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要如何將他不世閣閣主的身份告訴梁澄,如此將來行事也能方便些,是個問題,一念一邊在心里思考著,一邊笑道:“師弟,你先換好衣服,師兄再說不遲?!?/br> 梁澄渾身一僵,道:“師兄,你能先出去嗎?” “……”他能說讓師兄給你換嗎? 第33章 自作自受 一念覺得他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平日里端足了高僧的派頭,如今想要脫下這層光亮的外皮,卻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念骨子里是個十足自我又傲慢的人,無渡大般若衣缽傳人的身份,又讓他的身份幾乎凌駕于當世所有的禪修,就連大相國寺方丈,在他面前都要避讓行禮,敬他一聲“上師”。 這樣的身份,讓他不必看誰的臉色,當然,他本人也有狂傲囂張的資本,所以平日里端著高僧的做派,淡漠寡言,即使一些在江湖中頗有地位的人,甚至某些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一念也是想不見就不見,說云游就云游,也沒人責怪一句,反而交口贊道,上師不愧方外之人,行蹤縹緲,不惹凡塵。 那次梅下初見,他本是臨時回寺,想要采些新鮮的梅花,結果遠遠地就看見,那株十年不曾開花的古梅,竟不知何時,開了滿樹紅霞。 等他走進后,抬眼便見花影橫斜間,一人披發白服,坐于樹上,周身真氣震蕩,紅梅飄飛成簾,將人包裹其間,那人仿佛花間仙子,墜入凡間。 一念隱去氣息,直到梅中之人破障出境,漫天紅梅紛紛落地,在古梅邊圍成一圈,這才故意發出聲響,穿過花枝,抬眼正好與對方四目交接,看清了對方的樣貌,一念便移開視線,投向滿地落紅。 看在這人長得不錯的份上,一念就大方地原諒了對方壞了這一樹紅梅的罪過。 這花落到地上,沾了塵土,一念自然看不上,正要離去時,對方從樹上飄下,一雙赤足,瘦削凝白,足尖粉潤,襯著滿地艷艷奪目的紅色,顯出一份攝人心魄的美感。 一念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對方還以為他心里起了不滿,腳拇指往里微微一縮,足背一弓,跳出落梅鋪就的地面,站到邊上,一雙裸足也隱在寬大的披風外罩里,一念不由嘆了句“可惜了”。 第二日,太子當眾發誓出家的消息,震動整個東都,他才知曉,昨夜花中之人,竟是當朝太子。 對方放著太子不當,卻要做個和尚,不免勾起一念的興趣,后來梁澄發的誓言果真應驗,又讓一念起了幾分探究之心,加上二人兩次三番偶遇,一念順水推舟,輕易地博得了梁澄的好感。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漸漸開始享受起梁澄看向他的目光,對方眼里的迷戀,讓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一念以往并不乏他人的傾慕拜服,他也早已習慣眾人的恭敬與仰慕,但是唯獨梁澄的注視,讓他覺得通體舒泰,渾身自在,或許是因為對方長了雙好眼睛罷。 古人言“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說的是心性純正之人,眼睛便清朗明透,心性不正之人,眼睛就蒙昧無采。 梁澄看著他時,雙眼癡迷卻不見一絲yin邪,純然的向往中透著赤子的明澈,正是應了他的名字,澄,寧靜而淵澄也,所以他給梁澄取了“澄心”這一字號。 眼下,梁澄裹在狐裘邊的毯子里,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因為才沐浴過,眼睫上還沾著水珠,顯得雙眼霧蒙蒙的,就像沾著晨露的鮮嫩果子,看得一念食指大動。 可恨的是,以往裝得太過,現在就只能看著不能吃著,就在剛才,對方還問他,師兄,你能先出去嗎? 連看都不讓看了! 一念心里暗悔,面上卻依舊笑容清雅,開口道:“好,師兄先幫你把頭發烘干?!?/br> 說罷就繞到梁澄身后,雙手傳過梁澄的脖頸,將滿頭長過腰臀的墨發籠在掌間,運起真氣。 