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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太子與妖僧[重生]在線閱讀 - 第2節

第2節

    東都大相國寺,紅墻碧瓦,殿閣嵯峨,清冷的銀輝灑下,寶剎禪林一派莊嚴肅穆。

    東北角一處梅林精舍,紅梅暗香馥郁,只是今歲無雪,群木葉空,卻無一絲雪跡,不免失了意趣,人說“有梅無雪不精神”,這處燁燁紅梅,沒了霜凌雪欺,便少了幾分蕊寒枝瘦凜冰霜的傲骨。

    忽而一陣獵獵寒風穿過梅林,精舍北面的格扇竟被吹開,一縷冷香襲來,梅瓣乘著風勢,飄進暖閣內,繞過紙屏,翩躚回旋,眼看就要落進紫竹榻內,卻被層層紗帳隔斷,跌落在地。

    安喜平自八歲那年進宮以來,因長了副頗有福氣的皮相,名字也討喜,便被安排在太子身邊伺候,從一開始的灑掃,只能遠遠見太子一面,到如今的貼身心腹,恍然已有十五載,再過一年,太子便到了弱冠之齡。

    今日太子來這大相國寺替圣上祈雪,為表誠心,便夜宿佛院,還要茹素三日。

    大相國寺自太祖起,便深得皇家崇奉,太祖謂之“為國開堂”,大凡帝王祈福禮佛,無不在此,于是這東北角便專為皇室中人開辟了一處院落雅居。

    安喜平原本倚在床榻邊守夜,被冷風灌了個機靈,趕緊起身,繞過屏風,只見窗牖大敞,便上前合上。

    而此刻青紗帳內,原本沉沉入睡的梁澄眉頭忽然皺起,一對鴉羽似的長睫輕輕顫動,似乎落入夢魘之中,幾息之內,額頭上便沁出一層密汗,倏爾,那雙眼尾微翹的雙眼猛地睜開,黑瞳恍恍無神,似醒未醒,怔怔地盯著上方。

    良久,那對眼瞳終于聚焦,然后倏地睜大,復又闔上,再又睜開。

    梁澄一時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明明上一刻還在寢宮內,毒酒穿腸,劇痛如絞,此刻卻高床軟枕,那種銷魂蝕骨的絞痛仿佛一場噩夢,夢醒了便消失無蹤。

    他緩緩地坐起,借著透窗而過的月光,看清身下的紫竹榻和素青紗,如此素凈淡雅的布置絕非是在東宮,他漸漸想起此處是大相國寺里的梅林精舍。

    他怎么會在這兒?

    難后方才一切皆是大夢一場?是佛祖托夢警示?

    梁澄伸出手,看著掌心的紋路,目光觸及被玄金絲纏繞的血舍利,忽地一頓……不……不是夢!

    他閉上眼睛,父皇驚愕厭惡的目光,母后疏離厭棄的面目,孟留君虛偽做作的嘴臉,一切皆歷歷在目,不是夢!

    那他……這是被人救了回來?

    就在梁澄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紗帳被人掀開,一張白圓討喜的臉出現在賬外,梁澄心里掀起驚濤巨浪,駭然地望著安喜平。

    “殿下,可是被風冷著了?”安喜平見太子醒來,以為是被冷風激醒,便如此問道。

    “喜平……”梁澄伸手,小心翼翼地撫向安喜平的臉側,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語道:“喜平,你還活著……”

    喜平臉上一紅,自家殿下生得好看,被這般一雙含煙似的眼眸如此專注地望著,便是看慣了這副好皮囊,也不免心里一亂,他低下頭,問道:“殿下這是被魘著了罷?奴婢自然活著?!?/br>
    梁澄的指尖碰到安喜平白嫩的腮rou上,溫熱的觸感告訴梁澄,那個在他眼前被活活杖斃的喜平,的的確確是活著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安喜平這下連脖子都紅了,他訥訥道:“殿下,明早還要主持祈雪,還是早些歇息罷?!?/br>
    “祈雪?”梁澄一怔,心里一個念頭電閃而過,他咽了口唾沫,輕聲道:“眼下已是臘月,霜干彌日,雨雪不降,來年春耕只怕蕎麥不豐?!?/br>
    安喜平急道:“殿下莫憂,您定能為大齊祈得大雪?!?/br>
    梁澄心里的猜想得到證實,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半晌,他拍拍安喜平的肩頭,道:“嗯,你不用在這守著了,去隔間里補個覺罷?!?/br>
    安喜平正要說“使不得”,見梁澄神色不容置喙,只好委委屈屈地告退了。

