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我一噎:“……那你就真的隨他的意留下了?” “不然呢?我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待在這黑漆漆的屋子里?!彼麥惤?,低聲笑了起來,“聽碧,老實告訴我,要是我剛剛沒來,你會不會哭鼻子???” 哭哭哭哭鼻子?! 我面紅耳赤地推開他:“說正經的呢!” “沒什么正經不正經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彼麩o所謂地捏了捏脖子,“走吧,先把洛玄安置好再說,他傷在腰腹處,得盡快躺到榻上去才行?!?/br> 我們把洛玄放到了離這間屋子不遠的一間房舍中,雖然沉新說了他的傷只是看著可怕,其實沒有大礙,但他還是給洛玄清理了一下傷口,甚至在權衡了半天之后把他腰腹處的那團死氣也給拔了。 清理了傷口、調理了氣息之后,洛玄的臉色明顯好了許多,就連呼吸也平穩了下來——雖然他的呼吸一向輕不可聞,比起活人,他更像是一個死人。但他好歹傷勢穩定了下來,我也就松了口氣。 處理好了洛玄,沉新就拉著我坐在一旁開始共商大計,我原本以為他是要和我商量如何對付蘇晉,卻沒想到他只字不提蘇晉,只跟我商量如何拿回我的身體,讓我盡快魂魄歸位。 提到身體,我就不可避免地興奮了起來:“你知道我的身體在哪?” “不出意外的話,就在河心下被鎮壓的引魂燈旁邊?!?/br> 沉新的一句話讓我大為震驚:“引魂燈?!他把我的身體放它旁邊干什么?!” 不對不對,重點不是這個! 蘇晉把我的身體放到了引魂燈的旁邊,那不就意味著他能接近引魂燈了?那他還等什么,直接拿了燈離開便是,怎么還逗留在此處?! 許是我的神情太過震驚,沉新只看了我一眼就道:“引魂燈其實很好找,只是這城里都是凡人,*凡胎看不出來而已。蘇晉恐怕早就找到了引魂燈,但他按捺不發定有他的道理,或許是時日未到,也或許是另有目的??傊?,現在我們在明,他在暗,不要打草驚蛇,按兵不動才是正理?!?/br> 他這話說得頭頭是道,字字句句針對我心中未說出口的疑問,我更加震驚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就笑著戳了我的額頭一下:“你那張臉能隱瞞什么?我對你可是了如指掌?!?/br> 這話說的! 我伸手探向額頭,卻不是為了撫摸眉心,而是抓住了他的手拉下握住,手心中傳來他溫暖的熱度。 “……”沉新先是一愣,而后就淺淺笑了起來,從我的手心抽出手,張開雙臂擁住了我。 月移,星疏。 蘇晉讓沉新留下時似笑非笑地說過會好好招待沉新,我自然不會當真,覺得他這話要么是場面話要么是大有深意,沒想到他還當真給我們帶了個大禮回來,盡足了地主之誼。 天光微亮時,他穿著昨天白日的那身靛青衣袍走進了大門,衣袍上血漬仍在,血腥味卻少了許多,也暈染了開來,看著竟比昨夜晚上還要來得傷勢嚴重。但我知道這只不過錯覺而已,不僅因為他身上濃重的水氣,更因為他隨手一扔,一個人影就踉踉蹌蹌地跌倒了我和沉新中間。 彼時我正在幫沉新重新包扎手上的傷口,蘇晉的這座宅子很大,東西也很多,衣物吃食什么的一個不少,我和沉新在這宅子里一探究竟時甚至找到了四大箱子的綾羅綢緞,這些衣物上都被施了法術,能夠經久不衰,即便過了千年也不會褪色發黑,看著倒還真像是一座普通的凡間宅院那般。 不過越是這樣,這宅子就越顯詭異,我能感覺得出那些衣物上附著的法力都是蘇晉的,可蘇晉是誰,除了上等法器以及一些奇怪難尋的東西之外,他還會將什么放在心上? 我也猜測過是不是早在多年前蘇晉就來過這里住了一段時間,可這也說不通,他不是凡人,不需要這些凡間物品,衣袍什么的還好說,那些保存完好的精致甜食就無法解釋了,難道蘇晉還好甜食? 這也太驚悚了吧? 沉新倒沒覺得這些有什么,他看見那些衣物吃食時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就拉著我離開了,沒有多說什么。 