一念的手背不可避免地碰到梁澄脖子上的肌膚,梁澄覺得有些癢,想要往前移動,到底忍住了。 梁澄的頭發又細又軟,很快就都干了,一念無不遺憾地放下手來,道了聲“師兄先出去了”,推門離去。 梁澄這才舒了一口氣,趕緊將濕漉漉的褻褲褪去,把身上殘留的水跡擦去,擦到大腿處時,手里的動作不由停了下來,臉上閃過一絲彷徨。 光從外表看,梁澄完完全全就是個正常的男人,那處雖不是很大,到底也是常人水平,長得頗為秀氣。 除了體毛較少,至今不曾剃須,骨骼較為纖細,除了底下多了某個器官,并無任何異狀。 他不曾觀察過自己那處,除了清潔身體之外,也從未用手觸碰過那里,像是一種禁忌,又像是一種逃避。 雖然先天殘缺,但他并未自暴自棄,只當自己前生作的孽,今世償的果,與人無尤,反而愈發刻苦努力,不叫父皇失望,不過這樣的身體到底給他造成某些影響,夜深人靜之時,偶爾會突然感到一陣陣來自靈魂深處的自卑,也想過一生不娶,等九皇子長成了,便把皇位傳給他,自己再去游歷山河。 這多來的一世,有幸遇見師兄,更是第一次嘗到情愛的滋味,也算不枉此生了。 方才答應師兄共赴情劫之時,梁澄雖然不怎么猶豫,但是現下獨自一人,自卑的情緒,卻仿佛纏繞的荊棘,漸漸蔓延開來。 梁澄閉了閉眼,所幸他們皆是出家之人,本來就該不沾色欲,師兄那般清凈高潔的人物,自是清心寡欲,他怎能現在就想些有的沒的,梁澄晃了晃腦袋,趕緊穿上衣袍。 只愿他能和師兄,一生一世常相伴,把臂共賞四時花。 梁澄出了隔間,就被一念拉住手腕,塞進被窩里,一念做完這些,手卻沒拿出來,而是直接留在被窩里,又給梁澄的左右手細細地堪了脈象。 “暫時沒事了?!币荒钌斐鍪?,將被角一一掖好,說道:“我們得加快行程了?!?/br> 梁澄:“師兄,你后來是怎么壓制魔心的?” 一念俯身,將梁澄臉頰邊的碎發往后拂去,然后就維持著這個動作,五指沒入發絲之間,一下一下地順著。 梁澄總覺著自己現在像只貓似的,正在被師兄柔柔地順著毛,令人一陣昏昏欲睡。 “我不愿受魔心壓制,一輩子武功無法精進,斷了我門傳承,于是決定修煉九轉摩羅心訣,所謂魔心,便是此訣武基,血羅漢功力深不可測,種入我體內的魔心蘊藏著雄厚的真氣,所以我修煉起九轉摩羅,進步神速?!?/br> 梁澄急急問道:“那師兄你不怕走火入魔嗎?” 一念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無路可走,不若破而后立,家師臨終前對我說,佛魔一念間,守住心中一念,就能不墮魔道?!?/br> “但是一開始的魔心畢竟不是我自己打下的,所以體內的真氣有時便會失控,爆裂非常,一旦我的心境出現任何空隙,便會被魔心趁虛而入,眼睛也會不收控制地出現紅芒?!?/br> 甚至會忍不住升起一股嗜血的沖動…… 一念想起那次與梁澄同榻而眠,為了激起血舍利,魔心再次失控,差點失手殺了睡夢中的梁澄,幸好最終被他克制住,但也受到魔心的反噬。 當然這些一念自然不會告訴梁澄。 “那要怎么辦?”梁澄忍不住起身,忽然眼睛一亮:“師兄,你不是說我體內的寒氣能平復你的暗傷嗎?那暗傷是不是就是指你體內的魔心?” 一念搖頭,“寒氣只能暫時壓制,減少魔心暴亂的次數,九轉摩羅與菩提心經一般,皆有九重,當年血羅漢煉至七重,天下間便無敵手,若我煉至八重,就能徹底將它化為我自己的摩羅之心?!?/br> “那師兄如今練到哪一重了?” “已停留在第六重三年了,”一念道:“越是往上修煉,魔心越是活躍,師兄如今反而不得不壓制修為,以免走火入魔?!?/br> “那要如何是好?” “或許有一物能夠助我完全化用魔心?!币荒蠲碱^微微皺起,“但是我還不是非常確定?!?/br> “是什么?”梁澄急問道。 一念取出一個囊袋,從中拿出那兩枚血舍利,道:“還記得那次你破入真如之境后,師兄跟你說的血舍利異象嗎?” 梁澄點頭:“難道血舍利可以解了師兄煩惱?” “或許,”一念嘆道:“我也不是十分肯定,當時血舍利互相旋繞,仿佛隨時就能融合,而我體內的魔心竟然也在隱隱震顫,仿佛為某物所壓制震懾,血舍利和九轉摩羅皆與地如來有關,或許二者之間真有什么聯系也未可知?!?/br> 梁澄皺眉,“血舍利要如何才能融在一起?” “當初我曾不小心把血滴在血舍利之上,之后便發現每當往血舍利輸入九轉摩羅真氣,它便會懸浮起來,發出陣陣紅光?!?