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侍衛下意識地抬手接住,看清楚之后,笑著行禮示謝,這才退出去。 炤寧手里是一本棋譜,她看過,翻了一遍,百無聊賴起來。倒酒時發現酒是溫過的,眉宇舒展開,慢悠悠地自斟自飲。 消磨了小半個時辰,師庭逸還是沒醒。 炤寧走過去看了看他,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還好,沒發燙。 這時候,他睡得很不安穩,她小心翼翼地舉動亦引得他蹙了蹙眉,卻似是無力申斥,無力地揮了揮手。 “殿下,不能醒一下把藥喝了么?”她問。 他仍是一個擺手攆人的手勢,透著虛弱的手勢。 炤寧于心不忍,不再打擾他,多睡會兒總不是壞事。之后,她開始琢磨那張書桌,一格一格拉開抽屜,看到的是一些公文,數封官員、友人寫給他的書信。 右下方是一個小柜子,柜門輕輕一拉就開,里面有一個半尺見方的檀木匣子。 炤寧把檀木匣子搬到桌面上,擺在自己面前,指節輕敲著匣子,躊躇片刻,仍是決定看看匣子里的秘密。 打開來之后,看過里面的東西,炤寧心緒很是復雜。 一串珍珠鏈,一枚寶石耳墜,一個精致小巧的火折子,數張字條,一疊書信——匣子里有的,不過是這些。 前三樣,是他送她,她又無意間遺落的。 那些字條,是他們以前命各自親信或用信鴿傳遞的。 留在他這里的,自然都是她寫給他的話。 她一張張看過去: 四哥,我頭疼,疼得想死。 四哥,今晚帶我去狀元樓用飯好不好? 四哥,給你做了新衣服,幾時來試穿? 四哥,花了好多銀子給你搶了一匹小寶馬,明日給你送去好不好? 四哥,予莫氣得我眼冒金星,快幫我來管管他。 四哥,我想爹爹娘親,他們為何不入夢來? …… 炤寧看著看著,鼻子開始發酸。 那些年,一直喚他四哥,他不要她跟別人一樣喚他四殿下。 原來會做針線,給他做過衣服,只是不愿記得了。 原來與他說話是不帶腦子的,既是“搶”的寶馬良駒,怎么還花了好多銀子? 原來是那么依賴過他,關于親人的話,總是說給他聽。 他是怎樣回復她的?真忘了,那些字條不知收到了何處,又或許,哪一次喝醉的時候已銷毀。 她閉了閉眼,查看那些書信的封皮,有幾封是她寫給他的,余下的封皮簇新,寫著“江四小姐親啟”,應該是這三年他寫過而無從送到她手里的。 這是她不敢看的。她把東西一樣樣放回去,再把一切按照原樣收拾好。 師庭逸連翻了兩個身,面朝外只片刻,便又轉身向里。 炤寧聽到衣料與被子的輕微摩擦聲,舉步過去,探身看他的臉色。 他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漆黑濃密的雙眉緊鎖著。 是傷口疼得厲害么? 服藥之后會好一些吧? 炤寧搖了搖他的手臂,張口欲言,險些喚他四哥,哽了哽,一時間心酸難忍,做不得聲。 她頭疼癥發作的時候,很多次,他就長久地守在她身邊,一面給她推拿頭部的xue位,一面說話逗她開心。她往往漸漸放松下來,沉沉睡去,卻不放他走,小時候抓著他衣袖,后來有幾次是握著他的手指。 偶爾換季時,她最易患風寒,不要他看望。他不肯依。十四歲那年冬日,病了些日子,吃不下東西,迅速地消瘦下去。某一日,他對著她發白的臉、失色的唇,特別難過地說:“要是能讓我這小病貓再無病痛,我情愿減壽十年?!?/br> 她聽了不免心驚,慌慌張張地捂住他的嘴。那時再怎么大膽不羈,對神佛也是由衷地敬畏,與他都是反復讀過經書并且定期到寺里上香的。她生怕他這言語變成事實,叫他第二日去佛前悔過。 他倒是去了,并且一連去了七日,每日許愿、求簽都是請神佛幫她盡快好轉、再無病痛,為此自己情愿減壽,替她承擔這類磨折。求到的總是好簽,說的全是與她不搭邊的事,她還是病懨懨的趴在床上。他氣得不輕,說再也不來這種鬼地方做這種傻事。自那之后,他放棄了尋常人都有的信仰。 那時的侍衛頭領著實嚇得不輕,好一陣子看到她都沒個好臉色,認定她是名副其實的禍水——這些,是章欽聽說過,又與徐巖說起的。 到如今,她也不信這些了。而他做過的事,不在于有無意義,只在于彼時待她的那份心意。 她離京前幾日,與他一直僵持著,見了他緘默不語。 他還是擔心她的病情,有兩晚,他悄然到江府看她,也不喚醒她,只是坐在椅子上,看著半掩的簾帳,直到晨曦初綻才起身離開,如常出現在眾人面前,上朝,辦差。 如果當初他可以多一點耐心,她可以少一點倔強,那么…… 也是沒有用的。 關鍵之處是在陸家。 就算她曾將一切事情實言相告,就算他全然信任,該出征還是要出征,陸家還是要繼續把戲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