    等周遭恢復一片遽靜后,青紗帳被緩緩掀起,梁澄圍上銀狐披風,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輕輕推開門,寒氣如刀,撲面而來,刀刀入骨,梁澄卻好似不覺,踏出房門。

    門外守著兩個小太監,見到梁澄,驚得神魂俱飛,瞌睡蟲都被嚇跑了,正要跪下道安,卻被梁澄止住,揮手退下。

    兩個小太監不敢有何疑問,噤若寒蟬,不吭不響地退下了。

    地上無雪,冷氣卻不減,順著梁澄的赤裸的足底鉆進rou里,骨里,卻給梁澄一種真實的感受,他走到院里,入眼便是微云淡月下的層層梅林。

    他竟是回來了,回到一年前,正好也是深冬臘月,正好也是紅梅如焚。

    這世間,竟真有顛倒輪回乾坤之事?亦或是佛祖所言涅槃重生?

    若真有,那是哪路神佛對他施的神通,又為何選他?

    換做常人,只怕喜極而泣,梁澄卻迷茫愴然,早在飲下毒酒的那一刻,他已心如止水,只覺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他已然放下癡念,難道還要重復以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

    不……

    梁澄仰頭閉上眼睛,不論他為何能得此番奇遇,既然重來,他決計遠離皇宮爭斗,惟愿此生閑云野鶴,看遍天下山川。

    而眼下就有一個脫離是非的時機。

    明元24年,京畿首次入冬無雪,父皇命他祈雪,不想三日后,果然天降大雪,免了入春早旱之危。

    明日祈雪,他便要當著所有僧尼道俗,遁入空門!

    主意一定,梁澄不禁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甚至頗有意興地走進梅林,湊近一簇梅花,一縷冷香鉆入鼻翼,沁人心脾。

    他素來喜梅,寢宮四周,梅枝遍繞,無論是小細宮粉,還是綠萼玉蝶,無所不植,此處卻是難得的江砂宮粉,烈烈如火,,更有數株枝干碗粗的古梅,梁澄一時興起,竟一個飛身,攀上其中一株,將早就凍得發紫的雙腳縮進披風里,盤腿坐在粗大的枝干上。

    大齊太祖馬上得天下,命世之才,智謀胸襟無雙,一把混天槊可敵千軍,當年麾下不乏宗師高手,因此,無論皇子皇女,皆自幼習武,不求身手超拔,旨在強身健體,鍛煉意志,居安思危。

    皇家也有兩套不外傳的內功心法,一套乾罡經,剛猛霸道,傳說太祖早年偶得,輔以混天槊法,便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套菩提心經,卻是慧覺禪師傾畢生所創,太祖晚年為暗疾所傷,慧覺將此經贈予太祖,修復暗傷,此經綿長柔和,養氣延年。

    乾罡經與混天槊講究資質,并非每位皇子都可以習得的,且自滕王一歿,二者皆失,世間恐怕已無傳人。這也是明元帝為人所詬病的一點,大齊皇室憑借此功,從來兵權牢牢在握,屢拒外族于關外,然則近幾年,突厥頻頻犯邊,sao擾邊境百姓,雖然每回都被朝廷打了回去,但卻沒了令外族聞風喪膽的威懾力。

    與之相反,菩提心經卻是誰都能修煉的,但大多修習者均止步于第五重便再無寸進,若要修至臻境,更是難于登天,傳言這套心經前期無甚威力,但若功成圓滿,則得大自在,天上地下,無不逍遙。

