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
即便是從輕發落,他們都逃不開被逐出京城的下場。 他們氣憤。 這是應當的,因為他們實在是很冤枉。 前一段,趙成病了,說是水土不服,請辭返鄉治??;周全則說遠在祖籍的兄長連寫了幾封信要他回家,只說有急事,卻不說到底是何事。 蔣連、蔣遠平日對手下還算寬和,都沒多想,當即應允。 哪里想得到,兩個兔崽子竟是起了反心有意欺騙他們! 可是,再冤枉又能怎樣? 牽扯到太子妃的事情,有他們辯駁的余地么?他們自認沒有。 到了什剎海,刑部尚書一行人被迎到花廳。 太子妃與炤寧坐在主座,前者神色漠然,后者面含微笑。 蔣連、蔣遠立刻醒覺,確定這次是著了炤寧的道。 刑部尚書落座后,言簡意賅地說明了原委。 太子妃神色淡淡的,視線瞥過趙成、周全,“這兩個人我見過?!庇洲D頭對炤寧道,“燕王妃記憶絕佳,應該也有點兒印象——就是前幾日午后,你來我這兒的時候,他們恰好出門?!?/br> 炤寧凝了那兩個人一眼,頷首道:“的確,我有印象?!?/br> 太子妃這才對刑部尚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并不是很清楚,只說我知道的?!?/br> 刑部尚書道:“如此就好,有勞殿下了?!庇忠匝凵疽庀聦僮龊霉P錄。 太子妃道: “太子殿下離京之后,蔣家兄弟二人不知何故,幾次三番親自前來或是命手下來什剎海,不是要見燕王妃,便是要見我。我與燕王妃的性子,京城里的人大多清楚,不是什么人都會見的。 “燕王妃只見過蔣連一次——蔣連是跟隨吏部尚書前來的,她總不好在老大人面前失禮,之后再不肯見蔣家的人。 “可是我這邊不同,蔣連、蔣遠是太子的幕僚,又再三差遣下人求見,我以為他們是有什么關乎東宮的事情要說,不想理事卻不代表不怕出事,便見了見——喏,就是這兩個下人。 “他們奉上了財帛,隨后便說蔣連、蔣遠有事求我。我當時就奇怪,說為何蔣連、蔣遠不親自來與我說。他們說燕王府放下話了,不準蔣家兄弟兩個踏進什剎海。 “我又問,為何事送我財帛。他們說蔣家被貶職外放多年,眼下蔣家兄弟來到京城,是為著重振蔣家門楣,可是江家、燕王府都無意幫襯,太子似乎也沒從速著手的意思,他們便想到了來求我相助。因為我與燕王妃交好,情同姐妹,要是婉言規勸的話,燕王妃一定會賣我這個人情。 “我聽了覺得頭疼,又有點兒好笑,說我憑什么為了蔣家去做這等欠人情的事情呢?財帛我不稀罕,蔣家能送我什么人情?他們就說要我開條件。我想了想,隨口說聽聞前榮國公落到了沿街乞討的下場,有點兒于心不忍。蔣家要是想送我人情,便將前榮國公給我帶回京城來——其實我這就是委婉地回絕了?!?/br> 太子妃看向刑部尚書,“發話將前榮國公逐出京城的是皇上,誰敢對圣意陽奉陰違。卻是沒想到……”她有點兒啼笑皆非的樣子,“他們居然當真了,這事情鬧的……我真是沒想到,大人想想,我身在皇室,便是再不懂事,也做不出有違圣意的糊涂事。況且前榮國公那些糊涂事您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還會顧念他過得好不好?早就是覺著與他不相干了?!?/br> 刑部尚書聽得連連頷首。榮國公種種不堪的行徑,到現在誰不清楚?太子妃不記恨那樣一個讓她顏面俱損的父親已是不易,怎么可能還會憐憫?之后,他正色詢問趙成、周全:“太子妃所言,你們可承認?” “承認,承認?!眱扇水惪谕?,趙成怯懦地道,“這些草民說過,供詞里有?!?/br> 蔣連、蔣遠已經要被氣炸了。這幾個人做的一場好戲!太子妃的話,分明是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要命的是,這種話倒更是滴水不漏,經歷事情多一些的人都知道,很多真相往往是聳人聽聞叫人難以相信的,而徹頭徹尾的謊言亦是不堪一擊,而幾成真、幾成假的言辭混在一起說出來的話,反倒是讓人覺得合情合理。 這事情對于江炤寧來說,是大事么?當然不。大事是她將太子惹得做夢都想殺她而不能如愿,是她出手揭穿榮國公的真實面目,是她讓江家自發自動地站在她身后予以支持。他們被冤枉,于她只是小事一樁,甚至是帶著戲謔、調侃的一個小舉動。 可就是這一件小事,最起碼要斷送他們十年二十年的前程,更斷送了蔣家重振門楣的最后一線希望——不知不覺鉆進的這個圈套,無從掙脫。人家有著身份尊貴的太子妃相助——在外人看來,太子妃怎么會自降身價冤枉他們?更何況,他們還是投靠了東宮的人,她沒道理自己拆自家的臺。便是只憑這一點,他們都是百口莫辯,再加上兩個被收買的原是他們親信的人,再徒勞掙扎未免可笑。 他們不說話了。 刑部尚書自然當他們默認了,道辭之前,他遲疑地對太子妃道:“令尊的尸首——” “什么尸首?”太子妃蹙眉。 “……” 太子妃面無表情,“我不相信,那是假的。他還在沿街乞討?!?/br> 刑部尚書因為這句話生出滿心的同情——到底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父女,太子妃這是不肯面對生父已經身死的結局。 他無從寬慰,當即起身道辭,急著回刑部著手了結此案——便是蔣家兄弟還是死鴨子嘴硬,他也要這么做,強行讓他們簽字畫押,因為—— 他在上轎子之前,到了蔣連、蔣遠面前,低聲道:“沒人要你們的命,老老實實認罪之后,江家不會不管你們,吏部尚書大人也會幫著給你們說幾句好話,到時候,大事化小,你們離京不被敘用。若是不知死活拒不認罪,也好說,本官將此案擱置,待得皇上回京之后,請皇上親自賜死你們便是了?!?/br> 大熱的天,皇帝又不在京城,他只希望過幾天清閑涼快的日子,手邊的事都快些有個著落才好。 蔣連聽這話音兒,再想到自己陪吏部尚書去見炤寧那一日的情形,知道吏部尚書是拼著老命在自動自發地賣人情給炤寧,唯求自己的一份安樂。 絕對的強弱局面之下,尤其是弱者栽贓污蔑別人在先的情形下,只有認命一條路。 蔣連心頭不甘、愴然,卻還是率先點頭,“我認?!?/br> 蔣遠見兄長如此,自然也不會再徒勞的喊冤。 留在花廳里的太子妃估摸著時間,待連翹轉回來的時候問道:“走了?” “走了?!?/br> 太子妃轉頭看向炤寧,笑了笑,之后又看向花廳東側的屏風,對連翹打個手勢。 連翹與室內幾個丫鬟將屏風移開。 屏風后面有人。 那人蓬頭垢面,蜷縮在地上,被人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布團,滿頭滿身都是汗——他已經餓了渴了很久,一點力氣都沒了,連尋常人在這時候的嗚嗚嗚的聲音都發不出。他一身汗,是硬生生急出來的。 這個人,正是在世人眼中已經死在街頭的榮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