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一番話說得梁澄愈加汗顏,上師耗費時間功力為他療毒,怕他內心歉疚,把一番菩薩慈悲心腸說成是他自己要研究醫毒之理,而他卻為了施針時不著衣物而這般扭捏作態,實在是矯揉造作,先不論上師為人最是端方,即便全身施針,也不可能全裸,好歹腰間要纏上遮蔽之物,如此既不污了上師的眼,也不會被上師發現他身下異樣之處。 如此一番思忖,梁澄靜下心來,抬眼看向一念禪師,只見上師目光正和,眉間一縷關心,叫人又想親近,又怕唐突,只能感激道:“師兄不必如此說自己,澄心曉得師兄苦心……我、我不怕疼的?!?/br> 話音剛落,上師放在他肩頭的手又拂過他的鬢發,將幾縷落下的發絲順到肩膀后,然后摸向梁澄的發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梁澄呆呆地仰視著一念禪師,上師神色愈發柔和清正,玉白的臉龐好似發出淡淡光芒,但聽見上師含笑道:“好,師弟不怕疼?!?/br> “……”梁澄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心跳如鼓,感覺全身都要燒著了。 他到底怎么回事…… 定是身體里的毒作的祟,要不然,他怎么會有種走火入魔的感覺? “這枚血舍利收好,等你體內寒毒清掉再戴不遲……”梁澄的手被一念執起,握在掌心里,手心被放進一枚小石子,他知道上師在向他叮囑,他能聽見上師的每一句每一字,但卻好像隔著一層薄紗,此時他的全副心神皆落在手背上傳來的溫度。 “我說的,可都記著了?” “啊……記得!” 梁澄見一念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頓時訕訕道:“嗯……記得,都記得……師兄,我……”梁澄看了眼手心里的血舍利,此刻眼里卻不再起一絲波瀾,他把血舍利遞向一念,道:“這枚血舍利便給你罷……我、我不愿見到它?!?/br> 一念眉間微皺,“此物既是家師所贈,我做弟子的斷無收回之理,你若怕見到它傷心,就藏起來吧?!?/br> 梁澄還是搖頭,望著一念的眼睛,道:“那師兄能替我保管嗎?” 一念最終輕嘆一聲,收下梁澄的血舍利,道:“既然如此,此物便由師兄暫時保管,等你何時回心轉意了,再向我來要?!?/br> “謝謝師兄?!?/br> 一念將血舍利放入一隨身香囊中,道:“既然如此,師弟這兩日便做好安排,我們三日后出發?!?/br> 梁澄會意,問道:“師兄知道何處洞中會有熱泉?” “不錯,”一念點頭,“我游歷江湖時,曾于九華山浮云寺掛單,九華山共有九峰,其中一處斷崖,名九命無回,崖間終年刮著罡風,飛鳥不至,因而未有人下過此崖,即便崖頂,亦罕有人至,我曾為證悟,于崖頂坐禪,偶然間發現此崖原是一處火山口,造物神奇,或是因地動,這火山竟被分為兩半,滄海桑田,山頂的凹口漸漸被削做利峰深崖,我在斷崖另一側罡風稍弱處發現一處崖洞,洞內回轉迂繞,直通地面,罡風竟不能入,而我在洞底發現一處熱泉,于此泉內修煉能擴展經脈,真氣流轉更為流暢,而四處洞壁盡覆火晶,還有一段暖玉地脈?!?/br> 梁澄原本還只是靜靜地聽著,到了后來卻忍不住目瞪口呆,不說這熱泉拓展經脈的奇效,這地焰火晶和暖玉礦脈,隨便一個說出去,都能引起江湖紛爭,朝廷也不會坐視不理。 