    此經共分九重,梁澄只練到第三重,且停在這一重已有兩年,身為太子,他自然沒那份精力鉆研武道,其實,歷來皇族,也只把它當做修身養性,延年益壽的功法,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畢竟大齊立國三百年來,從未有人練成此功,甚至最高不過第六重,堪堪躋身二流高手,倒是人到期頤之年,依舊青絲不改,這也是皇室中人若無變故,皆能長壽的秘密。

    可惜皇室自來不缺險惡爭斗,有史以來,大齊最不缺皇帝禪位,只是不知其中又有多少不足為外人道哉的秘辛。

    梁澄此時結跏趺坐于簇簇紅梅之中,仰吸天氣,俯飲地精,心旌倏爾一動,一直不得寸進的境界竟有突破的跡象,梁澄順其自然,斂神靜氣,運起菩提心經,片刻便物我兩忘。

    他此時雙眼閉合,便沒發現,在他周身,漸漸生出一道道原不會出現的回旋真氣,卷起紛紛梅瓣,將他包裹其間,趁著他清冷脫俗的樣貌,竟不似凡塵中人。

    而他手腕上的血舍利也跟著閃過一絲紅芒,復又沉寂,仿若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梁澄終于吐息收功,睜開雙目,那雙水墨勾勒般的眼眸流光湛湛,哪見一絲迷惘絕望,他竟然就這么突破至第四重。

    梁澄頓覺通體舒泰,竟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在,正要起身,便發現樹下圍著一圈梅瓣,他心下疑惑,正要細想,卻被一陣踩在斷草殘梗上的跫音打斷,梁澄回首一望,便見梅林深處現出一抹月白僧衣,疏影橫斜間,來人緩緩穿花而過,威儀棣棣,蕭蕭肅肅,周身不染一塵,好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一陣風過,來人抬手,隨意地夾住一片飛向唇邊的梅瓣,抬眼看向梁澄。

    梁澄怔然忘語,他終于知道什么叫“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

    第3章 法壇發愿

    正當梁澄怔愣之時,來人已轉開視線,看向他腳下的古梅,一瞬間,梁澄只覺得身上一冷,然而下一刻,這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卻又消失了,他狐疑地掃過來人的眉間,方才那處微微蹙起,似有冷芒凝聚,難道是因這散落一地的梅花?

    想到這梁澄便有些心虛,雖不知這半樹梅瓣是如何凋零的,想來該是他的錯。

    須臾,那僧人便近到樹下,梁澄飄下古梅,一雙凝白裸足,輕輕地落在滿地殘紅之上,被僧人的視線淡淡地掃過,梁澄的腳背頓時羞顫一弓,默默跳出落梅之外。

    “可惜了?!?/br>
    僧人俯身,拈花而起,如此嘆道,聲若玉碎澗落,口稱“可惜”,神色卻淡淡,無悲無喜,仿佛不為外物所擾。

    梁澄臉色微訕,訥訥道:“是我暴殄天物了?!?/br>
    也不知為何,這年青僧人分明未做什么,他好歹做了19年的太子,但是對方一個眼神,一句嘆息,便叫他忘了身份,略了自稱。

    那身著月白海青的僧人不置可否,右手結與愿印,指端下垂,手掌向上,五指骨節分明,好似白玉竹枝,七分勁節,三分清寒,那手伸向滿地落梅,但見殘影似蓮動,梁澄待要細看,滿地落紅紛紛飛起,仿佛被無形的手牽引著,回旋聚攏,慢慢堆作一尺花冢。

    這人看起來不比他年長多少,竟能做到以氣御物,如此年紀,就有此功力,真是聞所未聞。

    不等梁澄驚嘆,僧人又伸出左手,梁澄這才發現對方寬大的衣袖里,竟藏了個闊口胖底白釉執壺,僧人單膝著地,將梅瓣有條不理地掃向壺內。

    梁澄前身微傾,正要幫忙,又怕自己唐突,于是雙手合掌見禮問道:“請問師父上下?”

    僧人聞言,放下執壺,起身回禮道:“衲子上一下念?!?/br>
    “原來是一念上師?!绷撼窝谧⊙鄣椎恼痼@,再次回禮,“不知上師來此,有失遠迎,可需末學搭手一二?”

