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我們也換老板了?!?/br> 服務員的意思是老板從關怡換成了林霂,林霂人在國外,完全不知道新來的廚師消極怠工。 蕭淮卻將這句話理解為林霂不再是這家餐廳的老板。 他靜默片刻,淡聲道:“結賬吧?!?/br> 等待服務員找零錢的這段時間,他看了一眼餐桌牌。牌上印有餐廳的微信公眾號、以及“歡迎顧客留下寶貴意見”等字樣。 他是何其嚴謹的一個人,掏出手機寫下了反饋意見。只不過在提交顧客的姓名和聯系方式時,他留下了助理leo的中文姓氏和手機號。 不愉快的用餐體驗,很快被他拋之腦后。 * 第二天晚間,蕭淮繼續召開部門會議。會議進行到一半時,leo的手機響了。 就坐在蕭淮的右側,當電話接通后,不光leo聽得明明白白,蕭淮也聽得一清二楚。 柔軟輕細的女性嗓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帶著回音,仿佛來自寬闊的地方:“您好,請問是霍先生嗎?我是‘那年1936’餐廳的老板,看見了您的用餐反饋意見,對此感到十分抱歉?!?/br> 一臉莫名,欲否認,手機卻突然被蕭淮抽走。 訝異地望著老板。 蕭淮想解釋又打住,抬頭看一眼會議室內幾十個默不作聲的下屬,將手機拿到耳旁,從容不迫地開口:“對,是我?!?/br> 有句話叫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和她兩個多月沒有說過一句話,相當于七十年不通音信。 七十年,也是她的外婆真心不改、等待他的祖父歸來的全部時光。 她能聽出來是他么? 電話那端的林霂深深地震驚了。 對方一開口,她就聽出來說話者是誰。但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蕭淮變成了“霍先生”,更奇葩的是——蕭淮肯定知道來電人是她,為什么依然自稱是“霍先生”? 她吞咽一次緩解喉嚨深處的干澀,勉強維持住平靜的語氣:“霍先生,請問你認識一個叫蕭淮的人嗎?” “認識?!?/br> 他答得流暢至極,她徹底懵了,這是什么情況? 仿佛蕭淮聽見了她心中的腹誹,波瀾不驚地喚她:“林霂?!?/br> “???” “你在餐廳員工的心里,是個甩手不管事的糊涂老板?!?/br> “??!” “所以,你快點回來吧?!?/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談不上溫柔,甚至還有一點點嚴厲,醇厚潤澤的聲線卻莫名流露出一種特別的質感,像生氣,又像埋怨,以至于光明正大旁聽他講電話的leo都覺得滿滿的思念快要溢出聽筒。 林霂聽到那句“糊涂老板”的評價,頓時不開心了,咬住嘴唇小聲回答:“我已經回來了,剛下飛機,坐在餐廳里查賬呢?!?/br> 沉默。 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沉默。 再然后,蕭淮的手指微微一動,掛斷了電話。 他掃一眼在座的各位下屬,臉色清明,語氣分外淡定:“現在幾點?” 恍然意識到什么:“22點……挺晚了?!?/br> 蕭淮慢條斯理地扣好西服上的扣子,欠身站起來:“大家連續加班辛苦了,今天早點回家休息?!?/br> 第44章 高嶺之花 蕭淮一離開會議室,美智子就追出來,追著他走到電梯間:“你要去見林醫生?” 蕭淮不語,然而這也算是一種直截了當的回答。 “不要去見她!”美智子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她是東盛董事長季云翀的未婚妻,又頻繁見報。如果你和她在一起的畫面被記者拍到,各種亂七八糟的揣測將對你的名譽、對投行的聲譽造成不可估計的負面影響?!?/br> 蕭淮按下電梯鍵,轉過臉龐看她一眼:“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自己的公眾形象?!?/br> “她不愛你,你見到她又能做什么?向她表白?介入到她的婚姻?,你在這個女人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和精力——” “小山?!笔捇炊Y貌地喚住美智子。 他看著她那張因為情緒失控而微微扭曲的面容:“你是我最得力的工作助手,少了你,很多事務或許不能順利地推進。不過現在已經下班,你可以放松一下,不必為我的生活瑣事cao心?!?/br> 美智子的臉色愈發變得難看,平日里那份趾高氣揚的姿態也丟棄在一邊,直直地盯著蕭淮,聲音透出苦澀:“我一直認為,有些話即使不挑明,你也應該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我們認識了六七年,彼此知根知底,擁有過許多快樂的時光,我們的關系完全可以再進一步?!?/br> 這時,電梯“?!钡囊宦?,門自動開啟。 蕭淮立在原地不動,待電梯門關上才開口:“我自認為是正直的上司,從來沒有在工作中做過哪些引起你誤會的事?!?/br> “我沒有誤會,你明明喜歡過我!我剛接手投行總部的工作時,經常一個人在辦公室加班到很晚,偶爾還會睡在公司。你見到這種情況后把我帶回慕尼黑的別墅,讓我睡在你家?!?/br> 是的,這便是蕭淮對她做過的最溫柔的事。 她認為自己在他心底占據了極重要的位置,否則為什么他對周圍人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偏偏對她予以特別關照? 蕭淮道:“leo加班到深夜時,我也會在別墅為他安排房間。