不過蘇晉將這里保存得那么完好也幫了我一個大忙,他這里不但衣食俱全,連紗布藥粉什么的也是不少,后院更是有幾間屋子專門放置了一大堆藥材,沉新拿過幾個裝藥粉的小瓶子細細分辨了一番,就給洛玄上了藥,止了傷勢。 而我見洛玄直到天亮時也沒有什么不適之狀,就安下了心,拿過藥瓶給沉新手上的傷口細細上起藥來。 因此,當司命跌跌撞撞地被蘇晉扔到我們跟前時,我正在給沉新的手背灑藥,被他這么猝不及防地一碰,手一抖,整瓶子的藥就全灑到了沉新手上。 ☆、第150章 死相 沉新吃痛地嘶了一聲,不待我抓穩他的手腕就把手抽了回去,抬頭對司命怒目而視:“你——司命?” 司命好不容易才站穩了,對上沉新由憤怒轉為震驚的目光,兜著袖有些尷尬地哈哈訕笑了起來:“沉新,聽碧,你們……好啊?!?/br> “你的手——”我低聲抱怨,正想把沉新的手抓回來,沉新卻從椅子上站起,不理會我“紗布還沒包扎呢!”的抱怨,看向踏過門檻緩步而來的蘇晉。 “太子殿下,你這是何意?”他有些挑釁地笑道,“就算想要盡地主之誼,也不用把你的親弟弟綁了來給我出氣啊?!?/br> 司命睜大了眼:“沉新,枉我和你這么多年的交情!你你你,你居然——” “你閉嘴!”沉新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 司命立刻住了口,不再言語。 “神君想岔了?!泵鎸Τ列绿翎叺馁|詢,蘇晉就顯得從容多了,他施施然走向我們,在一丈之外立定,笑意頗深,“蘇晉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又哪里來的親弟?更何況還是貴為天帝次子的司命神君?我只是瞧著司命神君一個人在夜中于河岸邊徘徊不去,那勘察地形的情形與洛將軍多有相似,以防他不慎之下驚擾了引魂燈,就把他帶了過來,也好和神君敘敘舊。怎么,難道神君與司命神君不是至交好友嗎,在如此境地下見到好友,神君為何非但不展歡顏,反而對司命神君冷語相加?” 沉新還沒有什么反應,司命就神色震驚地開始反駁了:“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我這樣的一個弟弟?” 蘇晉冷眼看過去,清冷道:“蘇晉乃一介小小凡人,攀不得天家親,就算懷逐神君逝世已久,司命神君思兄親切,也用不著見一個叫一個?!?/br> 司命面色慘白地后退了一步,似是大受打擊。 “逝世?”我立刻聽出了他話中的不當,當即就質疑道,“懷逐神君只是失蹤,從沒人說過他已經離世,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還這么肯定?” 同時心里對司命的反應有些鄙夷,他平時看著風流倜儻的,原來也會有方寸大亂的時候,這蘇晉是不是天宮太子不說,他的好兄弟沉新還受著傷呢,他也不關心一下。 蘇晉微微一笑:“公主當真心思細膩,于微末處也不放過一點……好吧,既然公主發話了,我自當有問必答?!?/br> 他頓了頓,瞥了面色慘白的司命一眼,才輕笑著道:“三清都言懷逐神君失蹤萬年,然我雖是一介小小凡人,也是知道一宮太子的重要性的,太子久去不歸,不是心中沒有天宮,就是……已經遭遇不測。更何況,數年前我曾游至一座世外仙島,那島上繁花盛開,四時之景俱全,當真是鳥語花香,美不勝收,朝聞花香,便是夕死也值了。也正是在那座仙島上,我見到了……” 他看向司命,輕笑道:“懷逐神君的尸體?!?/br> 司命神情大震:“你……” “說來,也是可悲?!碧K晉像是沒見到他的神情一樣,繼續說了下去,話語間頗有幾分傷感之意,至于這傷感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皯阎鹕窬F為一宮太子,竟死相悲慘,當真是讓我心有戚戚……對了,也不知為何,他明明是神君,死了卻跟凡人一樣,身體腐爛,禿鷲啄食其rou,泥土吸收其血,他尸體周圍那一片的花開得可真是燦爛啊……奪目,耀眼,生機勃勃,卻又帶著血一般的顏色……*與燦爛、死亡與新生交織在一起,那景象,當真是比島上盛開的繁花還要沒上幾分,令人不舍得移開眼……現在想來,那情景還是歷歷在目?!?/br> 司命后退了一步,多虧了沉新伸手攔了一下,不然他怕是就要跌坐在地了。 “我不知道,你竟遭受到如此痛苦……”他恍惚道,聲音聽上去幾分痛苦幾分后悔,竟還有幾分哽咽,“大哥……當日,是弟弟對不起你……” “神君,我已再三解釋過了,”蘇晉神情溫和道,“我并非是你兄長,神君與懷逐神君兄弟情深,乍聞懷逐神君身死,悲痛不已是自然的,只是還是別搞混了我與神君為好,若不然,懷逐神君要是得知你錯認了人,豈不是死不瞑目?” 司命嘴唇抖動:“大哥,你——” 蘇晉一笑:“說來,我也是對懷逐神君之死大感疑惑。素聞神君掌管天下司命之簿,于三清諸事都很通曉,那可否請神君告知,這懷逐神君身為神君,怎么死了卻不消散于天地中,而是像個凡人那般逐漸腐爛,被萬物侵蝕呢?莫非是神君當年修煉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才導致的?” 司命沒說話。 蘇晉也不糾纏,微微笑了笑就道:“有懷逐神君的前車之鑒,看來我日后修煉時要多加小心了,我可不愿步神君后塵,死了……也不得安寧?!?/br> 由于我背對著司命,因此我看不清他面上是何神情,但蘇晉卻看得清清楚楚,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滿意的東西一樣歡快地笑了起來:“好了,時辰尚早,司命神君長途跋涉來到此地,又在河邊費了一晚的精力,想必已是累了,我就不打擾神君休憩了?!?/br> 他轉身欲走,步子一抬,又頓了頓,側頭看向我和沉新,視線在沉新的右手背上打了個來回:“此藥乃我一故舊所制,藥效上佳,神君只管盡用?!?/br> “多謝,”沉新立刻回了一句,“你那故舊?!?/br> 蘇晉微一頷首,就轉身邁出了門檻。 他并沒有離開宅子,而是在長廊處身形一轉,撩起垂下的紫藤蘿,進了內院。 天光熹微,紫藤蘿隨風搖曳,隱去了他逐漸遠離的背影。 司命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一樣,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 沉新諷刺道:“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坐在地上呢,原來還記得做椅子上啊。怎么,在蒼穹那會兒你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是蘇晉當真犯了天規,就算他的你的大哥,你也會把他五花大綁回去,押他上神霄殿嗎?” “沉新?!蔽铱此久裆珜嵲陔y看,幾乎都可以說得上是失魂落魄了,就低聲喚了一句沉新,“雖然蘇晉他……但他好歹也是司命的大哥,你少說兩句吧?!?/br> “你不知道這里面的內情,別亂勸人?!背列驴匆膊豢次?,“司命,我話放這里,蘇晉和我勢如水火,我容不下他,他也容不下我,最多等到引魂燈出世,我一定會對他出手。你要是真能大義滅親,那你來這里我歡迎;但你若是婆婆mama磨磨唧唧地想勸你親愛的大哥回心轉意,我勸你還是盡早回去吧,我不想和你對上?!?/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久]眼深深地嘆了一聲,長發滑下遮住了他眉角處黑色妖異的紋路?!安还芩翘K晉還是大哥,他都犯下了天規,按理,都該以擅自篡改天命、謀害人命之罪論處。只是……只是當年,他就是因為錯犯了天規,被父君罰剝奪仙籍,拔除神骨,毀了他所有的修為,才會像個凡人一樣死去……” 他顫聲道:“我簡直不敢想象,我那一向心氣高傲的大哥,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凡人之軀、面對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的……他……又是用什么心情,跟我講述他死時的情景的……我是他的弟弟,卻不能在他落難時幫他一把,反而逍遙了這么多年后又以‘違犯天規’之罪前來抓捕他,我、我——” “你辦不到?”沉新神情漠然,“辦不到就回去,別給我在這添亂?!?