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楊彪道:“大哥善于抓住戰機,一擊而中!” 左攸沉吟道:“占住大義,鼓舞士氣。在下覺得主公提出結束內戰、為了天下百姓而戰,很好。古人言,以王道伐不義,便是此道?!?/br> 王璋哈哈笑道:“我來說郭大帥的不是。那李重進到處說郭大帥心慈手軟,不能帶兵。我倒真覺得主公有時候過于仁慈……就像攻破壽州城那一戰,能做到不屠城的恐怕只有郭大帥你了……” 李處耘道:“最要緊的一點,我大周軍顯然比南唐兵更勇猛善戰?!?/br> “我來說說自己罷?!惫B道。 眾人紛紛安靜下來,洗耳恭聽。 不料郭紹只是淡然地說道:“我善于射箭?!?/br> “哈哈……”眾人先是一愣,頓時又哄堂大笑。 郭紹并不留右廂的武將祁鸛,派人把他送走了。眾將也紛紛散去,各自去盯著他們的營寨修筑。 濠州城還沒圍住,城外和河上都有南唐大量軍隊,郭紹暫時沒到處去瞧。他老實呆在中軍營地里,正在尋思柴克宏以及別的事。 他的手指輕輕在案板上無意識地敲了幾下,暗忖:剛說那柴克宏不善于統制大多人馬,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行。 目前郭紹雖為步軍司都校,實際親自控制的只有虎捷軍左廂,就兩萬左右人馬,但鋪開的范圍已經不在視線內。這個時代的大將究竟如何掌控部下,郭紹表示無從知曉……也許高懷德這種世家大將才清楚,他爹一定會把各種技巧教給兒子;但大將肯定不會有閑心手把手教外人。 各行各業要干好都有一些技巧一些感悟,得靠前人的經驗,也靠自己的經驗。無論多么有天資的人,不能生下來就會干某件事。 郭紹想來想去,決定自己想法子改變一下現狀。用傳令兵、軍令建立起一個簡單的指揮系統,作為嘗試。 ……(郭紹找人刻了八十八枚木頭印章,然后從下營中挑選了那些被精銳正規軍淘汰的“下兵”數百,組成傳令兵。 這些下兵相當于屯田的屯兵,平時沒軍餉,被告知成為傳令兵后就是虎捷軍正規編制,與諸軍將士同等待遇,愿意加入的人很多。不過郭紹親自帶著部將復查了這些士卒,不要求勇猛強壯,只要機靈,說幾段話讓他們復述,只要馬上把大意說得清楚就合格。 然后每人發三面令旗,插在背上以區別作戰將士。 準備妥當,郭紹便召集左廂數十武將到中軍議事。先把木頭印章拿下去讓他們看,一共兩種印章。 第一種十二枚,武將和中軍各六枚,每一枚上只有一個字,“忠、勇、武、信、義、勝”,是發給軍都校的。第二種下發三十八枚,是給指揮使的,上面刻二個字,“忠甲”、“忠乙”、“忠丙”如此類推。 郭紹道:“每一次作戰前夕,便抓鬮。抓到哪枚就是哪枚,不得泄露自己的印章,也不得向別人打聽。如果遇到緊急出軍來不及抓鬮,則以上次抓的字為憑?!?/br> “各部稟報軍情、中軍下達軍令,都要加蓋印章。字對不上,軍令作廢,可以不予理會?!?/br> “當然,指揮使的第一個字忠勇武信義勝,抓鬮后可能和軍都校的字不同。要記住當日發了多少次軍報,每次都寫上數字,防止軍令和軍報在半路遺失?!?/br> 郭紹當場任命左攸為行軍參贊,負責書寫收發軍令;又令覃石頭為傳令兵指揮使,負責統率差遣傳令兵,把他手下剩下的幾十個人都編進了傳令兵隊吃軍餉;羅猛子依舊率親兵隊三百人。 覃石頭就是在攻壽州的時候率部逃跑,差點被李重進下令就地正法的老卒;后來郭紹求情,幸免……又在攻城時勇猛立功,死了一半人之后活下來的被免罪。他的兒子本來是都頭,不過被猛火油燒死了,覃石頭被郭紹直接任命為下營的都頭;后來一直追隨郭紹,忠心耿耿,所以郭紹現在已經很信任他了。 