即便富甲天下,權勢滔天,武功高深,在這三樣面前,也難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風輕,更不提說與人聽,而一念禪師卻這般隨意地,無一絲保留地全部告訴他。 ……不愧是一念上師! 原來他在上師面前頻頻失態,全是因為上師品格超拔,舉世無二,像他這般俗人,在如此高潔脫俗之人面前,自然總忍不住自亂陣腳,實在是怕有一絲一毫的冒犯唐突??!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還是互稱師兄師弟比較有感覺,干脆先出家的叫后出家師弟好了orz奉上小劇場~ 熱泉施針: 小梁澄渾身洗白白地躺在熱泉邊的火玉石上,瑟瑟縮縮地抱著肩膀,弓著腳背。 梁澄:“師兄,可以輕點嗎……澄心怕疼……” 一念挑起一根銀針,露出一口白牙,笑:“師弟乖,來,自己把身子打開?!?/br> 第14章 相邀共寢 當日離開無相居后,梁澄便以修福田報為由,叫流云向明元帝遞了出門游歷的奏折,佛門弟子受足戒后,都需要離寺云游四方,行善修德,梁澄雖未剃度,但已在僧錄司掛了度牒,已是佛門弟子,自然也要修此功德,況且他還以為百姓修功德,為社稷祈福報為此行目的,又有一念禪師和覺非方丈的復議,明元帝自然答應了。 明元帝倒不是完全放下了對梁澄的猜忌,只是梁澄身邊還跟著他的人,若梁澄此次借著他國師的身份,招攬門客勢力,流云飛月自然會稟報給他。 當晚,梁澄便收到明元帝的批復,明元帝賜了梁澄九環錫杖、金縷袈裟和紫金缽一副,賞銀萬兩,還提了一句讓流云飛月跟在身邊,以防意外。 由于此行是為療毒,一念所說的那處洞xue又太過驚世駭俗,雖知上師視寶物如糞土,梁澄還是不愿安喜平跟著,況且旅途顛簸,安喜平又沒有武功真氣護體,梁澄便叫安喜平留在大相國寺內。 而安喜平卻是急了,跪在梁澄面前,倔強道:“國師您這一路餐風飲露,身邊怎能沒有個伺候的人,喜平不怕苦,只愿跟著大人!” 梁澄扶住安喜平的胳膊,嘆道:“喜平,我知你忠心耿耿,只是此行著實不便讓你跟著?!?/br> 安喜平何等精明,心念一閃便知關鍵在于一念禪師,于是面露委屈道:“可是一念上師不喜奴婢這等低賤閹人相隨?” “喜平!”梁澄這回卻是難得肅容,正色道:“上師高風亮節,慈悲為懷,視眾生平等,怎會有此念頭,你莫妄自菲薄?!?/br> 見安喜平依舊一副不死心的模樣,梁澄狠狠心,道:“此行路程頗趕,你身上沒有內力,到時受苦不說,還要拖了行程?!?/br> “奴婢不敢!”安喜平目露惶恐,便要倒頭跪倒,這回卻被梁澄眼疾手快地制住,看著安喜平淚意汪汪的杏圓眼,梁澄到底還是心軟,柔聲道:“來日我再帶你游歷名川大河可好?” “喜平只要跟在大人身邊,去哪兒都好?!?/br> 梁澄的心更愧疚了,將安喜平一人獨自留在東都,梁澄其實也不是非常放心,雖然托了舅舅派人注意,但是若真有人暗中捉了安喜平,威逼利誘讓他做眼線,以安喜平的忠心,到時只怕被折磨至死,念及此處,梁澄心里更是猶疑不定,最后嘆道:“容我再作思量?!?/br> “多謝大人!”安喜平喜極,“奴婢就知道大人舍不得把喜平一個人就在東都,嘻嘻?!?/br> 梁澄彈了下安喜平的額頭,無奈搖頭。 安喜平離開后,梁澄原本還在想著什么時候與一念說說隨行人員的問題,不想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然出了歸真居,梁澄以拳抵掌,既然都出來了,那還是現在就說吧。 