂大蜀皇帝,竟淪落到戲子的地步?!?/br> 花蕊夫人沉吟片刻,完全不顧他的感受,急忙叮囑道:“阿郎不用太明顯地作戲,只要心里想著,自然會被人瞧出來。你想想,上回給你送毒酒是什么感受?這回犯了那么大的事,他們會不會真送毒酒來?” 果然孟昶聽到這里面露懼意。 花蕊夫人見狀十分滿意,又道:“還有后悔莫及。你心里再想著,要是早知道那么容易被人發現,還會做嗎?還有那郭紹多可怕的一個人,不到兩個月就打到成都府來,把你捉走。阿郎是不是會心生敬畏、畏懼?” 就在這時,宦官在門口說道:“奴家把左少卿迎到廳堂了……還有京娘?!?/br> “京娘!”花蕊夫人的眼睛里頓時多了幾分驚喜和輕松,當下便道,“我與阿郎一起去見客,阿郎和左少卿說話,我和京娘說?!?/br> 不多時,二人便一同來到廳堂,只見那左攸十分禮節,站起來打躬作揖拜見。京娘的目光朝花蕊夫人看了過來,她的神色有點冷清傲氣,但花蕊夫人已經了解京娘了,這個婦人不太善于表現自己的心思。 等男子們客套了,花蕊夫人才作萬福道:“妾身見過左少卿,京娘?!?/br> 左攸十分夸張地作了個扶的動作,腰都彎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太多禮了,快快免禮?!?/br> 花蕊夫人將他的模樣看在眼里,這官兒對自己倒比對孟昶還客氣。 左攸說罷入座,從懷里拿出了一封信來放在桌案上:“秦國公丟了一樣東西,恰好我得到了,今日送還,你瞧瞧是不是你丟的?”當下用手指按在信封上向前一推。 孟昶神色大變,臉色都白了,看著那封信沒吭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臉上都在抖動。他半晌才顫聲問道:“太后要把我怎樣……要怎么處置?” 不料京娘完全不顧他們談正事,忽然在一旁開口道:“夫人的臉怎么了?” 花蕊夫人閃爍其詞道:“沒怎么……” 孟昶卻急道:“那個宣徽院的王知事打的,他想yin辱芙蓉!他還卡拿錢財,以至于咱們買一斤鹽要三貫錢,推拖我的俸祿!太過分了,咱們快吃不起飯了。氣憤不過,我才一時糊涂做這等事,給高彥儔寫信……我也是無奈呀!” “有這等事?”左攸面有驚訝道。 京娘卻勃然大怒,聽得她的指節捏得啪啪兩聲響。左攸愕然,轉頭一看她一臉殺氣惱怒,忙道:“稍安勿躁,這等人你出面不好。當官的人,最怕的也是官?!?/br> 孟昶聽罷大受鼓舞,立刻又是一番訴苦。京娘走到花蕊夫人那邊去了,倆人小聲說著話。 過得一陣,孟昶又要留左攸吃飯,左攸婉言謝絕,帶著京娘告辭離開了此地。 ……出了內院的門,那王禎富正在外面等著,一臉討好地走了上來送左攸。京娘完全沒好臉色,冷冰冰的,但好在她沒有發作,連一句話都沒說。 左攸卻要沉得住氣得多,照樣面不改色,還和王禎富說了幾句話,也沒有什么異常的口氣。 一行人走到了大門口,王禎富作揖道:“恭送左少卿,您慢著點?!?/br> “好說好說,王知事無需客氣?!弊筘皖亹偵卣f,忽然停下了腳步,站在王禎富面前“唉”地嘆了一口氣:“我說,王知事的膽子也太大了點。有一點權就濫用怎生了得?那些宰相公侯都沒您囂張哩?!?/br> 王禎富臉色慘白,拿袖子擦了擦額頭:“左少卿……” 左攸道:“這下你可真的踩深了,看你怎么收場?!闭f罷便徑直離開。 王禎富呆呆站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只有目送左攸的背影。 許久王禎富才回過神來,只覺得背心里涼颼颼一片,生生憋出一身冷汗來。