據說鐵騎軍那邊經過篩選淘汰,全是勇猛的大漢。不過郭紹又要淘汰的一些人重新編進了禁軍系統,他似乎并不計較手里都是些什么人。 無論怎么樣,就算被禁軍淘汰的士卒,總比當初在武訖鎮那幫七老八十的老頭中用。因此郭紹毫不嫌棄,只要是兵都收著。) ……郭紹又把上次拿來“作秀”的一批繡著老虎圖案的旗幟拿了出來,叫人繡上各軍編號,然后發給大伙兒用。 一時間修筑好的幾個營寨里,到處都飄著猛虎旗,雖然有點不倫不類,不過還算霸氣,似乎虎成了虎捷軍的標志……虎捷軍本來和虎沒什么關系,因為以前不叫虎捷軍,周朝建立后才改的名字;就像鐵騎軍以前叫小底軍一樣,換個名字而已,人還是原來那批人。 不久之后,高懷德率右廂到達濠州。 高懷德發現營寨和工事都讓郭紹給修好了,他很省事,直接就把軍隊駐扎進了修筑好的營地。 陸續又有從壽州調來的數萬民壯、鎮兵、鄉兵到達濠州,一時間濠州城外的人馬越來越多了。郭紹便下令開始構筑兩道圍城工事。 唐軍按兵不動,周軍也沒什么動靜,將士們成天都在干活,準備各種各樣的器械。 十月中旬,皇帝率內殿直、東西班、控鶴軍精兵臨幸濠州。發現西北河灘地上有一股唐軍駐扎,立刻下令東西班都指揮使祁廷義進攻唐軍。 祁廷義人稱“祁駝”,他還真帶著士卒騎著駱駝沖過了南唐軍工事外的護城河,然后眾軍掩殺,大破南唐城外工事,俘獲三千人。 柴榮大喜,升祁駝為虎捷軍左廂都校,填補左廂都校的空缺。 郭紹曾任左廂都校,后建節升步軍司都指揮使,原來那個位置一直空缺,這回被“祁駝”一屁股坐上去了?;实塾H命,沒辦法違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龐大的橐駝 “祁駝”祁廷義到虎捷軍做左廂都校很悲催(都校就是都指揮使的俗稱,意為都指揮使級別的將校)。他會很快發現,左廂是上峰郭紹的基本盤,重要的位置都已換血,祁駝一來就變光桿司令;下面那些武將只聽郭紹的,稱兄道弟的關系,又有郭紹這個步軍司都指揮使撐腰,能理會“祁駝”就奇怪了。 不過郭紹怕把“祁駝”逼急后,打小報告、告他拉小山頭結黨。于是多般叮囑部將,又嚴禁禁軍武將稱呼“主公”。 但郭紹很快發現自己多慮了。 祁廷義一到左廂報道,見識了大帳內的氣氛,二話不說就稱“唯郭大帥馬首是瞻”,一點立場都沒有。 只見此人人高馬大,長得比誰都高壯。帳內站的武將都是些高猛漢子,但都比不上祁駝……一時間郭紹想起了史彥超。但祁駝和史彥超完全不同,他身上沒有殺氣。 史彥超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非常有壓力,很不友善。祁駝的面相和神色,一看就不嚇人。 后來有了解祁廷義的將領在郭紹跟前玩笑,終于讓他知道了“祁駝”這個外號的來歷:本來叫祁橐駝,后兩個字的音一樣,有點輕哩,后來武將們就常叫祁駝。 駱駝長得比馬都高大,但跑不快也不兇猛,用在祁廷義身上正好……因為這家伙就像駱駝似的,長得比誰都高大,有一副龐大的身材,就是沒啥用。打仗做事完全沒謀略,被敵兵揍了或者叫他去進攻,急了才發憤。為人也本分,不和誰爭什么,內斗就想逃避忍讓?;蛟S,難得糊涂也是一種智慧。 …… 攻城戰逐漸開始,不過郭紹沒有下令軍隊進攻,而是守著城修工事、用拋石車砸墻。又下令鄉兵把壕溝、土夯墻推進至護城河邊,扛土石去填護城河。 這回攻城沒法用火藥,因為李谷一時間再弄不到那么多硝石;何況濠州此次肯定有堤防,恐怕不好使了。 城外已經收割完的莊稼地被踐踏成板實的土地,一些房屋也被拆卸了,無數的攻城器械“嘰咕”直響。郭紹騎著馬繞著城墻到處察看。 攻陷壽州后,皇帝似乎認為郭紹是攻城專業戶,一攻城就讓他上。