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門外終于傳來了動靜,他一下察覺到,飛快的轉過了頭。然而進來的卻不是他一直等著的人,而是他的父皇和太子哥哥。 祁玉麟有些意外,他沒想到他們會過來,尤其是父皇會過來。 有些事情不用說,他也能感覺得到,父皇看起來對他很好,其實并不是。他對他的好只是表面上的,私下底根本不夠親近。原先他感受的還不夠深刻,可是現在他卻再確認不過。昨天他受了傷,父皇過來時卻只是站在邊上問了幾句,可是在這,父親卻一直守著他,直到他好了才走。 而且,如果他真的對他足夠關心對他足夠好,昨天又怎么會這么輕易的讓七叔把他帶走。 不過現在父親為什么不在呢? “父皇。太子哥哥?!彼辛艘宦?,又不經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七叔。七叔看著他,眼神淡淡的,他卻像是看到了答案。 父親沒有認他,現在也不在,應該是他的存在還不能揭開,而他和他的關系也還不能被人知道吧。 心中的憂慮似乎被證實,祁玉麟又將一切收斂,只打起精神應付起自己的父皇來。 他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明明父皇做了他十幾年的父皇,而父親卻才剛剛出現,可是他總是克制不住將自己劃在他們的那一邊。 燕帝問了幾句就站起了身,“你先好好休息吧,朕跟你七叔還有些事要談?!?/br> “嗯?!逼钣聍霊寺?,一切早有所料。 “你好好陪陪玉麟?!毖嗟塾謱μ诱f了一句。 太子趕緊應是。 燕帝和藹的笑了笑,便站起了身。他曾經很想對這個小兒子好一點的,可是到最后,終究不能。 他們雖是父子,可是中間隔著太多人。 燕帝和祁明秀走了出去,祁玉麟目光顫了顫,太子卻立馬呼出了一口氣,“剛才七叔就站我邊上,我連大氣都不能喘一下?!?/br> 他說著,又往床沿一坐,“三弟,你好些了沒?我給你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來了……” 祁玉麟看著他這個總是歡樂無憂的大哥,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謝謝太子哥哥,我好多了?!?/br> 太子被他笑得有點難為情,“你也不用謝我,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傷了?!彼f著,語氣里有真心實意的自責。 …… 外邊,燕帝和祁明秀往知非堂的方向走著。祁明秀落后他半步,垂著雙眸,不曾開口。 燕帝側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朕今日過來,是想談談昨天說的事?!?/br> 祁明秀卻依然無動于衷。 燕帝只好又道:“朕知道你不喜歡提及此事,可是有些事,朕不得不提。朕知道,這些年來,你對朕一直有誤解,可是現在你也總該看清了。銀錢巷的事,朕真的只是因為關心你……” “那件事發生以后,朕封鎖了全部,一個字都沒有宣揚出去。之后也再沒有干涉,沒有派人追殺,也沒有派人阻攔。朕真的只是無法容忍前朝余孽留在你身邊對你造成威脅……” “可是七弟,你應該也看到了,當初她是怎樣的選擇。當初她可是背棄了你啊,你現在又怎么能夠再次被她蒙蔽……你現在把她養在外邊,將所有的事都丟下,朕真的很擔心……” “其實朕也知道,朕說這些根本沒用,你要肯聽朕的,當初又何至于此。這兩年來你的心思朕也看在眼里,朕知道你對她用情至深,可是朕還是想說,你不可不防啊。朕對朱氏,真是一點都信不過……” “朕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或者她是怎么回來的,而現在朕能接受的最大底線,也就是將她養在外邊,不允許她再踏入王府半步,也不允許她靠近玉莊……” “七弟,你應該要明白朕的心……” 燕帝說著,苦口婆心。祁明秀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左側方,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燕帝覺察到了什么,轉過了頭。