心想老子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不是不懂官場險惡,但這陣子太富足和安穩,著實有點放松了;正道是飽暖思yin欲,見到花蕊夫人那么嬌媚的人兒一時迷了心竅,太過著急。 現在王禎富哪里還有半點欲念?那yin樂之事只有富足無趣時才能有,忽然發覺腳踩在了薄冰上,再也沒別的想法了,一門心思只想過坎。 他急急忙忙騎馬回家,找口袋裝了整整一麻袋的錢,返回秦國公府。 當下不敢托大,在內院門口要求見花蕊夫人。一個宦官急急忙忙進去稟報,不多時讓他進去。這次孟昶和花蕊夫人都在,王禎富如同曬腌了的一棵菜,垂頭喪氣地走進去。 花蕊夫人的目光投過來,這是個聰明的娘們,多半看到王禎富這副樣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所以連禮節都不再有,只問道:“王知事有何事要說?” 王禎富只想早點化解危機,已顧不得臉面……本想下跪認錯裝可憐,想盡一切辦法獲得原諒,但不知怎地腿上像灌了鉛一樣愣是跪不下去。 或許是孟昶等之前太弱勢了,一個隨時可能被殺的亡國之君,一個婊子,王禎富一向在他們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忽然要他給一個完全看不起的婊子屈膝求饒,實在非常難受。 王禎富終于沒法拉下自尊,只是厚著臉皮道:“我剛剛才得知那些小人收了秦國公的錢,是咱們不對,現在叫小的們吐出來還給秦國公,并向您致歉,希望秦國公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說了這句話后,正琢磨找個好聽的由頭,為那天打了花蕊夫人一巴掌的事道歉。 卻不料孟昶開口道:“瞧你那欺軟怕硬的狗德行,就這樣貪贓枉法、無法無天的狗官,換作以前我一句話就砍了!” 王禎富把繼續道歉的話頓時咽進了肚子,一股惱羞成怒的火氣冒上來,簡直比被人扇了一耳光還屈辱……要是被本來就敬畏的人打罵,并不覺得太委屈;但忽然被一個看不起的人侮辱,這種惱怒就會成百倍地放大! 王禎富在心里罵道:姓孟的,老子能矮下身段來致歉,完全是因為你的女人被人玩;果然婊子就是不要臉,賣了之后,她男子還得意起來。娘的! 他考慮到這事兒的危機,心里一股火氣雖然忍住了,卻再也不想說軟話……宣徽北院使魏昌奇那里,自己是一直打點好的,魏昌奇又是樞密副使魏仁溥的親戚,老子上頭也有人!現在錯也認了,那些大官總不能為了個歌妓,一點面子都不給對方。 這時便聽得花蕊夫人小聲說道:“阿郎,你少說兩句?!?/br> 王禎富一聽,心下頓時好受了不少,覺得花蕊夫人倒是懂事?;饸馍陨韵艘稽c,王禎富便又強忍著屈辱,說道:“夫人寬厚,下官汗顏之至,上次對您不敬,我知道錯了……” 孟昶惱道:“也撒泡脲照照,就你那樣子還想辱我夫人,一句錯了就能了事?” 王禎富咬牙道:“那你想怎樣?” 孟昶道:“扇!自個扇自個,輕了不行!” 欺人太甚!王禎富猛地抬起頭來,直視孟昶,孟昶被一嚇倒退了半步。王禎富最終還是忍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受一口氣能大事化小也是值得的。 他憋了一會兒,想扇一巴掌解決。不料抬頭時忽然看到了花蕊夫人的神情,她臉上竟然不經意間露出了一種快意,很期待地看著自己、好像在等著看扇耳光出氣。 賤人!王禎富在肚子里又罵了一聲,人活一口氣,就是不扇。他說道:“還望秦國公和花蕊夫人消消氣,下官這便告辭?!?/br> 王禎富轉身就走,出得院門,想想還是很擔心害怕,又十分惱羞,情緒糟糕到了極點。 他琢磨了一會兒,趕緊回到宣徽院找魏昌奇求情。