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李裕見她這樣,心生不忍,只好將當年的事跟她說了出來。 …… 周末帝一共生有三子六女,最小的六公主一直被養在宮外。而在城門被破的時候,宮里的人沒能來得及逃掉,宮外的她卻已被帶走。 彼時她才十二歲,可是該懂的,不該懂的,全部已經觸及。 國破,家亡,她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在一夕之間跌落塵埃,成了一個哪怕說出名字都會萬劫不復的人。 然而,當身邊的人想要將她送走遠離這一切只求一個太平余生時,她卻只是拒絕。 朱氏一脈被斬盡殺絕,她所有的親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她一個,那么,所有的仇也都將由她來報。 她輾轉流離了兩年,最后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改頭換面,進宮成了一個宮女。 然后,整整蟄伏了四年。 當她十八歲的時候,她終于如愿以償,成了御前宮女。她可以接近皇帝了,她的復仇計劃也終于可以開始了。 她又籌劃了一年,然后終于制造出隆慶八年的那一樁深宮謀刺大案。 可是她雖然刺中了皇帝,自己卻也身負重傷,若不是得到李裕的救助,將她藏在自己的馬車里,只怕她根本逃不開禁衛軍的搜查。 李裕出生寒門,當年家貧,又遇饑寒,是六公主的生母伸出援手助他們度過了生死之關。母親在世時一直叮囑他,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救命之恩,必當舍身相報。所以他一直記得當年馬車上的那兩個貴人,也一直記住了那位朝他吐舌頭微笑的六公主殿下。 后來聽聞大周國滅,朱氏皆亡的消息,他一度難以置信,之后甚至還為她們立了個無名冢以供祭奠憑吊。 他一直以為那位六公主早已經死了,可是誰曾想有一天,他竟然又在皇城中遇到了她。那時候他已是護衛府的一位錄事,正日在太和門內西熙巷子里行走,結果有一天,不巧就撞上了一個宮女。 雖是幾年不見,他卻一下就認出了她,然后拉著她就躲到了角落里。他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在這,只想讓她快些離開。 而她卻告訴他,她不會走,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他從來無法阻止她的任何決定,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然后再在暗中提心吊膽的關注著。 他也告訴她,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她沒有說到底要做什么,可是看著她當時決絕的樣子,他又如何能猜不出來。 而在一年后,她當真找到了他,渾身是傷。 那個晚上,是瘋狂的,他從來是老實本分的一個人,可是為了她,卻做盡了這輩子最膽大包天的事! 他將她藏在馬車底下,偽造了痕跡,然后躲過了宮中搜捕后,又將她藏在了家中,藏在了自己的書房里! 誰都不會想到,帶頭搜捕的那個人竟然會窩藏刺客,誰都不會想到,當時那個面上不動聲色人的心里掀著的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可是不管多么危機重重,他都做到了,他保下了那個謀殺皇上的刺客,保下了當初幫助他們的那個救命恩人。 而在兩個月后,風聲漸弱的時候,他又將她送到了城外的莊子上隱匿。 她受了傷,還需要調養,而她也有了身孕,不能再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方。 李裕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跟六公主會怎樣,他救她,只是為了感激,可是有一天,她卻在他給她上藥的時候,轉過身,說道:“李裕,你想不想要我?” 他拒絕,她卻只是將他壓在身下。 九個月后,她生下一個女兒,當時她的傷已痊愈,可是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她卻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句話—— “后會有期?!?/br> 至此,便是十六年過去。 …… 寶盈聽完父親的陳述,已經再說不出話來。她怔怔的看著李裕,又怔怔的看著六公主,整個人都懵住了。 她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離奇的身世,更沒想到她的生父生母會有這樣的遭遇。 前朝皇族,謀刺皇上,九死一生,所有的事都成了滔天巨浪,一陣陣的向她襲來,她幾乎都要站不穩。 六公主等到李裕說完,卻又已說話,“身為朱氏血脈,便應承擔起為朱氏報仇雪恨的責任,你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后也必當以復仇為己任!殺掉燕狗,你義不容辭!” 寶盈猛地退后,不敢相信。 “怎么,你不愿意?”六公主見到她的反應,卻是冷聲逼問道。 “我怎么殺?我不會殺!我跟皇上也根本碰不到面!”寶盈驚慌的說道。 “你怎么會碰不到他!你是祁明秀的側妃,以后有的是機會!”六公主卻又道。 “就算碰到那也會有很多人的!”寶盈還是不敢答應。 六公主眼神瞇起。半晌后,她又說道:“暫時殺不了祁明章不要緊,殺了祁明秀也是一樣的!他是祁明章的左膀右臂,除掉他,也好!” 寶盈難以置信的望著她,后背盡是寒涼。 六公主卻又已拿出一個小瓶,“這是毒藥,你只要放一點在祁明秀吃的東西里,他就必死無疑!你是祁明秀的枕邊人,給他吃的里面放點東西,很簡單吧?”說著,就要將小瓶放入她手中。 寶盈卻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縮手不及,“我不!我不要!” “你這是什么意思!”六公主厲聲喝道,表情也變得猙獰。 寶盈卻依然死死的將手藏在身后,“我不能殺他!我不能殺他的!” “怎么不能殺!他是我們朱氏的仇人!你不知道嘛!” “可是他也是我丈夫!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親!”寶盈說著,眼淚滋了出來。 “呵?!绷髀犞?,冷笑一聲,隨即卻又更加暴怒,“榮華富貴就能迷住你的眼了嘛!肚子里的孩子?它姓得是什么!姓祁!是和我們朱氏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竟然還顧念著這個孩子,還顧念著它的父親?你難道不怕地底下我們大周朱氏的人盯著你看嘛! 十六年前我離開是迫不得己,蒼天無眼,沒能收了祁南英這個老賊的狗命,大勢已去,我只能離開!