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109節
不過符氏也很快聽到了風聲,她沒有從王忠那里得知最準確的消息,但大臣王溥還是讓家仆回京透露了一些事兒。主要有兩件,郭紹被調到涿州守城,皇帝數日不見人、可能身體有恙。 符氏得知消息之后心里十分不安。 這陣子東京下暴雨,又是風又是大雨,風雨飄搖中她只覺得好像高大巍峨的宮城都要被掀翻了一般,電閃雷鳴叫人心驚rou跳。 皇帝身體有恙?那應該快退兵了。這種消息可能還沒有擴散,連宰相王溥的人都語焉不詳;不知道王溥會不會透露給郭紹。 不過郭紹現在別管皇帝怎樣,得想辦法回東京! 符氏還牽掛一件事:皇帝的身體有恙究竟到什么程度?希望皇帝能挺住,至少先回京來!不然十幾萬大軍、周朝最精銳的軍隊都在外面,皇帝一駕崩,那些軍隊該聽誰的? 萬一到了那個地步,趙匡胤會不會在郭紹毫不知情下、矯詔把郭紹召到中軍伏殺……就算不好伏殺,在涿州的虎捷軍左廂也不是周軍主力的對手。 符氏立刻叫來宦官曹泰,讓他立刻傳郭府的京娘到宮里來。 第二百一十一章 猛虎一樣警覺 涿州中軍行轅挨著官府衙門,日夜都能聽到衙門里傳來的哀嚎和呻吟。這個時代沒有抗生素一類的藥物,軀干受傷感染后的傷兵只能慢慢等死、四肢感染就只能鋸掉,十分殘酷。 中軍這地方的選址、當時就顧著周朝軍隊的形象不擾民,見官府門前的地方很寬敞,就立了藩籬駐扎;實則非常吵鬧。 郭紹在大帳內坐著,一面聽著時不時傳來的悲催哀聲,一面聽著部將們在下面議論紛紛……蕭思溫部已經進抵涿州。 ……郭紹有點走神,不知為何忽然“心有靈犀”似的想起了皇后符氏:皇后的耳目很厲害,他是見識過的;他被下旨駐守涿州,皇后應該知道了罷? 她一定很擔心。 饒是郭紹完全沒經歷過高層權力斗爭,但皇后告訴他一定要回京,也大概想得明白她的布局。 等皇帝柴榮駕崩,如果支持皇后的軍隊在外鎮,兩萬人就真的不算什么,隨便幾個地方節鎮都都能湊夠兩萬軍隊;更何況涿州離東京實在是太遠,一千多里……但若是在東京,用法就大有講究了!這兩萬人一旦有了執政者、樞密院的支持,力量就會無限擴大。 哪怕東京有十幾萬精銳,但那些兵平時是分散的,要動員起來很費事、動靜也會很大。武將在東京完全沒有調兵權,什么部隊駐扎在哪里、駐扎多少人,全憑樞密院說了算……而如果皇后攝政、又真正信任郭紹,兩萬人集結在一起,在東京簡直是絕對優勢力量,可以從容分化各軍。 郭紹十四歲加入禁軍、今年二十二歲,已經在禁軍里干了八年,他太了解禁軍的情況。 各軍分駐在城中多處,而且一半以上的人是完全分散回家休整的;只要有人擅自動用某一部軍隊,立刻就是謀逆罪、實實在在的把柄,他來不及集結大軍就會遭到皇后親信部隊的圍剿打擊……雙方誰贏誰輸暫且不論,樞密院肯定幾道調令下去、調集其它軍隊一起群毆反叛者;其他的武將就算搖擺觀望,樞密院的軍令要不要聽從了?不聽的話就是抗命,事后與反叛沒任何區別,那便不是觀望而是選擇。所以沒有立場的武將,定會習慣性地遵守樞密院的軍令。 誰在東京直接武力反叛,只要不出意外就會遭到整個禁軍的群毆。除非他能把禁軍四大主力的將領全部換血,至少絕大部分換成支持他的武將……影響力若是有那么大,那便什么制度都不管用。 所以郭紹必須要回到東京去,還要帶著自己的“嫡系”虎捷軍左廂回去,這樣才能最快速度地幫助皇后控制局面;不然皇后沒兵,干什么都提心吊膽,沒有武力威懾根本不敢動那些驕兵悍將。 ……帳中的諸將議論了一陣,現在正在抱怨。董遵訓道:“突然叫咱們守涿州,城中軍糧也沒有事先準備?,F在糧道被襲,涿州如何久守?” 羅彥環也附和道:“那蕭思溫的大股馬兵離開固安,緊逼涿州。