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炤寧則是依著喜好點了尋常的兩葷兩素、一壺梨花白。她無需討好遷就晉王妃,樂得各吃各的。 酒菜上桌前,兩女子均是緘默不語。 晉王妃逐一品嘗了菜色,喝完兩杯酒之后,問道:“因何請我來此處?”頓了頓,又嘲諷地笑著補充一句,“或者我應該問燕王為何請我們來此處?!?/br> “算是為著賠禮吧?!睘輰幯院喴赓W地將周靜珊之事訴說一遍,“雖說周二小姐有錯,可太夫人訓斥她在先,燕王殿下教誨顧指揮使在后,到底是有些過分了?!?/br> “有這等事?”晉王妃難掩驚訝。不應該的,她應該及時獲悉才是。 炤寧歉意地一笑,這歉意是為著別的事:“是為此事,燕王殿下才下帖子宴請你們?!彼龥]對晉王妃用尊稱,完全不需要。 幾句話分明是別有深意,晉王妃不由狐疑地看住炤寧,腦筋迅速轉動著,結果卻是愈發惶惑,“燕王的帖子是午后送到的,他如何能事先知情,難不成是你……”難道流傳的那些閑話屬實? 炤寧語聲徐徐:“我若是善類,怎么會引得你們三年前設毒局意欲殺之;我若是善類,怎么能在三年之后好端端地回京。這種未卜先知的事,不知你是否曉得,指使你的人也做過——你畫藝一般,三年前卻因一幅水墨畫博得了小小的名氣,難道不曾感覺到詭異?你看,有這種本事的人不少呢?!?/br> 最心虛的就是這件事,猛然被人提及,晉王妃不由惱羞成怒,“什么指使我,誰指使我?還有畫的事,你是胡說八道,分明是血口噴人!” 炤寧拈起小小的酒盅,喝了一口梨花白,眉宇淺含笑意,不勝愜意。 晉王妃凝眸看著明燭光影里的炤寧。這女子過分的美麗,白日如仙,夜間似妖,橫豎不像真人。再品一品那一番話,她真有了幾分恐懼。 炤寧打蛇隨棍上,“不少人說我能掐會算,怒極時行詛咒之術,我從沒承認,可也沒否認。你要不要試試傳言到底是真是假?”說完,意味深長地笑了。眼前人在整件事里,沒起過多大的作用,她并不惱恨,眼下只是存著幾分捉弄之意。 對方越是意態閑散,越讓晉王妃提心吊膽。三年來,她心里何嘗不是縈繞著重重迷霧,太多的事情,都叫人覺得詭異。而種種詭異之事的根源就是面前的女子。 白薇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帶進一股冷風,使得案上燭光搖曳不定。 晉王妃一時竟因此心驚rou跳,面色愈發蒼白。 到了這地步,便是什么都沒說,亦等于承認一切。炤寧心想,這人也是可憐,自己明明是個人,她偏把自己當成妖孽,一旦相對而坐,可不就破綻百出了。要是換個人來,還真不行。 做妖孽原來也有好處。炤寧笑意更濃,見白薇指一指里間,用口型說有要事稟明,便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繼而對晉王妃道:“想來你也沒了胃口,不妨先走。記得去東宮說一聲,我早已知曉一切?!?/br> 晉王妃不由驚懼交加地睜大眼睛。之前便是再害怕,總會存著三分希冀,愿意相信炤寧故弄玄虛,怎么也沒料到會有這點破真相的一句,還是用那么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 “保重?!睘輰幰恍?,轉去里間。 白薇先交給炤寧幾張藥方,“您看看,是楊太醫私存著的,他是太子妃最信任的太醫。韓指揮使命親信交給奴婢的,此刻韓指揮使在對面的面館吃面?!?/br> 炤寧逐張看完,不由訝然,“都是女子小產之后溫補的方子,她這可是第二次了?!?/br> 白薇點頭,“是啊,怪不得外人都不知道。這次要是傳到宮里,皇帝皇后如何都要給太子物色側妃人選了,子嗣艱難對于尋常官員都是大事,何況太子之尊?!彪S后又稟道,“他們爭吵不休,是因太子妃認定小產是遭了陸家人的算計,苦于沒有證據。