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深夜的基地安靜得可怕。 墨白經過層層的安全設置,像是往常一樣來到六號試驗體的基地,遠遠地在倒數第二道門的時候他便看見最里面的那道推門虛掩著,有曖昧的黃色燈光從里面照出來——里面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一般朝東工作時候都會坐在那里就入了迷一般一動不動,很少會走來走去……難道里面在加班的不止朝東? 這可不像是那些老外的作風。 墨白微微困惑,一邊站在了最后那道安全防護門的虹膜辨識器跟前,電子儀器掃描后發出滴滴的輕微聲響,那道門無聲的在墨白面前打開,當他準備邁出第一步時,從那近在咫尺的虛掩的門后,一聲帶著哭腔的輕哼硬生生的止住了他的步伐—— 啊啊——” 泣不成聲的聲音與其說是痛苦,倒不如說其中又沾染上了其他的什么東西——很難想象這樣嬌嗔的聲音,會是自己那個性格開朗的學生會發出來的…… 沒想到這些外國人這么大膽。 墨白在心中感慨,這時候他聽見埃爾德又用帶著哭腔軟綿綿的聲音說—— “不要了,一會兒萬一有人進來……” 墨白抬起手摸了把臉,心想確實有人來了,頓了頓正想轉身離開去其他的地方找王朝東,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個讓他全身的血液瞬間逆流甚至冰冷凍結的粗啞低沉嗓音—— “這種時候怎么可能有人來——嘴巴上說著不要你倒是別抱我那么緊!” 已經背對著實驗室準備離開的墨白站在原地大概愣了三十秒。 他猜想自己這輩子除了高考那天發現自己忘記帶橡皮有過大腦短暫的空白之外,似乎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重溫過這種感覺了—— 心臟仿佛在瘋狂的跳動。 又像是已經陷入死亡的沉寂。 大腦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種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羞恥以及無措完完全全地占據了他的全部,他眨眨眼,心想:糟了,怎么辦? 這是一個非??尚Φ姆磻?。 被撞破和別人發生關系的人明明不是他,但是羞恥、厭惡以及慌亂這些情緒卻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敢回頭,仿佛只是一眼看見門縫后面所有的噩夢都會成為真實。 而門縫之后,也許那個他熟悉的rou體,熟悉的靈魂,正與另外一個陌生人瘋狂而歡快的…… 背叛。 當這兩個赤紅的字如同一把利劍刺入腦海,一陣強烈的暈眩席卷而來——墨白搖晃了下伸出手扶住身邊冰冷的墻壁,然而再也抑制不住的瘋狂干嘔起來! 那聲音足夠驚醒沉靜的黑夜中一切擁有聽覺的生物,墨白肆無忌憚的讓自己厭惡的、崩塌的情緒在空蕩蕩的走廊中回響——在他發出干嘔聲并捂著抽搐疼痛的胃部彎下腰時,實驗室中原本曖昧的喘息聲也戛然而止。 大約是幾秒的死寂。 實驗室里響起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最先是衣冠不整的埃爾德跑了出來,看見站在門外的人后,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尖叫了一聲捂著臉往回跑,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聲音遮住了門縫里透出來的大部分光—— “墨白?……墨白,你、你怎么來了?” 冷汗順著臉頰滴落,墨白用手背擦了把汗強忍著疼痛直起身來——他對視上一雙慌亂的雙眸,這個他熟悉的人,臉上掛著如同犯了錯的大男孩一般的不知所措和慌亂…… 以前無論多少次墨白都會因為王朝東的這個表情而心軟。 而這一刻,他卻感覺到一股更強烈的惡心,他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后退一步,而后用嘶啞的聲音警告:“別過來……” 王朝東立刻很慫的停住了靠近墨白的動作。 與此同時,這個時候,終于冷靜下來的埃爾德重新出現——他臉上不再是剛開始被撞破時候的慌亂,來到墨白面前,他一道平日里眾人面前那副開心果小男孩的天真,用一種不安且鄙夷地目光掃了一眼狼狽的導師:“老師,你怎么來了?” “……”墨白深呼吸一口氣,盡管背后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雙唇不可抑制的抖得厲害,他還是成功地聽見自己用平靜的語調問,“這里是我的實驗室,我的研究成果,還有……你借用去的我的男人都在這里,我不能來?” 墨白加重語氣強調了“借用”。 外加上他的形容措辭,這似乎是給了王朝東一點什么錯覺——那張前一秒還如同死灰的臉突然有了神色,他不顧身后埃爾德的拉扯,一個箭步上前用討好的語氣急切道:“墨白,你聽我說,你不要氣,我今晚真的是一時鬼迷心竅——” “是嗎,那上次在我的公寓,上上次在餐廳洗手間,上上上次在花園,你都是在鬼迷心竅嗎?博士!” 埃爾德調高了那精致的眉——這一聲聲的質問問的走廊再次陷入沉寂,墨白看了眼啞口無言的王朝東,心中平靜下來后,就是連失望都懶得再有的死水。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了滿臉挑釁的埃爾德——平日里對他恭敬有佳笑臉相迎的模樣像是被此時此刻他幾乎扭曲的惡毒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這也是墨白頭一次用正式的目光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這才發現,埃爾德原來和他真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存在—— 因為年輕,眉眼中盡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張揚,漂亮,耀眼,走到哪里都是討人喜歡的存在,哪怕是剛剛到這個沉悶的地方,也可以迅速的將那些古板嚴肅的實驗員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大家都為他的即將離開而感到惋惜和不舍。 埃爾德,是和楚墨白完全不一樣的人。 而大概就是這樣的不一樣,恰巧吸引了王朝東。 