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她往臉上試了試,似乎很滿意的樣子,轉頭對陸青恬說,“我上個月從西城區的裁縫鋪定制了件旗袍,今天該去取了,你下午去一趟,順便幫我買份桂花糕。明天晚上有貴客,我就穿那件唱曲兒?!?/br> 一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陸青恬趴在二樓圍欄托著腮,打量樓下忙碌的幾個小廝丫環,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鶯鶯早早地涂抹好了,抱著她的蘇州琵琶候在房間,只等貴客的到來,十三娘有一堆事情要交代給她,陸青恬這時候自然被趕出了房間 夜幕逐漸低垂,當晚霞轉變成一抹濃麗的深紫,幾顆黯淡星子悄然無聲地爬上夜空,兩輛黑色轎車刷地一聲停在了怡紅院的大門口,齊刷刷走下幾個身影,簇擁著為首的兩人走了進來。 能在怡紅院包場的都是地方一霸啊,難怪十三娘這般重視,陸青恬往嘴里丟了顆紅棗,興致勃勃地打量著樓下的幾人。 唔,這人怎么有點面熟——陸青恬定睛一看,他不就是昨天偶遇的西裝男嗎? 唉,真是可惜了!沒想到長得人模人樣,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反正她對逛妓院的雄性動物非常沒有好感。 他此刻沒穿惹眼的西裝,和周圍人一樣穿著長衫,戴了頂褐色西洋帽,雖遮住了大半張臉,但站在人群中仍十分引人注目。 果然,只有臉身材氣質俱佳才能顯得鶴立雞群,陸青恬正感慨著,就看到十三娘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迎了上去。 喬子程沒有想到劉師長說的好地方竟是妓院,他有些尷尬地側頭說:“劉師長,家父管教甚嚴,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 劉師長是個四五十歲,頭發稀疏的中年大叔,此刻他摸摸發福的啤酒肚,指了指房內站成一排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說道:“誒,喬老弟你別見外,咱們叫這么多人就是喝個酒,聽個曲兒,不干別的,喬老爺知道也不會責怪的。再說了上海什么沒有嘛,我知道喬少爺是看不上這些蒲柳之姿的,那個,百樂門很有名氣的嘛,里面的······” “劉師長,您可來了!哎呦,鶯鶯姑娘可是盼您好久了!”十三娘扭著腰肢,甩著帕子,巴巴地湊到劉師長面前,眼眸一轉,問:“這位爺是?” 劉師長一聽到鶯鶯的名字,話被打斷的怒氣立刻咽了下去,轉身拉著喬子程的手介紹:“這位是上海來的喬少爺,是我的貴客,你們今天都給我長點心了,伺候不好我就讓人封了這怡紅院?!?/br> “劉師長您可真會開玩笑,”十三娘用扇子擋住嘴哧哧地笑,邊朝喬子程拋了個媚眼,“這位少爺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姑娘們肯定喜歡得緊!” “行了行了,廢話少說!快把鶯鶯叫出來,讓她給我們唱一曲兒!”劉師長不耐煩地揮揮手,左手一伸,望向喬子程,“喬老弟,請?!?/br> 喬子程掩飾好眼中的不悅之色,“您先請?!?/br> “陸青恬,你個死丫頭跑哪里去了?” 陸青恬正坐在后院曬月亮,只聽得十三娘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過來,她一口吐掉嘴里的棗核,撇撇嘴懶得搭理。 不想十三娘卻找了過來,一長指甲戳她的太陽xue,嚷道:“有貴客來,你這死丫頭不去端茶送水,跑這里來逍遙快活?今天老娘不收拾你都說不過去!”說著從身后掏出一米多長的藤條,作勢就打。 陸青恬見狀忙跳開,辯解道:“鶯鶯姑娘準了我的假。再說了我手腳一向不麻利,今天來的又是貴客,前頭那么多丫環,為什么非得我去?