愉快地決定好,梁澄不再猶豫,馭起輕功,幾步間便到了無相居門口。 此時正是酉時末,今夜雪停,一彎淡月掛在梅枝梢頭,照得檐角庭階上的積雪清輝流轉,梁澄呼出一口白氣,抬手叩響門扉。 素漆木門被打開一扇,梁澄原本以為會是昨日的小沙彌,沒想到竟是一念禪師本人! “師、師兄?!” 一念僅著一層單薄里衣,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梁澄一低頭,便見薄薄的白衣上顯出一念胸膛上的肌理紋路,兩邊高,中間低,竟意外的精悍,還有那微微凸起的兩點…… 梁澄尷尬地移開視線,耳尖又紅又熱,支吾道:“打、打擾師兄了?!?/br> 一念側身,淡淡道:“進來吧?!?/br> 梁澄找了個話頭,掩飾自己的慌亂,“之前的小沙彌呢?” “他只白日過來?!币荒畹溃骸岸购?,便讓他晚間不用候在此處?!?/br> 梁澄贊嘆道:“師兄心慈?!?/br> 很快,梁澄便發現一念將他帶向寢房,神色間便有些猶豫,畢竟是他打擾在先,現下還要去上師寢房,到底不合禮數。 一念看出梁澄的顧慮,笑道:“無需拘束,禪室里的火炭早已熄了?!?/br> 原來是為了不讓他受寒,梁澄心里感動,對剛才盯著上師胸口的孟浪之舉更是羞愧。 “多謝師兄關懷?!?/br> “舉手之勞而已,師弟對我,不必如此多禮?!币荒钜撼巫脚缴?,幾步后便是一道紗帳,帳后是一念的里臥,正中擺著一張紫竹床榻。 紗帳一側已被放下,一側還好好的束著,床榻上被褥整齊,看來是上師正要入寢的時候,卻被自己打斷了,沒想到上師才酉時一過便要就寢。 梁澄還在胡思亂想,就聽到一念問道:“不知師弟所來何事?” 梁澄趕緊定神,將流云飛月受皇帝之命,要一路暗中隨行的事告訴一念,說到安喜平時,言辭間便有些不安,“我知那處洞xue不便叫人知曉,到時我只讓他們三人候在九華山外,可好?” “師弟不必愧疚,”一念寬撫道:“那處洞xue若無我帶著,世間恐怕無人尋得到,我于九華山附近的青陽縣有一落腳處,到時那三位居士便可暫居那處?!?/br> “還是師兄思慮周全?!狈畔滦念^一塊大石,梁澄無不感激道,說罷便要告辭,卻聽一念道:“此行一去,約莫來年四月方可回京,今歲除夕,只怕需在外頭度過?!?/br> 梁澄心頭一暖,道:“既已出家,便不可貪戀紅塵,澄心早已做好覺悟?!?/br> 一念撫上他肩頭,眉目在昏黃的燭火下愈發柔和,“無事,師兄陪你過?!?/br> “……嗯?!绷撼蔚皖^,隱下眼角的濕意。 原本他以為自己無所依憑,煢煢孑立,如今更是身懷奇毒,本該凄慘孤離一世,然后被當做因病而亡,沒想到除了舅舅待他始終如一,安喜平和流云飛月對他披肝瀝膽,還能得上師如此人物的青眼,關懷有加,如兄如師,梁澄只覺得,當真是不枉此番重生。 正當他心中感概萬千時,發頂便被人輕輕地揉了揉。梁澄抬頭,便見一念雙眼含笑道:“我亦許久不曾與人共度此佳節,師弟可愿陪我?” “當然愿意!”梁澄點頭,頗有小雞啄米的架勢,惹得一念笑出聲來,梁澄不解地看向一念,下一刻手臂便被拉起,對方站起身來,引著他往里臥走去,“外頭風冷,你莫要著涼了,既然來了,便于此處歇下罷?!?/br> “不可!”梁澄大驚失色道。 “有何不可?”一念腳步不停,直到床榻前,才轉身問道:“可是嫌棄師兄寒舍簡陋?” 