墨白眨眨眼,在埃爾德惡毒怨恨注視中,王朝東緊張的注視下,他抬起手,整理了下身上因為剛才情緒的失控而弄皺的白大褂,將手掌心的冷汗無聲的擦在上面—— “無所謂,雖然有工作報告想要進去拿一下,但是如果打斷了你們的好事,我明天再拿也沒多大問題——” “墨白!” “楚墨白!” 一高一低的聲音響起,一個是極為不安壓抑著懊悔的低吼,另外一個幾乎就是惱羞成怒—— 一個身影搶先一步到墨白面前,一把抓住他—— “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永永遠遠都是這副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模樣!眼里面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在你的眼里,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一提嗎?!”埃德爾尖叫,那張蒼白的臉因為憤怒而漲紅,扭曲,“你不在乎你的老板的想法!不在乎你的學生因為貫徹你那個狗屁試驗體非人類的思想而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所有的機會以及未來!你甚至不在乎你相戀十年的戀人!你的戀人剛在在我的身體里肆意,在我的身上喘息,你也絲毫不在乎——” “埃爾德,你他媽給我閉嘴!” 王朝東一步上來想要拽開埃爾德—— 但是先他一步的,只聽見“啪”的一聲清響,片刻的停頓后,埃爾德猛地后退一步,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被拍紅的手背—— “別碰我?!背讓㈦p手放進白大褂的口袋里,“我嫌臟?!?/br> 那雙平日永遠只會對工作專注,總是平靜驚不起一絲絲波瀾的黑色瞳眸中,此時閃爍著輕視。 【楚博士啊,雖然是個冷漠又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有他在工作才能有序進行——是個缺之不可,非常值得人依靠的伙伴?!?/br> 【雖然害怕,但是并不討厭他?!?/br> 【你有沒有聽過,外表冷漠的人其實內心都很溫柔的?!?/br> 【未來的老公如果是他這樣的可能會覺得非常惱火,但是想想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舍得跟他離婚——一本正經說教的樣子真是太萌了!】 【埃爾德,真羨慕你啊,一進實驗室就跟了這么好的導師?!?/br> ……大概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 此時此刻卻對自己投出了輕視的光芒。 仿佛一切的所作所為在他的眼中都只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的笑話。 一瞬間,埃爾德感覺到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頭頂,他已經快要發瘋,想要狠狠的教訓眼前自大的人,證明那張永遠能很好的控制住情緒的臉可以露出絕望的表情—— 于是在任何人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轉過身沖回了實驗室。 速度快得甚至沒有人能夠來得及抓住他! 在他撲向六號試驗體的控制臺前時,他終于聽見了那個男人用緊繃的聲音叫他的名字問他想要做什么——但是為時已晚,當楚墨白撲上來抓著他的頭發狠狠揮舞一拳想要將他擊倒脫離危險區域,強烈的意志力卻還是讓埃爾德忍著劇痛牢牢的抓住了注入尚未確定成分的溶液的控制桿—— ——hr3型溶液成分未定,不批準注射。 這是埃爾德前兩天第一次到這座基地玩時看見的楚墨白親手寫下的工作日志。 而現在,他將這種溶液,完完全全通過啟動裝置注入了六號試驗體的培養皿中。 在他身后是楚墨白失控的咆哮。 是王朝東粗魯的謾罵。 年輕的實習生發出瘋狂的大笑—— …… 楚墨白記憶中的最后一幕,是培養皿中淡藍色的液體變成了詭異的血紅,始終閉著眼的試驗體六號睜開了那雙赤紅的雙眼,它用那高高在上如同天神一般的目光,憐憫又嘲諷地注視著被王朝東壓在地上防止他自己傷害自己的楚墨白。 然后,那巨大的培養皿出現了一道裂縫。 咔嚓一聲清脆的響聲——夾雜在埃爾德的大笑聲以及王朝東的咆哮聲中,又仿佛是錯覺。 之后世界就像是被人拉下了黑色厚重的華麗帷幕,一切陷入了黑暗。 卷二:重返研究所 第六章 六號試驗體從培養皿中逃了出來。 那一天的實驗室人們看見的不再是黎明的晨曦,焚天之火從天而降將正片大地灼燒,雪水融化之后露出本應該在冬眠的大地,又迅速的被火焰燒成毫無生機的焦土…… 所有在睡夢中的人驚醒過來,他們衣衫不整的從焚燒著的基地逃出——最后,當人們來到空地上,看著那一座富有現代化高科技風格的基地化為灰燼,所有的資料、器械以及藥品都在高溫中變成一堆燃燒著的垃圾,甚至沒有給任何人搶救的機會…… 那些墨白熟悉的面孔上滿滿都是迷茫和恐懼—— 終于,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有人忍不住痛哭失聲。 “十年的努力,眨眼付之一炬?!?/br> …… “茯神?茯神?——快醒醒,出大事了!” ……心臟如同被一只手狠狠的捏住,壓榨,胸口絞痛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啊啊啊茯神你個臭小子,快給老子起來——你已經睡了一個上午了難道你還想惹火生物課的教授嗎?!拜托你那個家伙已經看我們外國人很不順眼了!快——醒——醒!” 火焰、破碎的培養皿、迷茫而絕望的人群畫面突然變的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頭部劇烈的疼痛,身體開始猛烈的搖晃起來,就好像有人在拉扯他,搖晃他—— “……” 墨白毫無征兆的從那場他以為醒不來的噩夢中驚醒。 睜開眼的一瞬間被周圍刺目的陽光刺激得猛地微微瞇起雙眼——雙手狠狠地一把拽住面前的人將他拖到自己的面前,然而,那令墨白恨之入骨的名字尚未叫出口,眼前那張受到了驚嚇整個兒抽搐起來的陌生又年輕的大胖臉,讓他狠狠的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 “……” 臉上的兇狠以一種滑稽的方式定格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