咱們的騎兵打不過他,只能讓那幫游騎襲擾糧道;岐溝關的龍捷軍馬兵按兵不動,也不送糧來。這狀況真是蹊蹺得很,官家難道要坐視咱們在涿州不顧?” 又有人道:“若是這會兒契丹主率大軍南下圍困涿州,該當如何?” 李處耘鎮定道:“遼人圍不住涿州,分兵圍城便不夠兵力和大周主力決戰。除非官家在據馬關南按兵不動,但丟掉禁軍一廂精兵那是不可能的事?!?/br> 沉默了許久、不知在一個人琢磨什么玩意的郭紹,忽然開口道:“我有法子了,召集指揮使以上將領,安排一下兵力?!?/br> …… 蕭思溫大股人馬距離涿州十里立營觀望,這種追逐戲他已經感到厭煩。 先是涿州南部的輕騎被涿州騎兵驅逐包抄,被追得到處跑,然后他便率軍來對付涿州的周軍騎兵;結果周軍又退回城池里去了。蕭思溫退也不是攻也不是,也毫無辦法……攻城顯然沒用。 蕭思溫手下契丹、奚兵萬余騎出來,野戰已是進退自如的兵力,可攻城還是不行;契丹人攻城本來就不得其法,一萬多騎連涿州圍都圍不住,如何攻? “守涿州的周軍將領不知是誰,倒是不急不躁?!笔捤紲氐?,“沒法子的話先撤了岐溝關附近的輕兵,回固安等一陣子再說?!?/br> 他正煩悶,忽然一個親兵進來說道:“喜哥把南邊的一個村莊屠了!” 蕭思溫頓時大怒,說道:“我們正出征打仗,他沒事去干那鳥事?那漢兒怎么惹著他了?” 親兵道:“不知?!?/br> 蕭思溫喝道:“把喜哥叫回來,叫他到我跟前來說清楚!” 就在這時,又有部將來報:“涿州馬兵出來了,正沖咱們來?!?/br> “咦?”蕭思溫立刻把喜哥的破事拋諸腦外,忙問,“多少人?” 來報的部將道:“一千五,或許有兩千?!?/br> 蕭思溫聽罷面露笑意,立刻點兵,下令一部人馬向北迂回、一部向南,準備抄周軍的后路。然后自率主力拔營正面迎戰。這時部將喜哥也回來了,蕭思溫只顧打仗,沒有計較他的事。 不料那周軍騎兵出來跑了一趟,可能發現了遼軍意圖合圍的動靜,又掉頭就跑。蕭思溫率軍追至涿州城下,發現周軍馬兵還在城外。當下便下令南院重騎為前鋒,直接沖鋒拼殺。 霎時間,似乎雙方都還沒如何準備,前邊就殺了起來。兩軍各路來回沖殺,打得難解難分。 蕭思溫策馬上前時,只見那城下交戰馬群像漩渦一般成股地亂跑,平原上馬蹄轟鳴猶如悶雷,殺聲震天作響。他便令更多的部將率軍從左右包抄,直擊周軍兩側。 等到兩邊的大股騎兵剛剛出動,忽見城門洞開,周軍后方魚貫向城內退走;后軍一走,前軍立刻動蕩,不待遼軍援兵上去,周朝馬隊便被殺得大敗。 這時蕭思溫旁邊的部將說道:“周軍臨陣開門逃跑,遼軍鐵騎定要趁機尾隨入城……莫非這便把涿州攻破了?” 蕭思溫道:“前面那么多人,現在去傳令叫他們回來也來不及了。再說,我們為何不能進城?” 眾將誰也說不出為啥不能進城,怕被伏擊?那事兒倒是稀奇,在場的遼軍將領從來沒遇到過守城的、會主動開城門放大軍入城“伏擊”,那不是拿城池鬧著玩兒嗎……漢兒經常都守城,遼軍與各朝各代交手幾十年了,幾乎一睜眼就把這事當成常識:攻城,突破了城墻等于就攻陷了一座城池! 就在這時,一員小將道:“萬一周軍在城中準備了伏兵,咱們要吃虧的?!?/br> 蕭思溫聽罷轉頭道:“從城墻里面上墻,如履平地。漢兒怎么伏兵?” 小將道:“末將三年前在河東潞州一個叫武訖鎮的地方,就被暗算過。那時也這么想,見那鎮墻破敗以為很輕松,不料沖進門里,發現漢兒在鎮里又修了工事……真是活見鬼了,我們從來沒見過守城不守墻,反而在里面修工事的。我率部遭了圍攻,死了好幾十人才僥幸得脫?!?/br> 眾契丹將領聽得也稀奇,確實沒見識過守城不守城門和城墻。整片大地上,老是修城來守的就是漢人;契丹人攻城也幾乎是攻漢人的城,從來的見聞,漢人都是在城墻和城門上無所不用其極,五花八門的守墻法子叫人眼花繚亂……什么拿糞水燒開的“金水”,拿稀泥糊城門防火。