助理的工作太繁瑣,又必須隨傳隨到,我這么做也是方便你們休息?!?/br> “但你同意我睡在五樓的客臥,睡在離你最近的地方?!?/br> 蕭淮有點語塞。他只記得自己問過美智子愿意睡在哪間客臥,就像他也曾經詢問林霂想睡在哪層樓,至于孰近孰遠,他從來沒有細想。 美智子不這么認為。她和蕭淮相處融洽,繼續發展下去一定會成為情侶,偏偏林霂出現了——這個神色寡淡的女人,看似無欲無求,實際欲拒還迎,城府頗深。 美智子怒不可遏,再開口時,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妒忌和鄙視:“你忘記自己在餐廳外等待了三個小時,林醫生卻和別人共度情人節的事實?奇恥大辱你還想再經歷一次?” 蕭淮微微變了臉色。 美智子霎時后悔了。蕭淮不是普通人,非常注重保護個人隱私。她相當于告訴他,自己在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她的臉上浮現出慌張:“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干涉你的私生活。情人節之后你的情緒格外消沉,我十分擔心,忍不住問了問司機……我向你道歉,請原諒我?!?/br> 蕭淮沉默地看她一會兒,按下電梯鍵,走了進去。 “從明天開始,你休息幾日?!彼f。 電梯門在美智子的面前緩緩地合上。 她僵直地站著,那種直戳心窩的痛苦突然炸開,讓人猝不及防。 她竭力克制著被拒絕的屈辱感,捂著胸口接連深呼吸幾次,然而六七年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從腦子里閃過,她只覺得自尊與驕傲在剎那間敗給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 那個女人究竟是哪里好?憑什么值得蕭淮一次次撇下工作、紆尊降貴地追求? 憤怒沖昏了頭腦,嫉妒迷失了心智,美智子掏出手機撥通東盛集團的董事會專線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通。 她勉強調整一下呼吸,壓低聲音:“你好,我是josephhsiao的私人助理,請為我轉接季云翀董事?!?/br> * 投行距離“那年1936”餐廳大概有十幾公里的路程。 車子駛上高架路時,天起霧又下起雨,雨水一大顆一大顆打在擋風玻璃上發出不同尋常的聲響。司機說了句“好像有冷空氣來襲”,打開了車載調頻廣播。 電臺主持人提醒著仍舊奔波在路上的人們,本市發布了暴雨黃色預警,溫度將跌至58c。 蕭淮看著車窗外雨霧交織的夜色,沉聲道:“麻煩開快點?!?/br> 司機依言照辦??墒怯行榜R路殺手”的車技實在太差,一下雨連油門都不敢踩,橫在前方悠悠緩緩、走走停停,導致后面的車完全提不起速度,幾米幾米往前挪。 雨勢瓢潑,道路愈來愈擁堵,車輛排起長龍。 蕭淮用手指壓了壓眉心,嘆口氣:“車子挪到前方的匝口,改走地面道路吧?!?/br> 司機變道,見縫插針地往前湊,好不容易駛下高架路,時間已經消磨一個多小時。 司機瞅一眼后視鏡:“boss,快23點了,您需不需要給林霂小姐致電?” 蕭淮沉默會兒,吐出幾個字:“那樣太刻意了?!?/br> 車子在路上停停走走,林霂渾然不知,坐在餐廳里翻查近期的生意流水,越看越心塞。 前往慕尼黑之前,她特意重酬聘請了一位餐廳職業經理人,結果竟是營業額沒有提升,顧客投訴率激增,餐廳每天都在虧本。 她質問經理,對方二話不說遞了份辭職信。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種只選擇工資高、提成高、收益高的經理人,往往把追求自身的利益放在首位,根本沒有長久經營餐廳的打算,一旦生意不好,立馬翻臉走人。 林霂不同意。經理工作失職,應該從工資里扣除提成,至于那些被顧客投訴過的員工,也該扣除本月績效獎金。 林霂剛說完這些話,脾氣火爆的員工們立刻和她爭執起來,嚷嚷著“不干了”,摔門而去。 沒有了員工,沒有了主廚,林霂獨自坐在空落落的餐廳里,深深體會到一個人開店做生意真是看似風光,實際困難重重。 林霂揉了揉額角,苦笑。 生意舉步維艱,每個月的商貸卻是雷打不動。如果她無法按時償還月供,不但店面會被銀行強制拍賣,個人征信記錄也將出現污點……哎,該怎么辦呢? 她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出個好主意。 雨勢漸收之時,她一盞一盞熄滅餐廳的燈,然后拖著行李箱走出去,步向一輛停泊在路邊的出租車。 車里的暖氣開得很足,音響放著調頻廣播,想必司機等得有些無聊。 車子發動起來的時候,她撥通了季云翀的電話,未及開口,季云翀先問:“木木,到家了么?” “沒有,我剛離開餐廳?!?/br> “你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地前往餐廳巡視,是不是生意不好?” 林霂答得簡單:“我就是閑不住,勞碌命。你今天練習走路了嗎?” “走了八百步?!?/br> “膝蓋感覺如何?疼不疼?” “不疼,我只是今天一整天魂不守舍,不斷地想起過去,想起我們的舊時光。那時我在慕尼黑讀預科,你留在國內念高三,我們隔著萬重山水,只能通過越洋電話交流。記不記得我有次在電話里抱怨這邊的午餐太簡陋了,居然是由土豆、沙拉生菜組成的拼盤,對于我來講已經不是難吃的問題,而是根本吃不飽?!?/br> 林霂淡笑:“我怎么覺得你在拐彎抹角抱怨醫院的病號餐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