這十六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如今我回來,便是想要完成我未完成的計劃!你身為我的女兒,身上流淌著朱氏的血液,你竟然不想著報仇,那你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寶盈被震住,很快她卻又流下淚來,“那您當年為什么要生我?” “為什么?因為我身受重傷,生怕不能再活下去!朱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不能將朱氏的血液徹底斷絕!” 寶盈的力氣仿佛被抽空,她從未奢望有什么母愛,可是當真相就這么血淋淋的揭露出來,她還是感到難過的有些無法窒息。 李裕在邊上聽著,臉色也是瞬間慘白。 這個真相,他一早就猜到了,可是她親口說出,還是不一樣的。 六公主卻絲毫不查兩人的反應,只是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你想殺也得殺,不殺也得殺!別忘了,你是我朱氏的女兒,就注定與祁氏不共戴天,你難道不怕我將真相揭露給他們聽嘛!” 寶盈聽到這話,臉上也一下沒了血色。她看著面前的婦人,覺得她是如此可怕。 她是她的親生母親,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對她殘忍! 六公主又已將那小瓷瓶放到了她的手中,“殺了祁明秀,你可以活,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活!不殺了他,你們兩個就必死無疑!你自己掂量著吧!” 寶盈攥緊了手中的瓷瓶,用力的,仿佛要將它捏碎。 半晌后,她轉身離開。 少年跟了出去,“jiejie?!毖壑袧M是關切。 寶盈轉過頭望著他,淚眼朦朧,可是最后她也只是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怔了一下還是回道:“我叫楚昭,你可以叫我阿昭?!?/br> 楚氏,西梁國皇族的姓氏。 寶盈并不知道,只是點點頭,就又轉身離開。 少年還想說什么,可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他很早就知道自己還有個jiejie,他也一直很想看到這個jiejie,因為皇宮之內,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排斥他,覺得他是異族人。他想如果他那個jiejie在,也許他就不會那么孤單了。 可是現在,這個jiejie好像很難過。 其實他也不明白母親為什么一直要報仇,從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說,讓他始終都要記得朱氏肩負的深仇大恨。他被逼著練武學藝,被逼著自強不息,根本沒有喘息的空暇。 他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是母親要他這么做,他就只能這么做。 他看著jiejie的背影,真的很想抱抱她,然后她也抱抱自己。 屋內,李裕望著六公主,眼中盡是凄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就一定要報仇嗎?你在西梁過得很好,兩個孩子也很好,你何必要讓他們卷入其中!” “這是我的命!”六公主卻朝他喊道,“我朱玉華這一生,就是為了復仇而活著的!我的父親被他們殺了,我的母親被他們殺了,我的兄弟姐妹全被他們殺了!我不殺了他們!怎么能夠解我心頭之恨!他們祁氏有一個,我就要殺一個!哪天我殺不動了,我還有我的子孫!我要讓他們祁氏一門永生永世不得安寧!” 李裕望著她,整個人顫抖起來。她瘋了,已經瘋了。十六年前就瘋了,如今更是瘋的徹底。 六公主說完,卻又看向他,“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把她送給了祁明秀,我只怕還要費一番功夫!李裕,我代我朱氏一門真的要謝謝你??!” 她的笑容冷酷而無情,李??粗?,心上便一下子千瘡百孔。 當初他想著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想著與其把寶盈一直藏在身邊,倒不如把她送到雍王府里藏起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又能知道一個前朝余孽就藏在位高權重的雍王身邊呢。 可是現在…… 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但后悔將她送給雍王,更后悔將她生出來,再含辛茹苦把她養大。 與其讓她現在痛苦的活著,倒不如就讓她從來沒有來到這世上! …… 李府的馬車很快就離開了那座院子,接著,六公主和楚昭也從后門離開。 巷子口,阿青已經回來。 “大小姐!我爬到了屋檐上,看到了幾個人,也依稀聽到了幾句話!里面有一個婦人,好像跟前朝有關,而那個李側妃就是她跟李大人生下的女兒!那個婦人給了李側妃一瓶毒·藥,讓她回去殺了王爺!……”他的臉上滿是驚恐,這樣的驚天秘密,他趴在屋檐,差點摔下來。 陳雅君聽著,也是震驚了??墒钱斔f完之后,她的眼中卻又綻出了一陣炙熱的光芒。 她又顫抖著聲說道:“快!快回去!趕緊回去!我要趕緊把這件事告訴王爺!” 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 第76章 皇叔中毒了 知非堂內,有人在回稟。 “今日李側妃回去后,不到兩刻鐘,便被李大人帶著從后門出發,當時避開了所有人,連迎春姑娘都沒帶上。屬于跟了上去,卻發現李大人只是將李側妃帶去了鄰街的一間宅子。屬下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后,李側妃與李大人又一道走了出來,之后便回了李府。除此之外,并未發現異常?!?/br> 祁明秀聽完,微微頷首,那人便退了下去。 另有一人隨即走了進來,也是有事稟報。 “王爺,屬下今日照常跟蹤李大人,卻發現他避開所有人,將李側妃帶到了城東平安巷的一間宅子里。經查實,這間宅子是十六年前李大人手下一名小廝購得,只是自購下后從未有人住下。李側妃和李大人在里面待了半個時辰便從前門離開,之后又有一個戴著罩帽的婦人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自后門離開。屬下派人跟蹤他們的行蹤,可是剛才得到回稟,跟到秀水街一帶時,他們進入一間茶樓之后便失去了蹤跡……屬下辦事不利,還請王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