我不去?!?/br> “你個死丫頭片子,偷懶不干活還有理了?你要是不去,我今天非得抽掉你一層皮!”十三娘說著便甩起藤條,虎視眈眈地瞪她。 這時阿福從前院匆匆跑進,拉住十三娘說:“老板娘,前頭兩個小廝打起來了,您快去看看?!庇钟醚凵袷疽怅懬嗵?,說:“你快去前頭泡茶送去,別怠慢了貴客?!?/br> 陸青恬知道阿福是幫自己解圍,心下感激,雖然不情愿,但還是起身往大堂走去。十三娘這次胡攪蠻纏鐵定是為了春紅的事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暫時還是別起正面沖突得好。 端茶送水而已,她忍了! 茶葉用的是碧螺春,陸青恬泡好茶后,端著盤子就上樓了,剛進房間便看到了這樣的場面,劉師長喝得滿面通紅,左擁右抱,油光光的腦門上還留著兩個鮮紅的唇印,喬子程身上也軟著兩個鶯鶯燕燕,嬌笑著把酒杯送到他唇邊。 但喬子程同學一手放在膝蓋上,一手握著酒杯,坐的那叫一個端端正正,臨危不亂??! 劉師長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傻乎乎地笑,“喬老弟,你怎么不喝酒???是不是你們伺候得不好????是不是?”他指著一個綠衣小妞罵。 綠衣小妞委屈地用帕子掩住嘴,說:“劉師長,您可真是冤枉我們了。我們恭恭敬敬地敬酒,可喬少爺不領情??!”還用含情似恨的眼神望了望喬子程。 喬子程沒理她,拿了帽子站起身道:“劉師長,來山西的幾天,多謝您的熱情款待,但現在時候不早了,我明天就要啟程回上海,先告辭了?!?/br> 劉師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把把他按回位置,說道:“那就喝杯茶,再聽一曲兒,就一曲兒!給我個面子!來來來,鶯鶯,你再唱個《春江花月夜》?!?/br> 陸青恬見狀,忙走進去把茶杯擺好,喬子程端茶時驀地一抬頭,愣了愣,“是你?” 她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便沖他露出個傻乎乎的笑容,趕緊低頭退到一旁。 “怎么,喬老弟,你瞧上這個丫頭了?”劉師長醉醺醺地湊過來,大力拍拍胸脯說:“你看上誰就告訴我,我買下來送給你!別說是一個丫環,就是頭牌我也給你買下來!咱們以后還得多合作,多生意往來,買那洋人的······” 喬子程一扣住劉師長的手,皺眉說道:“劉師長,切勿酒后失言!不是說好了這次不談生意的事嗎?” 劉師長被他一提醒,酒醒了大半,端起茶啜了口,訕訕道:“是啊,是啊,多虧老弟提醒,否則——呸,這是什么茶?怎么這么苦?” 十三娘聞聲連忙跑了進來,“劉師長,有什么事情吩咐嗎?” 劉師長把茶杯往桌上咣當一放,怒道:“你這地方就是這樣待客的,上的這是什么茶!” “哎呦,劉師長息怒,息怒??!”十三娘慌慌忙忙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臉色刷地變了,指著角落的陸青恬斥責:“你個死丫頭,我只是平時對你嚴厲了點,好啊,你竟敢報復到這來了,快說,在茶水里加了什么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 男主應該會惋惜這時候不在場的!哈哈哈。 ☆、又被賣掉 陸青恬沒想到話頭竟指向了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解釋:“我什么都沒加,可能是茶葉放久了,也可能是泡的時間大長了?!闭f著,不知是誰在后頭狠狠推了一下,她膝蓋一彎,直直地摔在十三娘腳下。 陸青恬心里暗叫一聲不好,趕緊把臉轉過去,果然,十三娘的手一抖,guntang的茶水擦著左耳落在她肩膀上,激起鉆心般的疼痛。 “真是個會狡辯的丫頭!