其實郭紹很想說:我最不想干的事就是攻城。 戰場上一片吵鬧。一行人騎馬至城東,郭紹忽然發現插的軍旗有個“陸”字,便仔細觀看了一番,果然城樓上有一面旗幟上寫著:濠州行營監軍使陸。 郭紹回頭對李處耘說道:“據周端言,陸孟俊不得軍心。我軍破城,這里就是突破口!” 部將道:“聽說陸孟俊作戰還是很兇悍?!?/br> 郭紹笑道:“街頭爭強斗狠、恃強凌弱的地痞,讓他們到戰陣上拿命和對手一命換一命,你認為會怎樣?” 部將無法作答,也不明白郭紹所言何物。 他們轉了一圈,便繞道回中軍。這時忽然聞報:韓通在城北大破南唐水師,焚毀戰船七十余艘! 眾將聽到了消息,陸續聚集在中軍大帳,爭相慶賀。祁駝、韓通在濠州城外的連戰連捷,已經逐漸肅清了城池外圍之敵。 卻見郭紹坐在上位上坐著沉默不語。眾人詫異,忙問何故……難道韓通戰勝了,郭大帥不高興?也沒聽說郭紹和韓通有什么過節。不過那韓通確實難相處,人稱“韓瞠眼”,脾氣不好性情直,誰說被他得罪了、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先派人去祝賀韓通?!惫B道,站起身來道,“諸位慶賀隨意,不必管我。容我想一想?!?/br> 郭紹低頭沉思著什么,踱出帳外。沒一會兒,他忽然轉身道:“取弓箭來!” 眾將見他忽然有了雅興,紛紛出帳看他射箭。中軍行轅外正好有一排練習用的草人木板箭靶子,郭紹接過弓箭,看向百步外的一副靶子。 “前陣子,我對諸位說,最擅長的是射箭。此非虛言,看我如何射中百步外的靶子?!惫B道。 他拉起了弓,忽然又放下?;仡^見大伙兒一臉迷惑,他便伸出手背到空中試了一下風,說道:“要等一等,風向不對?!?/br> 李處耘也善射,聽罷便附和道:“百步外通常只能拋射,并不好射中。距離越遠,風向越重要,射箭確實要看風的……順風最好?!?/br> 郭紹淡然道:“西北涂灘地大勝,今日韓通又焚毀南唐軍水師戰船七十余艘,風向很順?!?/br> 眾將聽罷若有所思。 這時郭紹再次拉開了弓弦,瞄準靶心堅持在半空?!芭?!”忽聞一聲弦響,大伙兒抬頭看時,百步外真射中了靶心! 眾人一陣叫好聲,郭紹也笑道:“這段時間練習少了,箭法倒還沒丟下?!?/br> 當然戰陣之上射箭比射靶子更不容易,如果對手穿著厚甲、離得又遠,對著他胡亂射一箭能有什么殺傷? 郭紹微微閉上眼睛,想起了讓自己最初成名的那一箭,射殺北漢第一猛將張元徽!那件事恐怕這一生都難以忘記,就像初戀一樣,每一絲細微的記憶都藏在心底?;靵y的戰陣上,在那一刻居然找到了感覺上的完美。 順著風,感受對手的上下起伏,找到一擊必殺的位置。在某一時刻,機會稍縱即逝,必須使出全力義無反顧地放開弓弦!如果錯過了一次,也許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時機。 風向,就是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濠州唐軍一敗再敗,這就是大勢。 目標,便是對手的軟肋和弱點,也許很小,但只有從那里出手,才不至于射到厚甲上。陸孟俊,此人就是濠州的軟肋。 力度,一定要夠,如果射中了一下子沒射死,他還會讓你看好了再射第二箭嗎?郭紹覺得必須突然進攻,第一波就要用上全力,用上尖刀,必不能陷入消耗、給對手回過神來的機會。 “三日后全線進攻,總攻濠州!”郭紹回過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沒有人提出意見?;⒔蒈娮髱呀浵催^牌了,上層武將中沒有人會為了反對而反對,除非有人進言……但郭紹的口氣不是在問誰,而是決定,進言便沒有了意義。 