太子說便是有證據,也要等時機,何況空口無憑——這是打探到的消息之一?!?/br> “還有別的說法?” “是?!卑邹钡?,“另一種說法,是太子與太子妃近來相敬如冰,見面至多是三言兩語。太子處理完政務之后,經常在書房沉思,不容任何人打擾。眼下可以確信無疑的事,是太子妃小產之事?!?/br> 炤寧蹙眉深思,神色越來越凝重。 太子幾個月以來對陸家隱忍不發,肯定有問題——太子怎么可能不把子嗣的事放在第一位?別說與太子妃情分深厚,便只是奉旨成婚,他也會為之大動肝火。 可他沒有。 原因是不是想要故布疑陣、借刀殺人?——陸家已經利用完了,隨時有背叛的可能,這世間只有死人能讓人全然放心。但他是儲君之尊,一定不愿意背負翻臉無情屠戮親人的罪名,借江府、韓越霖甚至是師庭逸之手除掉陸家豈不更佳,況且眼下這三方擺明了都有這意思。 再有,被追殺的日子里,皇帝的親信親眼見過那些人的身手,不止一次說過不輸錦衣衛,當然,那時他的用意是為了夸獎她身邊的護衛、丫鬟實在出色。 培養出那樣的人手,絕不是太子妃可做到的。太子妃若要動用東宮的人手,一兩次興許可能,數次便不可能不為太子知曉。太子若是無心取她性命,早已阻止。 太子妃呢?在整件事里,她也有參與。炤寧想到了那些被人臨摹的畫,想到了被迫關張的鋪子,想到了江素馨、江和儀被懲戒的消息同時傳到市井的事——男人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便是惡作劇,也不會用這種手段。 太子妃一直都在幫襯太子,這情形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夫妻兩個同心協力。至于近日的矛盾,定是另有隱情起了分歧。 毋庸置疑,隱藏于幕后的元兇,是太子。 他為何要到三年前才出手?因為以往那些年他沒有機會,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折磨她。 心如刀割的日子,她已品嘗太久。孤單、病痛、被放棄、流離于世間,那樣的時日中,她不是沒想過一死了之。是,就是生不如死,是她想要讓元兇承受的滋味。 父親在世的時候,江府如同鑄建了銅墻鐵壁,太子沒有機會。雙親先后離世之后的三年多,她一直足不出戶。揚名那年,也只是在皇帝、皇后所設的宴請中露面,平日還是留在府邸,等著師庭逸、韓越霖、程雅端等人找上門。太子總不能派死士入江府取她性命,一旦落下蛛絲馬跡,他的地位都會動搖。 直到出事那年,她心緒好轉許多,有閑情見見外人,府里有宴請的時候,時不時去湊趣消磨時間,偶爾會出門去找雅端或是到別院散心。 一步一步,她給了人可乘之機,給了人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機會。 炤寧踱步至窗前,推開窗子,看著夜色中的長街。 街上處處閃爍著燈籠、風燈的光火,行人神色愜意閑散,一派盛世安穩的景象。 世道安穩,她卻不得安穩。 風襲來,帶給她徹骨的冷,帶給她初離京時那種孤單、無助。 竟是太子。 怎么會是他? 與他爭斗的結果是什么? 她無所謂,多少次死里逃生,她早就當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可是,別人呢? 她要讓他們陪著自己踏上這條兇險之路么?一旦失敗,便會痛失一切,甚至死無葬身之處。 并且,失敗的機會是十之八|九。一旦他成為新皇,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手里。 最重要的是,緣何而起? 炤寧絞盡腦汁都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