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去與不去,見與不見,她的心中搖擺不定。然而當馬車快要駛過聞香茶樓的時候,她卻終于還是叫停了馬車。 掀開簾子,聞香茶樓在一個靜謐的地方,天光未暗,店內已經亮著燈,門前沒有停車,里面也只有一個伙計,看著有些冷清。抬頭望去,二樓的幾個房間里同樣亮著,所以,那個人就在那里嗎? 陳雅君正踟躕著,店內的伙計卻突然走了出來,“這位貴主,進來喝杯茶???”他彎腰含笑,眼睛卻一直看著她。不是殷勤,不是唐突,只像是意有所指一樣。 陳雅君一下就察覺出來,這位伙計只怕也是安排在這等著的。 她的心提了起來,可是半晌后,她卻還是吩咐丫鬟掀開簾子下了車。 “喝壺茶再回去吧?!彼@么說道。 既然已被看到,那也沒必要走了。 陳雅君只帶上了飛鶯,把其他人全部留下。此人行事如此隱秘,想來也不愿給太多人知道。 “貴人請跟我來?!被镉嬍忠粡?,又開始引路。 順著樓梯一路往上,如陳雅君所想,果然是直接到了天字二號房。 “貴人請進?!被镉嬐崎_了門。 陳雅君原本有些緊張,可是進去一看,卻發現里面并沒有人。 “貴人來壺什么茶?這里有龍井,碧螺春,鐵觀音……” “來壺碧螺春吧?!?/br> “好嘞?!?/br> 伙計退了下去,陳雅君打量了一下四周,眼皮突然一跳,她注意到,在與隔壁相連的那道墻前有個雕著精致紋路的擺設架,足有半面墻那么大。也就是說,擺設架把墻擋住了,后面到底有沒有墻也是難說。 她的心中有了計較,約她來的那個人沒有出現在這里,應該就是在隔壁的天氣一號房了。天字一號房與天字二號房,應該是可以打通的。 而那個人之所以這么做,應該也是顧忌她的身份,顧忌她身邊的人。 想著,陳雅君在桌邊坐下,然后等到伙計把茶送來時,又對候在一邊的飛鶯說道:“你出去等著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br> 飛鶯從來不敢違抗主子的命令,聽著便應了聲是又退了下去。 屋內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桌上茶香盈然,陳雅君卻無心品嘗,只是看著對面的擺設架,然后等著那邊傳來動靜。 果不其然,飛鶯闔上門沒多久,那邊就響起了聲音,“陳家大小姐聰慧機敏,果然名不虛傳?!?/br> 是個男聲,有點陌生,卻又有點熟悉,陳雅君站起,身子繃緊,“不知閣下是誰?” 這時,“嘩”的一聲,擺設架從中間分開,又往左右挪去,對面天字一號房便呈現在了面前。 一樣的裝飾,一樣的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正對著她的桌子上坐著一個男人。 玉冠,常服,一身貴氣。 陳雅君見到他的一剎那,頃刻就跪了下來,“妾身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钡椭念^上,面容慌亂、詫異,乃至心驚。 她雖然只見過當今圣上一面,可是印象卻再深刻不過。 而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召她過來的會是這樣一個人。 “平身吧?!毖嗟坶_了口。 “謝皇上?!标愌啪酒?,心依然惴惴,不敢抬頭。 “坐吧?!毖嗟塾值?。 “妾身不敢?!标愌啪齾s是拒絕。 燕帝便也不再強求,只是說道:“朕今日找你過來,是想讓你看看這個?!彼f著,將手邊幾本奏折扔到了桌前。 陳雅君心一跳,卻還是上前接過。打開一看,臉色頓時變了。 奏折上列舉的事很多,歸結到底,卻是她陳家與死去的二皇子有所勾結,五月驚變的事也并非和他們全無關系,之所以沒被發現,是他們一直暗中聯系,不為人知。 陳雅君看完,后背滋出了層層冷汗。她終于明白了先前那個丫鬟那句“關于陳家生死存亡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五月驚變,所有與二皇子一黨有所關聯的人全被斬殺,如果他陳家真的牽扯其中,皇上又怎能放過! 五月發生的事,雖然她身處深宅,又如何不知! 可是皇上為什么要給她看這個?為什么要把她叫過來? 