而這一看,他的臉色變了。 左側花園里,寶盈拿著帕子,正彎著腰給小莊擦臉。邊上,小野也高高仰著頭,等著娘親擦完了哥哥也給自己擦一擦。 邊上梅花盛開,母子三人站著,風景如畫。 “我是不會讓他們待在外面的?!逼蠲餍阏f道。 “……”燕帝望著他們,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寶盈這時感覺到了邊上有人,回過頭,果然,邊上石磚路上站著兩人。為首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整個大燕國的帝王。 寶盈雖然只見過他一面,卻始終對他記憶猶新。 她的心上涌過一絲緊張,可很快又壓下,她拉起小莊和小野,走到他跟前,然后蹲身行了一個禮,“皇上萬福?!辈槐安豢?,合規合規。 小莊也跪下,“給皇伯父請安?!彼行┚兄?,對于這個皇伯父,他總是有些害怕。 小野也跟著照做,臉上卻只是懵懂。 燕帝看著他們三人,突然覺得rou中像是被埋了刺般。 “這是小野,也是我的孩子。當初她離開時就已懷有身孕了?!逼蠲餍愕f道。 燕帝壓住心中的洶涌,回道:“平身吧?!闭Z氣平淡,不見絲毫波瀾。 寶盈帶著孩子站起謝恩。 祁明秀替她拂去頭上的落葉,又對燕帝說道:“皇兄,請吧?!?/br> 燕帝轉身,負著的手卻緊了又緊。 行至知非堂,一路無話。 祁明秀請他上座,替他倒茶,卻始終未發一言。 燕帝卻又說道:“七弟,你真的執意如此嘛?你把她接回府中,下一步,難道還想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再將她封為雍王妃?” 祁明秀放下茶盞,回道:“是的?!?/br> “你真是胡鬧!”燕帝站起身,“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前朝余孽!她是前朝余孽!朕可以網開一面放她一條生路,可絕對不允許她再入我祁氏的門!” “我不管她是誰,我只要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就行了。兩年前臣弟是這句話,兩年后,臣弟依然是這句話?!?/br> “七弟!”燕帝臉上有了怒意。 祁明秀卻依舊坐得端直。 燕帝氣餒,坐下,又道:“這些且不提,朕問你,她消失了兩年,你現在才找到她吧,那誰知道她這兩年發生過什么?她現在是回來了,可是她的母親,她的弟弟,還是其他的朱氏余孽呢?萬一,她們再有什么歹念又該怎么辦!” “皇兄?!逼蠲餍阃蝗惶痤^打斷了他的話。 燕帝頓住。 祁明秀望著他,說道:“我想皇兄應該跟我去見一個人?!?/br> “……”他的眼眸莫名的深邃,喜怒難辨,燕帝觸及,心一落。隔了半晌,他才問了一句,“誰?” 祁明秀卻已站起,“皇兄跟我來便是了?!?/br> 燕帝遲疑了半晌,還是跟著站起,心卻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祁明秀沒有帶著他去哪,只是走到邊上的小樓,然后順著樓梯往上。 這里是一個書庫,放著他的所有藏書,以及當年太子哥哥的所有藏書。燕帝跟著他往上走,木制樓梯發出吱嘎聲,一階一階,卻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走到二樓,檀香襲來,迎面是一排排的書架。祁明秀沒有停留,只是繼續往前。 穿過書架,前面是一片空地,鋪著暗色織花地毯,擺著明亮紫檀桌椅,中間有個暖爐,一人側對著站在那,正整理著桌上放著的幾摞書。 他依然沒變,素袍著身,修長而飄逸,不管在哪里,世俗之事仿佛都不會在他身上停留。 祁明秀停了下來,燕帝也停了下來,他的眉頭皺起,心一下滯住。 這個側影,怎么會那么像。 祁明瀾感覺到了有人到來,側過頭,轉過了身,他的視線掃過祁明秀,又落在燕帝的身上。 燕帝看到他的面孔,卻像是受到驚嚇一般,猛地就后退半步。 祁明瀾看著他,卻輕輕一笑,就像對所有人一樣。 這一笑,卻讓燕帝魂飛魄散,他心跳停,氣都無法喘出,渾身繃緊,仿佛下一刻就能奪路而逃。 