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酒至半酣,大老爺見炤寧神色現出些微倦怠,見好就收,結束飲宴。 炤寧客氣而帶著些許疏離地辭了眾人,轉回玲瓏閣,剛要更衣洗漱,聽到了紅蘺歡喜的語聲:“五爺回來了!小姐,五爺回來了呢!” 炤寧聽了亦是心頭一喜,快步出了內室,迎到廳堂去。 身形頎長、劍眉星眸、身著一襲玄色勁裝的少年郎亦在此刻闊步入門來,口中親昵地喚著:“jiejie!”最初是急迫地四下張望,看到炤寧身影的時候,唇畔延逸出至為喜悅又摻雜著傷感的笑。 炤寧舉步走到他近前,上上下下打量幾眼,語氣輕快,“噯,一不留神,你就長大了呢?!?/br> 江予莫有點兒啼笑皆非,隨即握住了炤寧的手,很用力的,“沒心肝的,總算是肯回來了?!?/br> 說起來,他比炤寧小一歲,其實他只比她小七個月,那聲“jiejie”只是長久以來的習慣罷了。在他心里,兩人誰說了算一直都是難以有定論的懸案。 炤寧手勢一轉,反握住予莫的手,“原以為你要明日才能回來呢?!?/br> 江予莫卻深深呼吸一下,隨即蹙眉,拇指蹭了蹭她的手,“不聽話,怎么又喝酒了?” “小混賬,”炤寧語氣柔和地斥責,“幾時輪到你管我的?” 江予莫下巴抽緊,瞪著她,“你怎么還是不知道好歹?” 炤寧睨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大伯父高興,跟我多喝了兩杯,哪個不知道好歹了?” 紅蘺等人看著如此姐弟團聚的情形,心里笑得要抽筋兒,面上卻要竭力忍著,痛苦得緊。 “大伯父啊……”江予莫躊躇片刻,“明日我再去給他請安吧。今晚要跟你好好兒說話,天塌下來都不管?!?/br> “隨你吧?!睘輰幙v容地笑著,帶他轉到羅漢床分別落座,“韓越霖今早跟我說,你要明日早間才能回京,怎么提早跑回來的?” 韓越霖是錦衣衛指揮使,二十多歲,是炤寧的朋友之一。 江予莫撇一撇嘴,“什么叫提早跑回來?他又不是神算子,我怎么就不能早些回來?你這個惹事精回來了,我怎么能不快馬加鞭先行回京?” 炤寧一笑,“此番滄州之行可順遂?”她是知曉的,皇帝為著滄州貪墨案,命錦衣衛指揮僉事和予莫這兩個他很是信賴的少年人前去微服私訪,務必查清原委。 “還算順利,期間出過岔子,有驚無險?!苯枘Φ?,“明日一早,錦衣衛指揮僉事抵京,我們一同進宮稟明諸事。早就跟他說好了?!彪S即又是挑眉,“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摸骨牌算出來的不成?” “嗯,算是吧?!睘輰庮h首,轉而吩咐紅蘺,“讓廚房給五爺送幾道菜過來,快些才好?!?/br> “是!”紅蘺應聲。 江予莫加了一句:“別忘了備一壺燒刀子,我們兩個得好好兒喝幾杯?!?/br> 紅蘺笑著稱是而去。 之后,江予莫細細地打量著jiejie,末了,將她的手握住,抵在額前,反復摩挲,感受著她微涼的指尖、暖暖的掌心。 結緣最初,他是有些討厭她的——生身父母是江家旁支,在世的時候,與炤寧很是投緣,對她的喜愛,在他看來已超越了對他該付出的寵愛。她搶走了他應得的重視、寵愛,為何不討厭? 之后,先是母親故去,隨后是父親隨軍征戰期間傷重故去。 給予他最真摯的呵護、疼惜的,是二房三個人,尤其是炤寧,對他說:“你就是我的弟弟,我有的,你都會有。真的,我保證?!庇殖C幻⌒〉乃念~頭,“不哭,我們不要哭?!?/br> 年幼的她,便開始不遺余力地要求父母給予他更多的照顧、幫助。后來,他被二老爺選定為過繼的人選,他相信,這多半是為著照顧炤寧喜好的緣故。 可她在他心里,其實一直是個有執念但時常會犯迷糊的“小jiejie”,是以,最早以過繼的身份成為她的弟弟的時候,他并不能對她生出由衷的敬重、順從。 最初同住到一屋檐下,炤寧對他功課的要求堪稱嚴酷,比教他習文練武的先生還要嚴苛。他怎么可能沒有怨言,道:“你要是想看到我更上進,起碼也要先于我精通所學一切?!?/br> 卻不料,炤寧笑微微地道:“你的功課,于文而言,我已倒背如流;于武而言,我不會現身說法,可我看得出不足之處?!?/br> 他幾經試探,才知她所言非虛,并知曉了她過目不忘的本事,便又不服氣,“你只是仗著好腦力苛責我罷了!” 炤寧卻只是道:“是啊,我有天賦,學什么都比別人快一些,并非我該引以為豪??扇绻遣焕眠@一點學更多,不是很傻么?不利用這一點督促你比別人更好,不是很蠢么?” 他為此氣呼呼地過了很久,心想怕是一輩子都不能達到她的期許。 直到有一次,江予茼找到他面前無事生非,擺明了就是要欺負他。 是炤寧挺身而出,將他護在身后,語氣酷寒地告訴江予茼:“你欺辱予莫,便是欺辱我。好日子過夠了的話,只管來找我自討無趣!” 那一次,江予茼被罰跪祠堂三日三夜。 也是那次之后,他真的認可并開始愛戴這個小jiejie,聽從她對自己功課的指點,糾正她日常諸事常犯的小迷糊小過錯,唯愿她真的照顧好自己。 她離京前夕,他抱著她悶聲痛哭,問她怎么就不肯為自己開脫,不給人們一個想要的解釋。舍不得更不放心她與自己別離。 她帶著滿臉病容,幫他擦掉滿臉的淚,說只是太累了,想出去歇息一段日子,又說你可要爭氣啊,爹爹的半條命是我,我的半條命卻是你,你要是不爭氣,那我也不用回來了。 從那之后,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地習文練武,也恨上了師庭逸,每次相見,都不肯理會他。 終究,她回來了。 知道她不喜歡人或真或假地訴離殤,便以最輕松的態度相待,可心里復雜的感受,真的難以言喻。 炤寧大抵了解他心緒,溫柔地撫了撫他額頭,“是真的長大了,太叫我高興了?!?/br> 江予莫不理她,腹誹著:這話說的,好像你一把年紀了似的,哪兒跟哪兒???且容著你兩日,日后才不會縱著你胡說八道。 當夜,姐弟兩個訴說別后之事,推杯換盞,極是愜意縱情。 大老爺自江予莫回府那一刻就知情,對此并不在意,反倒挺高興的。要是各房手足都如這兩個孩子一樣,他還需愁什么? 眼下比較頭疼的,是怎么才能讓江予茼說出根本的原委,他要用怎樣的威脅才能讓這個兒子屈服呢? 正為此頭疼,管事慌慌張張來稟:“昨日五小姐、六小姐被處罰的事,今日已竟成了街知巷聞的事,都說是四小姐不顧念手足情分,仗著被您親自接回家的由頭才這般恣意行事,強求您和太夫人嚴懲她們兩個姐妹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