或許有的將領心里會覺得有點草率,因為打濠州還沒真正攻過城,一來就要總攻? 但郭紹不覺得自己草率,深思熟慮當然是沒有,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覺! 郭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武師教頭說的話: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雖然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只是記憶;但郭紹對此記憶很深。 那是多年以前,在符家王府中聯系射箭,有個教頭教習。郭紹從小就練過箭,但箭術不行;教頭見他底子不錯又肯用功,就指點了不少,其中一句便是: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多年來郭紹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里。確實,有時候想太多了就容易瞻前顧后縮手縮腳,不肯主動冒險,反而發揮不好。 如果想得太多,郭紹今天能容易下決定嗎?他會被很大的心理壓力壓垮……想到打敗仗,誰輸得起?對手柴克宏輸不起,郭紹也輸不起。 他這點底子,輸和贏之間差距很大。如果贏了,各種機遇包括聯姻就會讓他的實力進一步急速擴大。輸了,會失去更多。 所以干脆不去想!他只是在盡力做好自己的事,只是認為這樣決定是此役最好的選擇。至于結果,想太多做什么? 三天時間,足夠準備好進攻。包括上奏皇帝,和聯絡高懷德;以及召集部將分配任務、抓鬮。 …… 郭紹醒得很早,天還沒亮,但睡意全消。 帳外一片安靜,油布之間的縫隙里閃動著篝火的火光。帳篷里的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光線還不如野地里明亮,周圍一片黯淡。 將士們還在夢鄉中,連起得最早準備造飯的伙夫都還在睡。不知道幾更天了。 郭紹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其實不是很好,很多時候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每當很重要的時候他就睡不好。這種情況在前世就有了,高考前夕他就曾經失眠,一晚上只能有半晚時間睡著。 他干脆爬了起來,渾身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氣節已經進入冬季,別說凌晨還特別冷。他便找了外衣裹在身上,在床邊靜坐調整呼吸。 閉目養神一會兒,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郭紹睜開眼睛時,忽然一只“老虎”猛地出現在眼前,那是一面虎捷軍的新軍旗。本來繡得不怎么像,但光線一模糊,反而看起來好像有一只虎! “嗷!”耳邊忽然好像想起了一聲老虎極具威懾力和進攻性的示威低吼。 郭紹瞪圓眼睛,盯著那只虎,心里把自己想象成了它!兇猛的野獸,渾身充滿了威怒和殺氣,在這充斥著殺戮與暴力的世間,自己就是一只虎、而不是一只駱駝,必讓對手膽寒! 我已經找到了最佳的狀態,每一個決策都是絕對正確的! 第一百三十章 郭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