但恰恰就是沒見過開了城門放別人進去再打的事。 蕭思溫拈了一下嘴唇上方的胡須,想了想便道:“派人上去找到喜哥,讓他提防漢兒jian計、謹防伏兵。告訴他,契丹人要像老虎一樣,兇猛而有警覺?!?/br> 此時城門口已亂作一團,契丹騎兵和周軍亂兵混在一起一邊廝殺一邊沖進了城門。那城門內外到處都是兵,哪里還關得???誰去動城門就被契丹騎兵射成馬蜂窩或者敲成rou泥。 蕭思溫的親隨找到了喜哥,周圍慘叫聲、馬蹄聲震天響,他只好大聲說道:“大王叫我來告訴將軍,提防漢兒用jian計!大王讓將軍像猛虎一樣有警覺!” 喜哥罵罵咧咧道:“什么虎啊獸的?城都破了,我還是第一回撞見有守將‘用jian計’把自家城門打開的事兒!”說罷根本不顧,拍馬便走,遠離了南院大王的親隨,他才和身邊的人說道:“大王越來越膽小了?!?/br> 喜哥跟著大股騎兵魚貫而入,一面派人下馬沿著城墻的石階攻城樓,一面追趕向城中中軸大道上亂跑的周朝馬兵敗軍。 這些城一開始都是漢人修的,基本是方形四門,中間兩條成“十”字型的主干大道,便是方便守城時軍隊迅速向四面城墻機動增援。 遼軍越來越多的馬兵涌上大道,在平坦寬闊的中軸道上跑得十分順暢。 無數的馬在轟鳴,整個城池都仿佛要陷在鐵蹄的踐踏之下!喜哥入城后高興地大喊道:“三天不收刀,殺光為止!” 人馬好像洪水一般向各處蔓延,而那街道就跟水溝一樣,逐漸被填滿。 不料就在這時,忽然城中的一座塔上猛地掛起一面紅色方旗,接著“砰砰砰……”許多煙花就飛向了空中,在半空綻放。連不少契丹人也忍不住抬頭去看,可惜青天白日并不是那么好看,反而煙花炸開后的黑煙在空中久久不散。 “不好!”喜哥臉色一變。他一時還不知怎么回事,但這跡象很不對勁,讓他直覺不妙。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云里霧里 “轟!轟!轟……”忽然城中如晴天霹靂,從城門口開始,大道上多處燃爆,火光和濃煙沖起! 碎石和土塊四散飛濺,擊傷了附近的少量契丹騎兵,一道熱浪迅速向兩邊擴散,熱風夾雜著濃煙吹拂而去。頓時人馬俱驚,馬兒嚇得驚慌亂跑。那火藥倉促之下埋得太淺,爆炸威力十分有限,但是硝煙是不得了,隨著熱浪朝街巷中所有的縫隙猛灌。 整個城門附近的大道,好像一下子降了一陣大霧,天上的云朵掉下來了一般。叫硝煙里的人馬不辨東西。 就在這時,忽聞兩側鼓聲大作,緊接著響起了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似乎有無數的步兵隊伍跑步涌了上來。四下里也是殺聲大作,弓弦“噼啪”作響,箭矢在濃煙里亂飛,傳來一聲聲慘叫。 爆炸聲響起后,城中剎那間大亂! …… 剛進涿州南門、靠近城門的遼國武將喜哥聽到腳步聲,見這邊又到處都是濃煙;他便朝吆喝著部將朝北面先走,并不想此時與步兵交戰。 這時忽然聽見有人用契丹語大聲嚷嚷道:“不好了,我們中了埋伏,大王叫我們趕快跑!不好了……” 到處都有人如此下令,煙霧騰騰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在喊,那幫人邊喊邊騎馬跑,喊聲呼嘯而過。四下的遼軍人馬進退兩難、又被硝煙籠罩,沒一會兒已經亂作一團。 “殺!殺……”四周都響起了喊殺聲,叮叮哐哐的金屬撞擊聲和人的痛呼慘叫夾雜在一起,四下的亂兵都打起來了。 喜哥在城里轉悠了不到兩炷香工夫,跟隨他的部下已走散大半,不知沖到了哪些地方。此時硝煙被風吹得稍微擴散,他便率軍掉頭向來的城門口而去。 剛走近南門,忽見前面黑壓壓一大片周軍步兵橫平豎直的方陣立在那里,動都不動。 