當驚恐到了極處,一顆心也就沉淀下來,陳雅君心中百轉千回,而到最后,她只是看著燕帝,定定道:“不知道皇上想要妾身做什么?” 她跟陳家之人,他卻給她看著陳家的罪證,他不是對她另有所圖還能是什么。 只是她不過一介女流,而他卻是一國之君??! 燕帝見她這么快就明白了緣由,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如此聰明,他倒是真的很欣賞她。 “朕要你殺一個人?!彼o靜的說道。 陳雅君霍然睜大了眼睛,過了好半晌,才啞著聲道:“誰?” “一個住在你雍王府的人?!毖嗟壅f著,站了起來。他本就是個極高的人,又帶著威嚴,于是一站起,壓迫就更甚。陳雅君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手心也攥緊。 燕帝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你們府上現在多了一個人,一個自稱水先生的人,是不是?” 陳雅君聽著他的話,腦中浮現出一個人來。那天小莊來找她,又拉著她出去玩,走到西苑外花園里的時候,她就看到迎面走來一個男人。她很奇怪,尋常的客人不會走到這里,結果小莊給她介紹說,這是水伯父,是爹爹的朋友,現在在這里住著。 也即是那一次,她第一次看到了這個叫做“水先生”的人,后來也曾見到幾次,但都是遠遠一瞥,未曾正面,也未曾說話??墒潜M管如此,她卻對這個水先生始終記憶猶新,因為他身上的那份氣度真的是世間少有…… “朕要你殺了他。用這個殺了他?!毖嗟壅f著,又將一樣東西放在了桌角。 陳雅君低頭看去,眼睛睜大,那是一個小瓷瓶,里面放得應該是……毒藥? “你殺了他,朕便放過你陳家滿門,再不追究,如何?”燕帝望著她,嘴角含笑,眼神卻有些冷。 “他是什么人?皇上為什么要殺他?”陳雅君忍不住問道。 “這個你不用管,你只要按朕說得去做就行?!毖嗟鄄]有回答。 陳雅君忍不住發顫,“那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最合適?!毖嗟刍氐?。 陳雅君的心驀地一寒,轉而卻又道:“可是我跟那個水先生根本不認識,從無交集,我又如何給他下毒?” 燕帝笑了一下,說道:“中秋那天,雍王府應該會設家宴,李寶盈也必然會邀請你。到時候你只要在水先生的酒水中做些手腳就可以了?!?/br> 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在別人的酒水中做下手腳,朕想,你應該并不愿看到他們好過?!?/br> 陳雅君呼吸仿佛都要停住,她根本沒有想到燕帝會說出這番話來。而他雖然一直笑著,笑容卻是那么可怕。 這一刻,陳雅君已然明白了他所有的用意。他是要殺他的,卻不能留下痕跡,所以就假手于她。而她若是瞞過所有人成功了最好,一旦哪里失手或者瞞不過,便是必死無疑。因為她是最大的嫌疑人,有足夠的殺人動機。一直被李寶盈壓制,一直憎恨于她,所以便一直想要殺了她。中秋宴下毒,便是她深思熟慮后的一個大好時機。水先生中毒,卻不過是意外之失。一場蓄意的謀殺,到最后卻被定性如此,他不過就是想以他的存在來洗脫自己的嫌疑。 而這件事情,想要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想要瞞過所有人,談何容易?她只要跨出第一步,便已經給自己判了死刑! 她終于明白他剛才那句“因為你最合適”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明白了又怎樣,真相遠遠比她想的更加殘忍。 可是她有選擇么?她沒有。成敗由她決定,生死也全在她手中?;噬喜贿^是用她的一條性命,來換取整個陳家的安寧。 “中秋在即,千萬別失了良機。朕的耐心不多,只能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毖嗟壅f著,又下了最后的通牒。 陳雅君失魂落魄,卻再難開口。她只能怔怔的望著燕帝轉身離開,甚至恭送的禮都忘了行。 現在禮不禮的,還有什么重要呢。 陳雅君出了門,坐進馬車里半晌都沒有動彈。