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199節
郭紹不服氣,重新拿了一桿,心里琢磨和體育課學的標槍動作有相似之處? 第三百七十四章 直覺 “陛下看在臣跟了您那么多年的份上……”王昭遠在大殿上跪伏著向高高在上的龍椅爬了一截路,聲淚俱下。 “殺了他!殺了他!”文武群臣紛紛怒目以視,喊打喊殺?,F在沒有人愿意為王昭遠說話,王昭遠丟了長江鎖匙東面重鎮夔州,致使周軍長驅直入,已經靠近成都,蜀國所有人的地位、財富甚至性命都危在旦夕,誰還愿意為他說情? 王昭遠趴在地上,既急又怕,聽到那么多人投井下石,卻又非常羞憤……想我臥龍,今日居然遭遇這樣的羞辱!他豎著耳朵聽都有誰在喊殺。今天倒是奇了怪,平時最和他不對付的人李昊,居然沒有趁機攻訐,一直沒聽到李昊的聲音。王昭遠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只見李昊站在那里、好像閉著眼睛睡著了一眼。 李昊這廝是因為義氣,或者心胸寬不計較以前的齷蹉?不是!王昭遠了解李昊,這廝就是個老狐貍。 就在這時,有個大將說道:“王昭遠乃我朝樞密副使,怎么被放回來了?你是來勸降的?” 聽得王昭遠心里是一顫,心道:我要是現在勸降,不是找死嗎? 雖然蜀國明擺著大勢已去,但只要皇帝沒有表態要投降,誰要是敢直接提出來,就極可能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所以現在是沒有人說投降的。 孟昶的聲音道:“王昭遠!你是來勸朕降敵?” “不是,不是……”王昭遠忙道,“陛下,現在還不到投降的時候,我們仍有機會!” “什么機會?”孟昶似乎忘記了王昭遠怎么會回成都這一茬。 王昭遠仍舊跪著,卻直起身來,說道:“陛下現在下定決心保國,尚有可為!周軍東路奔襲兩千里孤軍深入,在夔州到渝州、再到遂州一路上分兵把守??偣膊艃扇f人,這么一分還有多少,陛下想想東路軍能對成都有什么威脅嗎?” 孟昶沉吟未已。 有大將急勸道:“陛下,王昭遠這廝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切勿再信他的讒言?!?/br> 王昭遠大怒:“只有讒言殺忠良、讒言君主不問政事的,誰聽過讒言君主勵精圖治保國的?” 大將竟不能辯。 王昭遠道:“臣在夔州,率兵與周軍苦戰,可惜將士不用命一觸即潰,才戰敗被俘。那高彥儔在夔州城里縮著見死不救,隔岸觀火,看我死戰不敵大敗之后,他就率夔州一箭不發投降周軍,還獻上了三十萬斛糧草。要是我沒被俘,必然燒了那些糧食,也不留給周軍!陛下,應該殺了高彥儔全家以儆效尤!” “這!還有天理嗎?”有人大怒,“高彥儔是怎樣的人,咱們不知道?你王昭遠是什么東西,誰有不知?” 孟昶道:“朕識王昭遠久也,他至少不是個壞人。況且王昭遠所言皆為實,高彥儔確實沒打就投降,王昭遠卻與周軍作戰?!?/br> 惱怒的大將道:“陛下,王昭遠雖戰,毫無戰果,還把夔州的兵力敗得一干二凈。高彥儔不愿戰,定然是想保有夔州,后見大勢已去,所以才投降?!?/br> “獻上三十萬斛軍糧投降?”王昭遠冷笑道。 孟昶沉吟道:“高彥儔也是老將,朕不能對他的家人太狠?!?/br> 王昭遠道:“高彥儔現在還有夔州,而且夔州以及各地都還有大量蜀軍俘兵。陛下可派人下旨,拿高彥儔的家眷威脅,讓他反水在后面斷周軍糧道。我大蜀禁軍再出兵襲擾涪江、長江沿路,接應起義將士。咱們還有十幾萬大軍,打周軍分散孤軍深入的兩萬人,為何要降?” 孟昶聽得,似乎有了一絲希望:“王副使,真覺得局勢還有救?” 王昭遠道:“陛下明鑒。蜀國投降,那些尸位素餐混吃混喝的臣子可以活命,但陛下是稱帝的天子,自古稱帝的人沒了國土,還有活路?誰勸陛下投降,誰就是想拿陛下的首級去換自己的富貴,良心狗肺之輩,陛下一定要看清楚!” 孟昶興起,回顧左右道:“王昭遠之策,朕覺得挺有道理。諸位意下如何?” 殿上誰也不想做狼心狗肺“拿皇帝腦袋換榮華富貴”的人,所以沒人吭聲。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宦官走進大殿,說道:“周軍送勸降書來了?!?/br> “拿上來朕且看看他們想說什么?!泵详频?,等他看了東西,頓時大怒,“郭鐵匠欺人太甚,竟然限期朕五天投降!” 眾臣嘩然,大伙兒又有話說了,“五天他能走到成都么?真當咱們蜀國沒人了!” 