/br> “可是——!” “司命,你有沒有想過,”他挑眉,“若是你的好大哥真的在被天帝懲罰后像個凡人那樣悲慘地死去,他又是怎么回來的?又是怎么煉成的現在這一身法力?” “觸犯的……又會是什么樣的禁法呢?” “我都跟你說了,你的手還沒包扎好,你偏不理我。你看,現在傷口又裂開了?!?/br> 在沉新拋下那一句堪稱是驚雷的話后,司命就一臉震驚地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了,也不知他想了什么,沉默許久后蹭地一下站起了身往門外走去,看方向是去找蘇晉的。蘇晉雖然和我們算得上是仇人,但他也是司命的大哥,因此我和沉新也就隨他去,沒有叫住他。 反正照蘇晉的態度,他是斷然不會承認他天宮太子的身份的,讓司馬死心也好,別到時候少了個助力不說,還多了個敵人。 司命離開后,我就拉著沉新在椅子上坐好,拿起桌案上的白綾,細細纏上他的右手。 不是我多事,對于神仙來說,這些皮rou傷本來不該放在心上,可不知道譚蓁昨晚用的什么鏈子,本該半個時辰內就恢復如初的傷口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好全,要不是沉新再三保證他沒有事,我都要懷疑他又中什么暗算了。 “這傷口怎么回事?好得那么慢?!?/br> “莽荒戾氣,自然快不了?!背列率栈厥?,笑著看了一眼我給他包扎的右手,“不錯,包得很齊整。當初我在深淵里受的那些傷也將養了好幾天,這個小口子可比蝕龍帶給我的傷小多了?!?/br> “你就貧吧,遲早有你好受的時候?!蔽业闪怂谎?,實在是為他這種仗著法力護身就不珍惜自己身子的態度生氣,“你說你能逼出天陰蠱為你所用,那你什么時候把你體內的魂追也逼出來,把這兩個東西一起放到蘇晉身上,讓他也感受一下萬蟻蝕心的痛苦?” ☆、第151章 特性 “我要是能逼出魂追,早就逼出來了,還會被神女哨所制?”沉新抬手看了一下衣袖,斜眼睨我。 我當然知道你逼不出來!我是在嘲諷你,不是在認真地問你話! “我當然知道!”我兇惡地瞪了他一眼,“只是你逼不出魂追,逼出天陰蠱有什么用?沒有魂追,那蠱就算是廢了!” “說了不要把蘇晉說的話當真了,你還聽得歡起來?!彼吡艘宦?,“他和那女人見過幾次?能有多少信任?當初我看著那女人將這蠱反復煉制時,他還不知道在哪里害人呢。還想用天陰蠱來對付我?” 我探究地看著他:“你這話的意思……” “既然他想見到天陰蠱發作起來是什么樣子,我就讓他看看好了?!彼鹗?,笑得意味深長。 “你想到好辦法了?”我興奮起來,也跟著他一道笑開。 “山人自有妙計,”他胸有成竹地朝我一笑,“你且等著看好戲吧?!?/br> 覆河城雖無閻羅管轄,無土地庇佑,但也像平常的凡間城鎮那樣有日升日落,使得這座世外之城好歹不那么可憐。 待日頭升到當空時,天光大亮,四周大地之氣蒸騰,饒是如此,也壓不了這城中籠罩著的死氣。整座城死氣沉沉,在凡人眼中或許是青天白日,可在我們眼中,卻像是烏云壓城那般令人壓抑。 經過了昨夜那一場大雨的洗禮,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氣,我對這些水氣甘之如飴,可沉新卻不這么覺得。 “這黏糊糊的天氣真讓人感到火大?!碧K晉請他留下做客,他還真就認認真真地在這間宅子里做起客來,一步也沒邁出過大門,美名其曰在等司命回來,想看他碰了一鼻子灰后會是何種神情。不過他雖然有心想在大堂里坐上好一會兒,可今日的天氣卻不容他這么恣意。 潮濕的水氣本就惹人厭,更別說這里的水氣中帶有不少的死氣,城中凡人感知遲鈍,察覺不到這水氣中的不適之處,沉新卻一定是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還不能像龜丞相那樣把全身縮進龜殼里隔絕外界一切氣息,難怪他這么難受。 這么想著,我便慢吞吞道:“這里的水氣不純,你又一直身處在蒼穹的清氣之中,對于不純之氣更難忍受,也難怪你覺得黏糊討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