當她回過神來發現馬車是往雍王府的方向跑去的時,她卻又喊停了它。 “調轉車頭,回陳府?!彼硢〉恼f道。 皇上雖然將奏折呈現在她面前,可是她總要在自己的父親身上應證一下。 陳家人看到她去而又返,很是疑惑,陳雅君卻只是打起精神,說忘了跟父親說件事情。 走到書房,陳尚書正在看著公文,看到女兒回來,同樣有些訝異。 陳雅君卻不再偽裝,只是直接問道:“父親,我們陳家,是不是跟死去的二皇子一黨曾經有過聯系?” 陳尚書一聽這話,臉色頃刻變了,隔了半天,才問出一句,“你聽誰說的?” 陳雅君看著他的反應,卻是明白了所有?;噬蠜]有誆她,陳家的罪證確實存在。 她沒有回答父親的話,只是說了聲“會沒事的”,就離開了書房。 然而再次坐上回雍王府的馬車時,她靠著椅背,卻終是流下了眼淚。 她一直想著來日方長,可是誰知道,她的來日已經不夠長了。 車輪在滾動,她想著自己的一生,卻是那么荒唐。 所有的青春都被葬送,所有的希冀統統粉碎。就算她追求著最后的太平過日,也是終究不可能。 …… 之后的半個月,陳雅君過得無比寂靜。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聰明的人,可是誰想到卻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機關算盡又如何,終不如別人一雙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可是不管怎樣,她該面對的,也終將要面對。 八月中秋很快到來,果真如燕帝所料,一大早,寶盈便帶著小莊和小野前來邀約。 陳雅君不知道燕帝在雍王府里埋了多少暗線,可總歸是有的,不然的話,他怎么會把雍王府里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她覺得燕帝實在可怕,都覺得他是個仁和的人,誰知道他背后竟是這樣的面目。 “陳姨?!毙∏f和小野進了門,便都喊了起來。兩張稚嫩的臉上都是笑瞇瞇的。 小莊已經兩歲半了,更像個大孩子了,小野也有一歲半,雖然依然懵懂,卻也終于有了皇室子孫的樣子。兩個人穿著一大一小相同的服飾,手拉著手一起走著,別提有多有趣。 陳雅君目光卻是淡淡的,她喜歡小莊,可已經不能再喜歡了。 “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在蓮花池旁的亭子里,我們可以一邊賞月,一起吃螃蟹。陳jiejie,我記得你可喜歡吃螃蟹了吧,我也好喜歡,我們可以吃個痛快了……”寶盈卻已經坐下,又開始不停的說了起來。 之前王府中有什么家宴,她也總是會拉著她一道去,無比熱情,無比真誠,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一家人,怕她落單一樣。她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卻是全憑心情。她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可是有時候會突然害怕起這止水一般的日子。 “陳姨,一起去吧,我給你剝螃蟹?!闭f到最后,小莊也幫了腔。他拉著她的手,輕輕搖晃,仰著頭的臉上目光期盼又明亮。 陳雅君觸及,忍不住心又生起了波瀾。多么好的小莊啊,總是讓人的心那么軟,那么暖。 “陳姨,螃蟹!”小野站在小莊身后,也跟著說道。他睜大眼睛,無比認真。螃蟹可好吃,為什么不吃呢? 寶盈又笑著說道:“去吧,我們都盼著呢,你要不去,到時候兩個孩子我可顧不過來?!?/br> 陳雅君望著她,心卻又被刺痛。她們的眼中是一片光明,可是她的心底,卻只是一片黑暗。 然而到最后,她也只是轉過頭,又淡淡應了一聲,“好?!?/br> 她是躲不開的,八月中秋,是早已定好的時間。 寶盈得到應答,說了幾句,又高興的走了。她知道陳雅君是個什么樣的人了,所以她不介意花費更多的耐心來將她融化。以誠待人,以心待人,她相信只要她做好了,陳jiejie早晚有一天會像宋敏玉像其他人那樣跟她交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