喜哥欲下令重騎沖開出城的道路,但此時哪里還有成股的重騎?各部的馬兵都攪合在一起,兵將找不到自己的頭領,只得跟著喜哥的大股人馬隨波逐流。 “殺!”喜哥大喊道。 前面的眾遼騎便不管隊形,紛紛策馬而上,前面的張弓搭箭,準備沖進了就射。 一員周軍將領“唰”地拔出了佩劍,舉了起來,一面大喊道:“放箭!”那前排的周軍輕兵隨著舉劍的動作,一齊抬起弓箭,“啪啪啪……”一陣箭矢在二十來步的距離上平射,重箭近距離平射穿甲能力較強,頓時遼軍馬兵人仰馬翻,像是遭了一陣暴風一般翻落一片。 “放箭!”那周軍將領又用劍指前方。前排蹲下,后排又是一陣齊射。 兩輪之后,遼軍已調轉馬頭不再沖前。這時周軍陣營中的弓弦響得更密集,“噼里啪啦”響作一片,只見那無數的黑點拋射飛向空中,在半空滑翔,頓時又紛紛加速斜斜地落向地面,如同下了一陣暴雨。有的箭矢偏了掉到了房屋瓦頂上,“叮叮當當”擊破屋頂,好像是冰雹一般。 遼軍人馬揮起刀兵在頭上亂舞,好像在驅趕蠅蟲,時不時又人痛呼落馬。硝煙蔓延之中,箭矢如蝗蟲,這里真是最難忍受的地方。 忽然城門口那便鑼聲“哐”地響了一聲,“咚咚咚……”小鼓急促地敲了起來。頓時軍前的一面猛虎方旗向前傾倒,平放在側翼?!皻?!”眾軍大喊,步兵拿起刀槍緩緩向前進軍。 喜哥見狀,忙調轉馬頭,重新向北而走。其它眾騎已經失去了上下號令,只管哪里騎兵多就跟著哪里。 這幫遼軍常年駐扎在幽州地區,對漢兒聚居的城池也很了解,當下便向東涌過去、尋找別的城門。他們騎著馬不走小巷,只走大街方便機動;城東、南幾面的各條大街上全是遼人騎兵。 喜哥等大股人馬涌至東邊一條街上,只見亂兵哄哄。 前方一員契丹將領二話不說,拍馬就沖,后面的隨從也跟著策馬沖上去。那亂糟糟的不成隊列的周軍步卒見狀,調頭就跑。 “呀崴……”前面的契丹將領一聲怪叫,手持鐵骨朵追上一個步卒,嫻熟地砸了過去,“哐”地一聲巨響、敲在那周軍步卒的頭盔上,那步卒立撲。 將領殺一人,坐騎稍慢;旁邊的遼騎已越過去,拿著長矛直沖一個正在奔跑的周軍士卒后背。那步卒一面跑一面回頭看,但見遼騎越來越近,仰起頭大叫著吃奶力氣都使出來飛奔。但片刻后遼騎已追上來,抬起長矛側身一捅,深深插進了那士卒的后背。 周圍還有幾個周軍士卒,見狀欲四面圍上來拉那遼騎下馬,但立刻便聽得“啪啪啪”弦響,尾隨而至的遼軍騎兵一通騎射,拔刀亂沖上來,居高臨下瘋狂劈砍。 周軍步卒一哄而散,朝小巷里各自逃跑。有兩個人撞開了一道門,逃進房屋里去了。遼軍騎兵油布裹松枝,在火種上點燃,往那房頂丟了幾支火把。 眾騎一路沖來,奔過兩條較寬的大街,卻見一條水渠橫擋在前面,街道延伸過去,是架在水渠上的一道石拱橋??上皹蚯懊嬗兄辽侔偃私M成方陣在那里,櫻槍如林密密麻麻地抱團列陣在一塊兒。 遼騎沖至,于馬上射箭,周軍陣中也用弓弩還擊。喜哥已經策馬到了前方,回顧左右喊道:“干掉那股人馬!” 部將請戰,很快率親兵上去,冒著箭矢沖近陣前。那前方射箭的周軍輕兵向兩側逃跑,后面的一隊人馬立刻端起丈余長的長槍成密集隊列嚴陣以待。 最前的遼騎沖至跟前,急忙勒住馬,“嘶”地一聲馬叫,前蹄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立刻幾支長槍捅了過來,插到了馬胸上,戰馬吃痛調轉方向就狂奔,那遼騎騎術相當了得,竟然在馬背上順著戰馬顛簸的力度、像粘著一樣沒掉下來。但那馬沒跑幾步就“轟”地前蹄跪地,遼騎兵連滾帶摔從馬上滾下來,正到周軍陣前,立刻只見血霧騰起,慘叫嘶聲裂肺。 眾遼騎在陣前不敢上,又拿弓箭射。箭矢紛紛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