梁澄向來覺得上師是乃世間最是端方的人物,此時見上師神色間夾雜著一絲戲謔,一時竟有些晃神,就著這么一個空擋,身上的罩衣已被一念解下,僅余中衣和里衣,顯得梁澄腰細腿長,身姿秀挺,但是站在身量俊偉的一念身邊,便有些弱不經衣的意味。 梁澄不自覺的拽住衣擺,窘迫道:“怎么會嫌棄,只是覺得太過打擾師兄了……” 此時一念已經坐到床榻左側,還隨意地拍了拍身邊,笑道:“我亦很久不曾與人抵足夜談過,上回說到漸悟之道與頓悟之道,師兄尤覺意猶未盡,擇日不如撞日,今夜我兩便繼續那日的對禪?!?/br> 燭火飄忽,一念有些深邃的眉眼在臉上投下一道陰影,剝削的嘴角微斜,梁澄不知是否自己錯覺,只覺得此刻的上師,與白日有些不同,明明話語還是那般柔和,猶如清風拂春波,但是身上隱隱有股威壓氣勢,他竟覺出一絲霸道狂傲…… 讓他不敢拒絕,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 “那便過來吧,師弟?!?/br> 梁澄慢慢地走到右側床沿,心道,又非赤身共臥,上師端不會發現他身上的秘密。況且上回與上師辯佛便獲益良多,可惜斷在一半,他亦是很想與上師……抵足共研佛理的…… 心下一定,梁澄便坐到床榻右側,床頭只有一條長枕,一方棉被,梁澄于是問道:“可還要再拿床被子來?” 話音剛落,便感到頭頂覆上一道陰影,梁澄一驚,就看到一念傾身過來,溫熱的鼻息就在臉頰邊! 作者有話要說: 梁澄:上師!您竟然色誘??!還有沒有身為高僧大德的自覺! 一念:本上師就隨便穿了件睡衣,你就說我色誘,阿彌陀佛,非為色引,是師弟你心動了。 作者:連透明睡衣都穿上了,還說不是色誘【鄙視臉】。 第15章 殺心驟起 話音剛落,便感到頭上覆上一道陰影,梁澄一驚,就看到一念傾身過來,溫熱的鼻息就在臉頰邊! 梁澄下意識屏住呼吸,隨即便感到手上一暖,原來是一念上師往他手里塞了個湯婆子。 “師弟的手太冷了,還是先暖暖?!闭f完,一念兩指拈住棉被一角,輕輕一抖,也不知如何動作,厚重的棉被在他手里仿若輕紗,輕飄飄地展開,覆在二人身上,如此便是大被同眠,同床共枕了。 一念躺進被子里后,便轉頭仰視著依舊坐著梁澄,問道:“師弟怎么不躺下來,被窩子里比較暖和?!?/br> 在燭火的暈染下,梁澄發現這樣俯視著上師的眼眸,那雙往日里古潭般幽深的瞳孔深處,似乎泛出一點紅芒,待要細看時,卻又消失不見。 或許是映著燈火的緣故,梁澄如是想,跟著縮進被子里,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邊躺著一個人,梁澄竟覺得被窩子里很快就暖烘烘的。 除了九皇子梁濟,這是他第一次和外人睡在同一張被窩里,兩人間只隔著一個拳頭大小,隔著薄薄的中衣,梁澄可以感覺到從另一邊傳遞而來的熱氣,這種熏熏然的熱度讓人一陣昏昏欲睡。 梁澄記得他還要向上師討教頓悟之道中明心見性一說,也不知是這被窩太過舒適柔軟,梁澄的眼皮閉了又開,漸漸地便闔上了,一對又長又翹的眼睫安靜地棲伏著。 身邊的呼吸慢慢變得悠長,一念半坐起身,從懷里拿出兩枚血舍利,運起真氣,其中一顆血舍利冒起一層紅芒,懸浮在一念掌心之上,另一顆卻依舊靜靜地躺在他手心里,一動不動。 這顆沒有反應的血舍利,正是梁澄手上戴的那顆。 見那枚血舍利始終不曾冒出紅芒,一念面無表情地將兩粒血舍利都收起,然后若有所思地看著睡夢中的梁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