仗著鶯鶯平時嬌慣你,把我不放在眼里就罷了,竟然敢戲弄劉師長,我看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十三娘居高臨下,滿臉嘲諷地說。 痛感使陸青恬的腦子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便知道誰是始作俑者了。十三娘在茶葉里加了東西,又非讓自己送這趟茶水,無非是平時礙著鶯鶯的面子不好收拾她,現在找茬成功,鶯鶯也不能說什么。她可以把過錯全推給自己,頂多是管教不好下人,也不會砸了招牌。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她不告訴她鶯鶯收了多少小費?所以她處心積慮想把自己從鶯鶯身邊弄走? 她這是成了兩個女人斗智斗勇中的犧牲品了?用不用這么挫! 可陸青恬一點都不想當背鍋俠,她揚起腦袋,眼神冰冷地說:“十三娘,你不妨查查樓下的茶葉罐,看里面究竟有沒有加東西?別告訴我茶葉沒了,我剛才泡完茶的時候,還剩了半罐?!?/br> 十三娘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站在原地恨恨地瞪她。 “我想一個小丫頭是不敢這樣做的,去查查又如何,這樣為難她做什么?”清淡如泉的聲音響起,讓一片吵鬧聲突然靜下來。 喬子程站起身,走到陸青恬面前扶起她,回頭對身邊的人說:“我車里有燙傷藥,阿杜,你去取來?!闭f罷拖了陸青恬往外走,轉身對劉師長點了下頭,“失陪一下?!?/br> 夜色濃厚深重,滿月如盤,安靜地占據了夜幕一角,深深淺淺的光暈饒是比繁星還璀璨幾分。夜風微冷,使依稀的行人不由自主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喬子程遞過來個白色小瓶,說道:“這是讓人從云南帶來的,效果不錯。你去車里涂一些,我就站在這里?!?/br> 陸青恬也不推辭,肩膀上的傷隱隱作痛,再拖下去會更糟糕,于是道了聲謝便鉆進車里,扯下肩膀上的衣服往傷口上抹了一些,清清涼涼的,果然舒服不少。 她處理好傷口,下車時發現喬子程正靠著引擎蓋抽煙,紅色火星在他指間明滅,一絲煙霧緩緩升起,飄過他清俊的側臉。 陸青恬看出來喬子程是被劉師長拉到怡紅院的,加上剛才他幫了自己,心里的好感度蹭蹭往上冒。 “謝謝你,這個還給你?!彼f過白色小瓶。 喬子程沒接,熄滅了手中的煙,沖她微微笑,“這個你留著,得用好幾次才有效果,不會留疤?!?/br> 陸青恬對他的好感度又往上躥了躥。 “你為什么相信我,還幫我?剛才那個場景,十三娘好像更有優勢誒?!?/br> “在氣勢上,她的確更有優勢?!?/br> “呵呵,是嗎?”陸青恬一想到她跪在十三娘面前的挫樣,此時恨不得挖個地洞埋了自己。 “但誰讓我天生就喜歡幫助漂亮的小姑娘呢!”喬子程側頭看她,眼里滿是打趣的意味。 “你難道不是把我當成個借口,擺脫那群無聊的人?”陸青恬早就看出他坐在里面的不耐煩了,想必拿燙傷膏給自己是做個順水人情,主要目的還是出來透個氣兒。 喬子程挑了挑眉,“都有吧。不過,我表現得真那么明顯?” “不是你表現的明顯,是我善于察言觀色好嘛,”陸青恬干脆不要臉起來,“再說了,被一屋子胭脂水粉味圍繞著,想想就知道難受,也就只有劉師長樂在其中?!?/br> “呵呵,真是個口無遮攔的小姑娘。不過你說的挺有道理,正中我的心思,”喬子程笑得很開心,指了指里面,說道,“有沒有想過離開這里,你看起來并不適合這種地方?!?/br> 大哥,她當然想??!陸青恬嘆了口氣,“我得想好下一步去哪里,再做打算?!?/br> “那你現在有想去的地方嗎?”喬子程摘下帽子,放在手中把玩,不經意地問了句。 陸青恬本想說去上海,可目光眺望到遠處只見燈火暗淡,愈顯夜色濃重,心里沒由來得一陣惶恐,覺得前途漫漫不可說,便搖搖頭說:“還沒想好?!?/br> “這樣啊?!眴套映桃馕渡铋L地看她一眼,沒有再問下去,和她扯起了別的話題。 