/br> 說著,一念便示范給梁澄看,只見其中一枚血舍利穩穩地懸浮在一念掌心之上,發出鮮紅的光芒,好像里面燃著火種。 梁澄若有所思道:“所以這血舍利還需要滴血認主嗎?那師兄,你往我那顆上也滴一滴血看看?!?/br> “沒用的,”一念搖頭,“當我試圖往你那顆血舍利運氣時,能感覺到它的排斥,師弟,你曾經也不小心把血滴到上面嗎?” “沒有啊,”梁澄搖搖頭,“我沒有印象?!?/br> “應該是有,只是你自己不曾發覺,因為上次你入境之后,周身真氣流轉,你那顆血舍利也跟著產生反應,菩提心經雖為慧覺大德所創,但是亦有九重,且能舒緩我體內爆裂的真氣,慧覺大德當年亦是我門掌印之人,我一直懷疑菩提心經時根據九轉摩羅分化而來?!?/br> 一念身上有這么個隱患,梁澄自然心急,于是道:“是與不是,我現在試試看不就知道了?!?/br> “不可,”一念卻立即收起血舍利,阻止道:“你身上寒毒未清,還是不要接觸血舍利,此事不急,師兄還壓制得住,等你身體好了再做打算?!?/br> 梁澄想了想,覺得萬一弄不好反而拖了師兄后腿,只好點頭答應。 兩人又說了些話,一念直到梁澄睡去,這才起身離去,最后到底沒把不世閣之事說出,畢竟此事不好解釋,有了第一個謊言,便會有千百個,不如一開始就不說。 第34章 互喂姜湯 一行人離了泗州,渡過淮水,上岸后買了幾匹好馬,白日趕路,夜間就借宿到一些鄉野人家,若是經過一些縣鎮,便到客棧投宿,也能好好休整一番。 如此又過了七日,他們終于抵達九華山山下的青陽縣。 一念所說的落腳處是一座兩進的別院,隱在街巷深處,粉墻碧瓦,枯枝探檐,院里黃梅幾株,很是清幽。 梁澄踏上門階,石階上的雪掃得干干凈凈,石縫里也沒有枯草,顯然有人日日打掃,正當疑惑間,一念已經叩響門上的銅環,大門從里面打開,探出一顆戴著青布棉帽的腦袋,看到一念以及梁澄等人,道了聲“老爺”,推開厚重的木門,沉默恭敬地立在一旁。 梁澄一聽守門奴仆喚一念為“老爺”,不由有些詫異,見一念一副熟悉自然的模樣,只好默默地跟著進了院門。 才走兩步,便有一管家模樣的人迎了上來,短髭胡蒜頭鼻,四十左右,看來老實忠厚。 “老爺,您回來了?!?/br> 一念淡淡點頭道:“備上兩間客房?!?/br> 明明有三位客人,一念卻只讓準備兩間客房,那管家卻沒敢多問,亦不曾向梁澄投去異樣的眼神。 梁澄走在一念身邊,忍不住拿眼角覷了眼一念,心里覺得有些慌。 似是察覺到兩成的視線,一念轉頭微笑道:“正堂里的東暖閣,平日里一直有人打掃,你正好住進去?!?/br> “師兄呢?”梁澄問。 一念眼里閃過一絲狹促,“正屋隔著紗帳和屏風,就是暖閣?!?/br> 也就是說,二人實際上同處一室。 梁澄轉過頭,雙眼環顧院內景致,就是不去看一念,一念嘴角勾起,伸手握住梁澄的手,兩人原本就靠得進,寬大的衣袖蓋住了一念的動作,梁澄心里漏跳一拍,抿了抿唇,沒有掙開。 二人十指交握,仿佛走回共同的家。 天色已暮,群鴉歸林,他們一路風塵仆仆,此番抵達目的地,自然好好的沐浴休整了一番。 梁澄原先一進暖閣,便覺身上穿得太厚,解了披風,也不覺得冷,腳底下又暖又熱,應是裝了地龍。 一念取過他手里的披風,將他拉倒案桌邊,剛剛坐下,門外便傳來奴仆的問聲,“老爺,姜湯備好了?!?/br> 一念:“端進來?!?/br> 門被輕聲打開,青衣奴仆端上姜湯,又默默退開,整個過程腳底無聲,種種跡象,叫梁澄心里愈加驚異。 正當梁澄走神之極,嘴邊被送上一匙姜湯,梁澄回神,便見一念手里拿著湯匙,笑意溫柔地看著他,“師弟,先喝些姜湯暖暖身子?!?/br> 梁澄腦袋微微往后一移,推拒道:“還是我自己來吧,師兄你自己也喝一些?!?/br> 一念聞言并沒放下湯匙,而是輕聲嘆道:“師弟可是覺得師兄此舉太過輕佻了?” “怎么會?”梁澄驚道。 “若是不會,又怎么會不喜師兄的親近,”一念這才放下手中姜湯,黯然道:“師兄心悅你,見到師弟,就忍不住親之近之愛之,兩情相悅,更是恨不能生作連體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謂發乎情,止之禮,除了圣人,還有誰做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