孟昶站了起來,肥胖虛弱的身體差點沒站穩,卻氣勢十足地怒道:“如果周軍敢到成都來,朕要御駕親征!和郭鐵匠在戰陣上分個高矮!” 王昭遠急忙拜道:“陛下如龍之威,大蜀有救了!” …… 王昭遠從鬼門關走了一圈,走出皇城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見到家里來接的馬車,趕緊爬了上去。他從懷里掏出郭紹寫給大蜀皇帝的信,手都抖了,居然沒人搜他的身。他急忙撕成幾瓣,想了想干脆塞進嘴里嚼爛。 回到家里,一群妻妾上來哭哭啼啼。王昭遠大怒:“滾!滾!” 不多時,表弟入內,上前說道:“聽說老表進言陛下抗拒周軍,老表認為大蜀還有救?” “有救個屁!”王昭遠回顧左右,小聲道,“老子在夔州打了一仗,十個都打不贏一個周兵,這仗沒法打。大蜀不出一個月必亡,陛下也就在那龍椅上能多坐幾天工夫……你們都早點有所準備,聽我的沒錯?!?/br> 表弟愣道:“那老表為何……” 王昭遠瞪眼道:“我要是勸陛下投降,你現在還能我和說話嗎?我這顆腦袋都搬家了,還能說得出來話?” 表弟若有所思,急忙拜服。 王昭遠在屋子里來回疾步踱著,心道:等郭鐵匠攻進成都,得知我非但沒有勸降,還反而勸孟昶死戰,郭鐵匠能放過我? 王昭遠覺得自己還有辦法,這是一種直覺。那李昊今天沒有落井下石,王昭遠實在沒想通原因,但覺得是這么回事:李昊認為自己還能翻身,不愿意把事做絕了。 李昊都認為自己能翻身,怎么翻身?王昭遠冥思苦想。 就在這時,一個個兒高高的年輕小娘走到門口,喜道:“父親,你真的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 “倩兒!”王昭遠的臉上忽然露出驚喜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一道靈光,似乎隱隱看到了出口。 他的女兒王倩反而被他嚇了一條:“父親,你怎么這樣看著女兒?” 王昭遠道:“沒事,沒事。為父在戰陣上九死一生,回來在廟堂又要遭小人暗算,如履薄冰……現在還能看到家眷,真好,真好?!?/br> “父親,苦了你?!蓖踬粍尤莸?,“我們全家、親戚都只能依靠父親?!?/br> 王昭遠點點頭,嘆了一聲,卻在心里仔細琢磨起來。那個白三娘(白姥)竟然能進周軍的中軍大帳,連郭紹都非??蜌獾睾退f話。 白三娘,王昭遠知道是誰。女婿李良友的前妻,因偷人被休;那李良友也就是個進士,要啥沒啥,一無權勢二無人脈,王昭遠本來不太同意。但是女兒和他已經有了私情,王昭遠才尋思到底是可以做官的人,以后自己也能提拔一下,也就沒怎么反對了。 王昭遠尋思:白三娘還惦記著前夫,而她的前夫是自己的女婿,什么都聽自己的……有了這層關系,擺平白三娘是可以的。 然后讓白三娘給自己求情,甚至借此攀上郭紹,也許還會因禍得福! 白三娘和郭紹是什么關系?王昭遠被俘后因為發現白三娘在營中,很好奇,打聽了一下:據說白三娘醫術了得,要給郭紹的好友治??? 鬼扯呢,要治病她還在那里磨嘰;據說她的一個侄女被送回東京治病去了。王昭遠大膽猜測,郭紹看上了那個陸小娘,然后才討好白三娘,對她多般寬容……只是為了找人治病,關系還沒到那份上。 “父親,你怎么忽然不說話了,在想什么?”王倩提醒王昭遠。 王昭遠哀嘆道:“為父命不久也?!?/br> 王倩吃驚道:“陛下不是放您回來了么?” 王昭遠小聲道:“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我就是他的書童,陛下不可能殺我。要殺我的人是周軍的大將,他們會到成都來,很快蜀國就會滅亡了?!?/br> “這……怎么辦?”王倩道,“我們趕緊收拾細軟找地方避禍罷!” 王昭遠嘆道:“避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整個蜀國都是周朝廷的了,咱們能避到哪里去?再說咱們家那么多良田廣廈,那么多東西,都丟掉嗎?” 王倩道:“錢財身外之物,丟掉就丟掉,咱們家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躲起來?!?/br> 王昭遠笑道:“你從小就錦衣玉食,沒吃過苦頭、沒遭過罪,不懂。不懂也好,為父就想你一直都這樣好好的,不用吃苦……不過咱們受點委屈,良友(女婿)的前妻白三娘找到大靠山了,這下沒辦法,咱們讓她做大、你做小,你答應嗎?把前嫌化解,大伙兒不就是一家人了?” 王倩默不作聲。 第三百七十五章 金甲與佳人 “把朕的金甲取出來!”