此時宣徽院就是魏昌奇做主,本衙門最有權力的人!宣徽院本來是南院使掌大印,但南院使是向拱,兼著節度使的權力,現在帶兵在成都府還沒回來;長期都是北院使掌握著大權,就是魏昌奇。 王禎富就是魏昌奇提拔的人,他平時給的孝敬也不少,在北院使面前很好說話的。當下王禎富就在北院辦公官署里找到了魏昌奇。 魏昌奇見有人進來,抬頭看了一眼認出人,果然態度就大為不同,當下就把毛筆放在了硯臺上:“王知事來了吶,坐下說事?!?/br> 第四百一十七章 滿意為止 王禎富把索賄的事說了,又暗示花蕊夫人和郭紹的關系。但他隱去了花蕊夫人被扇一巴掌那天發生的事,實在難以啟齒。 “我今日就把錢拿去還他們了,還賠禮道歉?!蓖醯澑患恿艘痪?。 魏昌奇聽完,立刻就輕輕拍了一下桌案,利索地說道:“這事兒問題不大,你大可放心。官場上收錢的人多了,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有什么大禍臨頭……現在你別去秦國公府了,我換個人負責那事兒?!?/br> 王禎富聽罷打躬作揖,感恩戴德了一番。畢竟有所隱瞞,他還是有點不安心,又道:“在此之前,卑職全然不知花蕊夫人的事,原以為她不過是亡國的蜀國主嬪妃……言辭之間自然多有不敬,得罪了她?!?/br> 魏昌奇擺擺手,不以為然。 王禎富又小心問道:“卑職的官位……” “我都說了,不是多大點事?!蔽翰娌荒蜔┑卣f道。 …… 在府邸的前院,左攸和京娘見到了郭紹。左攸將與孟昶見面的情況敘述了一遍,他描述得很詳細,說完才加上他的見解:“在下以為,秦國公就是一拍腦門干的事,捅了簍子才想到后果;完全沒有周密的部署,形同兒戲。他現在畏懼不已,只想找借口推卸責任……” “王知事那個狗官!”京娘忽然冷不丁罵了一句。 郭紹轉頭看了京娘一眼,沒吭聲。 左攸在描述孟昶的反應時,已經把花蕊夫人的事說了。郭紹此時也十分惱怒,他生氣的不是那個叫王禎富的官兒索賄,而是那廝想逼jian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非常有姿色,十分漂亮……雖然他沒想強奪占有,但聽到花蕊夫人被如此對待,也是莫名地十分不爽。 郭紹手握生殺大權,但一向很克制,不得不尋思:我在東京很受矚目,如果自己出面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郭紹便不動聲色問道:“左先生認為該怎么處置此事?” 他一面說話,一面微微側目注意京娘。郭紹很重視自己關心的人……他和一般的梟雄的不同之處,便是不分私人和大事的輕重,甚至有時候他會覺得國家大事也沒有人重要。 “王知事一定要嚴懲?!弊筘汩_口道,“治國首在吏治,如果縱容,只會讓官場貪墨成風,有害無益!何況這等綠袍小官又沒大用,不治他治誰?” 郭紹聽罷頓時對左攸十分贊賞,立刻回應道:“左先生言之有理。但在東京,太多人注意我了,這等事我不便出面;你去辦。我想看到的結果,是把王知事這等人徹底趕出官場?!?/br> 左攸抱拳道:“我明白了?!?/br> 郭紹又說道:“三省中的尚書省,就是執行決策的機構;有宰相之才的人,能把決策落到實處??醋笙壬膱绦辛α??!?/br> 左攸聽罷若有所思,正色道:“五天內辦好此事,定讓主公滿意?!?/br> …… 左攸徑直去樞密院見了魏仁溥一面。 當天下午,樞密副使魏仁溥就火急火燎地趕到宣徽院,叫人去把自己的同族小輩魏昌奇找了過來。魏昌奇見到魏仁溥的臉色不虞,一面拜見,一面說道:“何事惹叔父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