    “無妨?!币荒罹芰肆撼魏?,便繼續收集梅瓣,道:“此梅據傳為禪宗祖師地如來尊者親手所植,迄今千余載,周遭紅梅,皆是后人從它身上截枝所栽,不過,此梅已十年無花,不想今歲無雪,竟又開了?!?/br>
    這梅林的來歷梁澄倒是第一次聽說,大相國寺原是禪宗祖庭白馬寺,太祖定都于此后,在其原址上擴建修復,便有如今的中原第一寺。

    如果對方所言非虛,那他這也算是糟蹋了佛庭圣物,梁澄于是慚愧道:“適才見此梅英繽紛,忽有所得,武境被破,一時忘形,也不知如何成這般模樣,實在抱歉?!?/br>
    “無需道歉,花開終有落,此梅十年不開,一開便助施主破障,合該施主的機緣?!?/br>
    言罷,一念已然收起所有殘瓣,一手立掌豎于胸前,頷首道:“貧僧告辭?!?/br>
    “上師請留步,”梁澄上前一步急道,見一念向他看來,神情淡遠,心下便是一顫,當即斂神收色,原本來到嘴邊的話不知怎么,卻是說不出口了,于是臨時轉了話頭:“不知……上師要這梅花有何用處?”

    “制香?!?/br>
    一念言簡意賅。

    梁澄:“原來上師于香道一途也有造詣?!?/br>
    一念:“略涉一二,不足稱道?!?/br>
    “既然如此,便不打擾上師了?!倍擞谑窍嗷サ绖e,穿花拂枝,走出梅林。

    進屋前,梁澄停足回望,此刻東方乍白,晨霧漸起,寒煙縹緲,不遠處的梅林便顯得迷迷蒙蒙,看得不很真切。

    一念……

    梁澄心里默念此二字,原來他就是無渡大般若唯一的衣缽傳人,禪宗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不但幼通經史律論,儒道玄學,于武道上也是根器無雙,盡得大般若真傳,以弱冠之齡一頓超入,當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方才,梁澄叫住一念,便是想把心中想好的出家托詞告訴對方,以便明日行事,但是在觸及那雙寒星般清冷淡漠的雙眼后,便再也說不出一句那已想好的借口,仿佛所有的誑語遮掩,在那雙洞察世事的眼中,都無所遁形。

    梁澄最終暗嘆一聲,推開屋門,迎面便是安喜平焦急委屈的白圓臉龐。

    “殿下,您這是去哪兒了?”隨之尖叫一聲:“這大冷天的,您怎么光著腳就出去了,凍壞了可怎么沒辦?!”

    “喜平,孤進境了?!绷撼巫炖锏暮孟s并沒有消掉安喜平眉間的心疼,整張臉依舊皺著,嘟囔道:“練功也不能忘了穿鞋啊,殿下尊貴無比,千金之軀,怎能受此寒凍?”

    梁澄無奈,心知安喜平不但忠心耿耿,還是真正地關心著他,便由著他去了,任由他給自己洗漱更衣。

    大齊自以得火德,旗幟尚赤,龍袞冕服以赤黑為主,而太子禮服,與天子相近,改五爪龍紋為四爪蟒紋。

    梁澄生得極白,一襲絳紗墨緣蟒袍更襯得他肌瑩似玉,身姿爽拔,氣韻優容。

    此刻立在大相國寺祭臺底下的百官僧眾,以及外圍的普通百姓,無不感嘆一聲,太子當真好風采,好氣度,不愧為大齊儲君。

    梁澄雙手拈香,平舉至齊眉,莊重行禮,想到等下要做的事,不由深吸一口氣,將三株香齊齊插入香爐里。

    然后退后三步,在眾人以為他要對著佛祖念誦禱文之時,竟暮然轉身,視線掃過眾人,薄唇輕啟。

    “孤昨日夜宿寺內,竟得佛祖托夢?!?/br>
    一言既出,眾人嘩然,梁澄抬手往下一按,場面頓時恢復肅靜。

    “佛祖道,孤本乃沙門中人,卻錯投皇家,如今當遁入空門,方能解京畿無雪之災?!?/br>
    此話太過驚世駭俗,底下人反而一時驚得忘了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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