孟昶回到后宮就大喊。 跪在兩邊的幾個嬪妃趕緊站起來勸他,在后宮里別動那兇物,七嘴八舌吵吵鬧鬧。孟昶傳來宦官去庫房抬過來,要瞧瞧自己的金甲變成什么樣子了。 嬪妃又拉住花蕊夫人:“jiejie,你勸勸陛下罷?!?/br> 花蕊夫人問道:“陛下還要信王昭遠的話,與周軍為敵嗎?” “打到國都門口來了,朕要御駕親征!”孟昶一臉雄心壯志。 花蕊夫人小心問道:“現在……還來得及?” “愛妃此言何意?”孟昶皺眉道。 花蕊夫人喃喃輕吟了片刻,好言道:“臣妾冒死進言,不是想勸陛下投降。不過,大丈夫能屈能伸,陛下何不一面想辦法,一面找點退路?” 孟昶道:“什么退路?成都府是大蜀的國都,朕退到哪里去?” 花蕊夫人道:“周軍業已突破國門,進兵遂州如入無人之境,陛下該看明白了……但周軍北路暫時還沒破劍門,東路人少一時還不能拿下成都。當此之時,如果陛下……和他們談談,興許還能講些條件。日后周朝廷念及陛下的作為,或也能寬厚一些……” “哼!婦人之見,軟弱可欺!”孟昶怒道,“朕待你不薄,難道你也有二心?” 花蕊夫人吃驚,忙跪倒,裙子立刻拖到了地毯上。她抿了抿嘴,說道:“若陛下真要御駕親征,臣妾便在宮里等候,一旦聽到不好的消息,便自裁明志?!?/br> 孟昶搖搖頭,卻不知他是何意。 花蕊夫人眼睛里的神色很認真,口氣幽然充滿了傷感:“臣妾以前過得很艱難,但日子還是過來了……或許我們這樣的人,歌妓……” 聽到這里,周圍的宮婦莫不凄然,花蕊夫人貴為貴妃,現在竟然自己說自己是歌妓。 她哽咽道:“我們這樣的人只是艱難地活著,所以看起來很軟弱很沒有氣節。但若陛下不聽我的勸,下定決心要上陣,臣妾絕不茍且偷生,以報陛下這些年的恩情?!?/br> 就在這時,幾個宦官才把一副掛在架子上黃金甲抬了過來。那甲胄是一片片黃金打造連接在一起,看起來金光閃閃,非常貴重華麗。 孟昶也看得十分高興,便叫宦官們幫忙給他披甲,想試穿威風一下?;鹿賯兤呤职四_終于給他穿戴好,又拿頭盔過來。不料孟昶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掙扎了幾下沒爬起來。 “陛下,陛下……”眾宦官宮女急忙上去扶他。好容易站了起來,孟昶一身金光閃閃,但臉色卻發白,腿也發顫了,“給朕脫了……太重,這甲不實用……” 就在這時,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走進來,彎著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周軍水陸沿著涪江奔襲北上,逼近綿州(綿陽),綿州刺史上表說兵馬都調到了成都,無兵可守,稱要獻城投降……這會兒怕是已經投降了?!?/br> “一驚一乍的,又不是打到成都來了,什么大事不好了?”孟昶怒道。因為前陣子,開、萬、忠、涪、渝、合、昌、遂諸州投降的奏報雪片飛來,已經丟了那么多地方,現在又丟了一個州,孟昶還沒反應過來。 花蕊夫人小聲道:“綿州是兵馬糧草從國都北上劍門關的必經要道,周軍的目標是劍門關吧?” 孟昶一拍腦門,對剛進來的宦官道:“再去召集群臣議事!”說罷便要離開。 “陛下?!被ㄈ锓蛉嗣Φ?,“臣妾斗膽一言。如果陛下真決心要最后一戰,可率禁軍攻打綿州,十萬禁軍對陣周軍一萬多人,至少士氣會更高;若等周軍取了劍門,兩路合兵圍攻成都孤城,大勢已去,沒人愿意再戰的……” 孟昶沒吭聲,轉身又要走。 花蕊夫人忙道:“要是陛下不愿意打,派人和周軍談談,要趁早!” 孟昶走后,一眾女人都圍著花蕊夫人,左一聲貴妃娘娘右一聲jiejie的,把她當成了主心骨。有人說道:“真的有那種事嗎?周朝的軍隊要打到成都來了?”“我們該怎么辦呀?” 以前花蕊夫人還不能斷定周軍能不能攻破蜀國,畢竟山很厚、路很難;但現在,她已經認定蜀國大勢已去了。無論孟昶是要戰、還是乞降,結果都差不多。 所以花蕊夫人才勸孟昶恭順點去討好周朝武將,他畢竟是國君,身份很高貴,他只要表現得真心投誠、恭順,也許還真能活命……像三國的劉禪,樂不思蜀也不失為明智之舉。已經沒辦法的形勢了,如果還表現得野心勃勃不是尋死么? 而孟昶只要能被放過、能活著,就不會活得太差,周朝再刻薄起碼會給一份俸祿一個封爵,以符合曾經做過國君的人的身份……就那樣的下場,在花蕊夫人看來已經很好了,能終身衣食無憂保有貴族身份,比她以前見識過的底層百姓好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