祁明秀站在一邊,一直盯著他的表情,他所有的變化,他全都看在眼里。 祁明瀾亦是。不過與祁明秀愈發陰冷的目光不同,他將他的情緒全部看盡后,卻只是收回了視線。 燕帝意識到自己失了態,猛掐了一記大腿,然后又對祁明秀說道:“七弟,這是三弟嗎?”他穩住語氣,心卻顫抖不已。他的腦子轉得飛快,將所有的可能都想過。 祁明秀卻只是平靜,“是的?!?/br> 燕帝眼淚立馬就下來了,他快步走到祁明瀾跟前,抱住他的胳膊說道:“你真的三弟?你還活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是不是在做夢?三弟?你真的是三弟?”他上上下下看著,眼淚不停涌出。 他回來了,卻不是直接回來,也不是直接來找他,說明當年你的事他并不知道。他這么悄然無息的與他見面,說明他也是知道自己身份尷尬,不想掀起太多動亂! 他的三弟一向仁義,他從來都是知道的! 祁明瀾聽他說著,卻只是握住他的手松開,“陛下不用激動,我或許就是你的三弟,可是現在我已經什么都想不起來了?!?/br> 燕帝僵住,“怎么會?”他看向祁明秀,滿臉茫然。 祁明秀依然靜靜道:“三哥失憶了。十年前他從山上墜落受了傷,失去了全部的記憶?!?/br> “怎么會這樣……”燕帝睜大眼睛喃喃道,心上卻又掀起驚濤駭浪。他疑惑著,審視著,又狂喜著。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將祁明瀾拉著坐下,又焦急問道。 祁明瀾沒有開口,祁明秀將一切的事情簡短說明,“三哥這些年一直住在一個山村里,寶盈無意進入遇到了他,在相處過程中發現了三哥的可疑之處,便想著把他帶回來證實。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外,就是因為這件事?!?/br> 祁明瀾也開口,“我這次回來,多虧了寶盈?!?/br> “好好好!朕要好好賞她!”燕帝聽著,連連應道,轉而又是熱淚盈眶,他看著祁明瀾喜不自禁,“真的是老天有眼!三弟你當年英年早逝朕一直引以為憾,現在你竟然還活著,朕真的是太高興了!” 他抹了抹眼淚,又道:“你現在失憶了不要緊,朕會讓太醫給你好好醫治!還有,這皇位朕也要還給你!朕做了這么多年皇帝一直心驚膽戰,因為自覺自己能力有限,現在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朕還要昭告天下,告訴他們你回來了!雍王回來了!當年的太子殿下回來了!三弟!朕真的是好高興??!” 他的眼淚不停掉落,又激動又歡喜,情感真真切切,仿佛摻不了一絲假。 祁明秀卻只是冷冷看著。他仿佛成了一個丑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那么拙劣和可笑。 祁明瀾笑了笑,卻是看不清悲喜,“陛下不必如此,我回來,不是為了這個位置的,更何況我如今記憶全失,根本什么都想不起來?!?/br> 燕帝忙又道:“那你現在就跟朕回宮吧,朕召集所有的太醫給你醫治!朕一定要將你醫好的!” “不用了,我現在在這住的挺好的?!逼蠲鳛憛s拒絕了他,“我并不想接觸太多人,而且我想,以我的身份,應該也不適合接觸太多人吧。沒有必要的紛亂就不要讓它發生了。更何況,我的醫術不比任何人差,我自己尚且無法,別人又如何指望。所有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吧?!?/br> 這話一說,燕帝便再不能言語,他有些慚愧,又有些自責,最后卻只能化為且悲且喜心情復雜。 又坐了一會兒,燕帝便離開了。他還想留下來,祁明秀卻勸阻了他,“陛下還是以國事為重吧?!?/br> 燕帝無奈,便只好嘆氣離開。 只是前一刻他還是帶著不舍,下一刻,坐進馬車,布幔放下,他整張臉卻沉了下來。 一直繃著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臉上的肌rou已經僵硬,后背的冷汗也已經干透。 他從未想過,他還會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