兩人本來就是善談的人,就這樣聊了近半個時辰,陸青恬暢所欲言,很久沒和人這么愉快地談天說地了。倒是喬子程很驚訝她知道這么多,還信誓旦旦地說她以前肯定出身良好,要出資幫她尋找失散的家人。 陸青恬連連擺手,打消了他這個念頭。她穿越過來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人,若是有緣與這具身體的親人相逢,她會欣然接受,但讓她主動尋找,還是算了。 “喬老弟,原來你在這里??!”劉師長被兩個小廝扶著,走路搖搖晃晃,看起來醉的不輕。 “我先走了,再見!”陸青恬一直覺得油頭粉面的劉師長很猥瑣,并不喜歡看到他,于是匆匆和喬子程告別,跑回后院去了。 喬子程望著她的背影,口中不自覺地輕輕吐出對方的名字,突然感到肩上一沉,回頭才發現劉師長把手搭在他身上,嘿嘿嘿笑得意味不明。 晚上,陸青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是絕對要離開這里的,但之后該怎么辦?去上海?然后呢?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代可以干什么,畢竟這時候適合女人的工作很少,去了上海又該怎樣生存下去呢? 思路被一陣巨響打斷——門被狠狠踹開,嚇得同房間的翠兒驚叫一聲,陸青恬也趕緊起來披上衣服,看看是什么情況。 十三娘帶了兩個小廝進來,兩人手中提了盞煤油燈,還拿了一捆繩子,一條抹布。 “給我把她抓起來!” “你們——” 陸青恬見十三娘指著自己,不由后退了幾步,心里止不住打鼓般跳動,這老妖婆演哪出戲呢,自己是她花錢買回來的,殺了也夠浪費的??! 兩個小廝得到命令,走過來扭著陸青恬就捆,罷了還從懷里抽出一條搓澡巾。 “行了行了,我不喊,不用塞了?!标懬嗵駶M臉冷汗,轉過腦袋去。 大半夜的突然被捆成粽子,她需要時間消化劇情,這搓澡布一塞估計就得直接熏暈過去了。 十三娘威武地站在門口,翠兒跪在地上,抱著她的腿哭喊道:“十三娘,青恬犯了什么錯?您放過她好嗎,我愿意和她一起受罰,您不要這樣對她!“ 翠兒,沒白交你這個朋友!陸青恬感動的同時,仔細想了想,說:“十三娘,我知道你不滿意我很久了,反正我是你買回來的,要打要殺隨你便!不過大半夜的,綁著我做什么,這么多人呢,我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過?!?/br> 十三娘挑了個凳子坐下,看她半響,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陸青恬,我是沒瞧出你哪里好,但架不住人家爺喜歡,既然收了錢,我就得保證你完好無損地被送過去。以后是福還是禍,就怪不得我嘍?!?/br> 陸青恬聽懂了個七七八八,大概就是自己又被賣了的意思。 “誰買我?你們要送我去什么地方?”她表面平靜,心里卻如同擂鼓一般,生出漫漫恐懼。 “到時候就知道了,問這么多干嘛?”十三娘端著一碗湯,走近。 陸青恬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小廝的束縛,忍不住爆粗口:“老妖婆,我不是什么商品,你們······”話沒說完,又被扯著頭發灌下了一碗蒙汗藥。 其實陸青恬知道自己的話說了也白說,誰讓人家這時代買賣人口合法呢!若原本就生活在這個年代也就算了,可她既然接受過21世紀的教育,就注定無法忍受被當做商品交易。她昏過去前想,等醒來,一定要一口咬住那個買主的脖子。 十三娘瞥了眼哭哭啼啼的翠兒,“行了行了,她說不定是去享福的呢。你們幾個手腳麻利點,車子就在外面等著呢,還不快點?!?/br> 腦中一道閃電般的電流躥過,陸青恬的意識在劇烈頭痛中緩緩蘇醒,心想蒙汗藥的后勁兒可真大,她閉著眼睛,鼻端聞到一股淡淡煙味,周圍有點顛簸,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