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確信記下全部細節之后,她把圖信手卷起來,坐到太師椅上,等著他回來,等著陸騫到來。意識到自己不該坐在這兒,卻懶得起身坐到別處。 一靜下來,思緒又開始發散,回憶又襲上心頭。她有些煩躁,索性喚侍衛進門,讓他把紅蘺叫進來——來的時候的名頭是面圣,紅蘺等人便都留在了外院。 過了一陣子,紅蘺過來,喜滋滋地道:“剛剛白蓮找了過來,說就一會兒的功夫,咱們府里就又出喜事了?!?/br> 炤寧問:“什么事?” “用膳的時候,大夫人臉色不大好,沒吃幾口東西便要離席,說實在是覺著不舒坦,要去小憩片刻。沒成想,還沒走出門就暈倒了。三夫人當時嚇得臉色煞白,忙喚人去知會大老爺派人請太醫,太醫來之前,先就近請了大夫來把脈。沒多會兒,大夫人醒過來,說也是奇了,不知道怎么就這般嬌弱起來,今日不過是起得太早了一些。等大夫過來一把脈,自然是喜脈啊?!奔t蘺笑意更濃,“要說大夫人的場面功夫,尋常人可真是比不得——當場就掉了幾滴淚呢,說這么些年求神拜佛,總算是如愿了,還說一定是您給她帶來的喜氣?!?/br> 炤寧聽著亦是忍俊不禁,“也真是難為她了?!蹦且怀鰬?,一波三折的,期間以為她一回來就出壞事的人不在少數,等到明了結果,不免大失所望。自然,順勢幫她辟謠的好心人底氣會更足,少不得告知親朋好友。 紅蘺頻頻點頭,還補充道:“白蓮還說,太夫人的臉色有那么一小會兒可真是變幻莫測,明擺著是有點兒發懵。大老爺當然是最高興的,聞訊后就命人取出幾壇珍藏多年的好酒,請外院的賓客同飲?!?/br> 大夫人說過,要找個好時機,真就做到了,對雙方都有好處。 紅蘺倒了一杯熱茶,放到炤寧手邊,似是不經意地將酒杯放到書案一角,“小姐喚我來,是有事吩咐?” “沒事,找你說說話?!睘輰庍@才起身,坐到了客人該坐的圓椅上。 紅蘺關切地審視著她的臉色,“累了吧?” 炤寧點頭,輕聲道:“見到他其實總有些無所適從,大抵是尷尬吧?今日尷尬了這么久,很累?!?/br> “可憐的小姐?!奔t蘺握了握炤寧的手,心里酸酸的。 炤寧對她一笑,“習慣了就好?!?/br> 面對他的她,可謂獨一無二的江炤寧——是任何人都沒見過更不會習慣的她。淡漠的,悶悶的,像是正在枯萎的玫瑰花,連刺兒都是軟趴趴的。 連她自己都不習慣。 師庭逸過來的遲了些,陸騫則比炤寧預料中來得早了很多。師庭逸剛進門,落座后還沒來得及說話,陸騫就被帶到了。 紅蘺靜靜退了出去,候在門外。不知為何,她心里總愿意多給師庭逸和炤寧一些相處的時間。 陸騫來之前,聽陸宇說了炤寧也在這兒,那時起心里就開始打鼓,此刻進門看到人,打心底開始哆嗦。 他怕這個女孩,原因可能是聽江予茼講過多次她整治人的手段,也可能是了解師庭逸對她有多在乎——惹她就是惹他。 三年來,陸騫唯一的希望是炤寧死,最痛苦的夢魘是她回來反手報復。 炤寧撫了撫衣袖,抬眼凝視著陸騫,目光自平和轉為清寒,再到冷酷。 “江、江四小姐?!标戲q甚至忘了還有師庭逸在場,哆哆嗦嗦地行了個禮,便垂頭看著地上方磚。那樣的眼神,他不敢對視。 炤寧語氣倒還平和,“許久未見了?!?/br> “是?!?/br> 炤寧問道:“病好了,這兩日有何打算?” “自然是聽從——”表哥二字即將出口的時候,陸騫想到了師庭逸的警告,生生咽了下去,“聽從燕王殿下的吩咐……” 炤寧打斷他的話,看住那張讓她生厭的臉,“你正在打算遁入空門、了卻塵緣吧?” 陸騫僵住,似被施了定身術,連眨眼這樣的細微動作也無。但是,很快他就抬起頭來,看向炤寧,“江四小姐,你怎么會這么想?我若是有這個念頭,早已出家做了和尚,哪里需要等到今時今日?!?/br> 炤寧微笑,笑靨如花,眼底的寒意卻更凜冽,“這不同。以前你只是怕,如今你身在心之煉獄?!?/br> 以前陸騫再怕,還有個盼頭,盼得她終被暗殺喪命就好,眼下則是腹背受敵,不,是三面受敵。 到了這地步,他獲得解脫的方式,真的太少。炤寧為他設想了很多種可能,都不能一了百了,只有出家這一條路,能讓他與過往做個全然的了斷。 以往炤寧看到別人近期前景的時候,只做看客,順其自然就好。不相干的人,都不需她做不相干的事。這次不同。這一次,她要改變陸騫的運道,如何都要盡力更改。因為有人先一步手段強硬甚至卑劣地改變了她的命途。 “可我真的還沒想到這一層?!标戲q看著炤寧,眼底的恐懼是真切的,“難道……難道江四小姐想要我走這條路加以利用?”這樣說著,他眼底有了些許喜色。 陸騫絕不是全然沒腦子的,最起碼,他反應很快,會依著真實情緒的流露說出口不對心的話。 “你說呢?”炤寧從容起身,到了門外,讓紅蘺附耳過來,微聲交談。 陸騫先是側耳聆聽炤寧的腳步聲、之后的語聲,發現無法聽清她言語的時候,已是驚懼交加。到了這會兒,他是真的忘記了房里還有另一個人。 師庭逸目光深遠地審視著陸騫。同炤寧一樣,看著那個人的時候,便不會放過任何細微的變化。 炤寧猜得沒錯。陸騫分明是在打算出家一了百了,被戳穿之后的反應,只是依著驚駭恐懼的情緒說出辯駁的言辭。 師庭逸為此甚是困惑——他對陸騫很了解,看得出不足為奇,炤寧在外閱歷漸長,看得出也不足為奇,奇的是她分明早已料定,該是在看到陸宇之后就料定了這件事。實在是沒法子解釋。 怎么做到的?她真能先知先覺了不成?思及此,他視線不由轉移到門口,凝住那艷紫身影。若是真的,該多好。他想。 炤寧轉回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望向師庭逸。他坐在書案后方的太師椅上,正瞧著門口出神呢,不知神游到了何處。擺明了由著她敲打陸騫,倒也好。 她安然落座。 陸騫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神色。 “你離開之前,凌氏便會尋托詞暫別陸府?!睘輰幰灾腹澮幌乱幌螺p叩著座椅扶手,“不瞞你說,自去年起,她身邊兩名丫鬟都是我安排的眼線?!?/br> 陸騫神色驚惶不定。 “還記得你交給程大小姐的那些護衛么?七尺男兒,到了徐巖手里,三五日便和盤托出你做過的一切丑事?!睘輰巻栮戲q,“依你看,知道你吐露實情在先的凌氏,能撐多久?” 陸騫睜大眼睛,“不可能!” 炤寧輕輕一笑,“那些侍衛的親人都在你手里,你認定他們不會出賣你,是不是?可這人世間,最難熬的滋味是生不如死,你該最明白。死都死不起的人,還有什么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