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問露直直地盯著他。 蘇晉一笑:“其實恢復記憶對仙子來說也算不上是什么壞事,仙子清修數年,想必沒有好好地感受過這紅塵繁華,輪回轉世與親歷繁華,說到底……還是有所不同的。再者,謝少將軍英明神武,乃是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又對仙子一片傾心,親自感受謝少將軍的一片深情,難道不好嗎?” “笑話!”問露猛地沉下臉,“好,你既然不愿意說你是何人,我也不會再逼你,但你可要想好了,你今日不除了我,有朝一日我回歸了仙班,第一件事便是將你的事上稟神霄殿,到時候你再后悔今日恢復了我的記憶,可就來不及了?!?/br> 蘇晉淡笑,絲毫沒將問露的威脅放在眼里:“不知仙子在這靜心的幾日里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謝少將軍本為流初轉世,百年之后,他自會恢復神身,也會意識到我并非常人,很有可能也會和仙子一樣,將我之事稟報神霄殿。仙子有沒有想過,我為何不怕?” 問露一愣。 “對啊,”我也和問露一樣因為蘇晉的這句話愣住了,“司命,謝醉之是你二哥轉世,你二哥回到九重天后有沒有提過蘇晉的事?他是謝醉之時不知道他中的是魘術不奇怪,可他都恢復記憶了,沒道理不會知道自己當年中的是什么術吧?” 司命搖頭:“我二哥壓根就沒提這一茬,他……他好像沒有關于蘇晉的記憶,可能是蘇晉封住了我二哥這一段的記憶,不然我二哥若是想起在九洲見到了他,哪會這么鎮定?” 沉新盯著蘇晉,閑閑開口:“你二哥就從來沒有鎮定的時候?!?/br> 司命眉心一抖。 那一邊,蘇晉和問露的對話仍在繼續:“若是仙子不想重歸仙班后發現這一世你什么都不記得,我勸仙子還是不要沖動的好,不過我相信,過不了半年,仙子就會感謝我今日之舉的?!?/br> “癡人說夢?!?/br> “我今日來,只是為了告訴仙子不要妄動,至于其他的,就全看仙子個人意思,我不會干涉。對了,”他忽然像是想了什么,故作疑惑道,“仙子,我有一事不明,我觀那謝少將軍與我一故人長相有八分相似,卻和流初沒有半分相似,敢問仙子,可知其中究竟?” “我不知道?!?/br> “故人,”我戳了戳沉新,“他說故人誒,沉新,這是不是說明他認識你?也許他真的是你的師弟,只是你的師弟太多了,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 沉新冷笑一聲:“我的每個師弟我都記得。他話里還有一個細節,你聽出來了沒?!?/br> “什么?” “他總是仙子仙子地叫,聽得我耳朵發酸,但你注意到沒有,他叫司命的二哥卻從來都是直呼其名,你覺得,”他看向我,“這代表什么?” “不知道?……我猜,你也不知道,不過無妨,我已經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那謝少將軍是何模樣,和我并無關系,只是不知道于仙子……又是如何呢?” 問露冷冷地看著他:“如果你今日來只是為了跟我說這些不知所云的話的話,那我聽夠了,馬上給我滾出去?!?/br> 蘇晉微微一笑,像是沒聽到問露的逐客令一般繼續道:“還有一事,仙子可知上古神器玉茫為何能聚魂魄、鑄神絲?那是因為它的歷任主人都會把一魂放入其中來養精固元,神仙之魂何其珍貴?流初是玉茫的主人,自然也要放入一魂,但這樣一來,他轉世輪回就少了一魂?!?/br> 他頓了頓,看著問露明顯凝滯住的神情,嘴角勾出一個淺淡的笑意來:“轉世輪回者,若缺一魄,輕則體弱多病,重則癡呆瘋傻,若缺一魂,卻是連轉世都不能。流初的性格樣貌如何,仙子想必再清楚不過,不知在仙子眼中,這謝少將軍與他有幾分相像,與另一個人……又有幾分相似?” 我咬了咬唇。 問露的沉默不語在蘇晉看來或許就是最有力的回答,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白紗搖曳,他的身影隱沒于帷幕之后,最后一句話有些飄渺地隨著熏香裊裊傳來。 “仙子不如想想,謝少將軍性情不似流初神君,到底是因為失卻了前塵往事的記憶呢,還是因為……那用以轉世輪回的一縷地魂之故?” 蘇晉走后,室內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問露雙手抱膝地坐在榻上靜思了許久,直到竹炭在火中發出一聲輕微的爆響,她才回過神來,對那四個倒在地上的宮女一揮衣袖,那四個宮女就緩緩醒轉過來,還沒對自己莫名其妙地倒下有什么疑惑,就因為看到問露而驚喜交加地圍了上去。 “公主?” “公主可是醒了?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 “公主足足昏迷了有七天,奴婢們都擔心死了,若是陛下娘娘和駙馬他們知道公主醒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快去請陛下他們過來!” 問露面色有些不好,卻仍得強撐著打起精神來應付她們,她簡單地回應了兩句,阻止了其中一個意欲去叫謝醉之他們過來的宮女,讓四個人都退下了,這才恢復了清凈。 她怔怔地坐在榻上半晌,起身下了榻,走到了窗邊。 她伸出手,緩緩推開了鏤空雕花的窗戶。 寒風撲面而來。 ☆、第113章 同魂(乙亥) 地魂?一魄? “他這是什么意思?”我看向蘇晉消失的那幾重帷幕,抬手將一縷發絲別到耳后,“特意對問露說那番話……是想讓問露明白謝醉之和流初不是同一個人嗎?” 可這樣又有什么意義呢?若問露無法擺脫司徒令對謝醉之的情意,那這番話確實能給問露帶來幾分痛苦,可他又能從中得到什么?問露和流初有所糾葛,苦的是問露和流初,和他又沒什么關系,他說這番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難不成他閑的沒事干,平日里就喜歡看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 ……在我的印象里,蘇晉可不像是一個閑得沒事干的人啊。 用魘術迷昏謝醉之,又在司徒令方寸大亂時找上門來,以此用情勢逼迫司徒令答應取心頭血之議,又借著司徒令喝藥恢復身體的時機在藥里做手腳,使司徒令恢復了身為問露時的記憶,這些事一樁樁接著一件件,一環扣一環,直繞成了個死結,把問露扣死在了里面。蘇晉的手段一如既往地陰狠毒辣,不給人絲毫余地。 他取了凝木的心,得了君言的怨氣和洛玄與周言后代的魂魄,在這件事中,他又想要得到什么? 他對問露說他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他拿到了什么?是我看漏了,還是他已經在不知不覺拿到了?可流初的玉茫他拿不到,問露身上也沒什么能讓他覬覦的,大燕也沒有因此而滅國,更別說改朝換代了,他拿了什么?改了什么? 這些暫且不談,就說他親自上門直面問露這事,表面上看他是為了防止事情敗露來警告問露的,可他哪里像是這么貪生怕死的人了,更別說他在九洲游蕩數萬年,若神霄殿能發現早就發現了,怎么還會怕問露。在我看來,他倒更像是特地來對問露說謝醉之的那一縷地魂的,只是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他說出來又有什么目的罷了。 “司命,”我思索未果,便轉頭看向一邊的司命,希望他能知道些什么,畢竟他一直表現得跟蘇晉像是有一段不可說的過去一樣?!疤K晉說若要使得玉茫,就必須要放入其主的一魂來將養,這話是真的?” “……我不知道?!彼久鼡u搖頭,看起來也和我一樣一頭霧水。 “你怎么會不知道?”我奇了,“玉茫在你二哥手中,你會不知道?” “我怎么就要知道了?”他也奇了,“你也說了,玉茫在我二哥手中,我又不是它的主人,我能知道什么?這是其一。其二,我二哥他從未對我提起過玉茫的事,我連那玉茫到底能不能凝魂魄、能凝到什么地步都還不知道,更別說如何將養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般的法器都是直接依附于其主的三魂七魄之中,只要主人不死,它就不會消散,這也是三清多數神仙用來將養法器的法子,可這些需要將養的法器多數都是殺伐太多,沾染了過多戾氣需要壓制,才會被主人小心呵護著的。玉茫是上古神器,它是用來救人,不是用來殺人的,并無戾氣纏繞,更不用說壓制了,又怎么會需要我二哥的一魂來將養?” 他搖了搖頭:“這玉茫又不是什么引人入魔的法器,如此霸道的將養方式,我是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br>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咦,這話我好像在哪聽過似的? 哦對,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無力救治謝醉之的宮中太醫曾說過的話嘛,嘖嘖嘖,看來司命這話可信度也不怎么高啊。 “蘇晉雖然一直在說謊,但我覺得這一次他說謊話的可能性不高?!背列鲁烈髁似?,說出了我和心中所想差不多的話,“若他在撒謊,雖然問露仙子*凡胎,無法查看謝醉之的魂魄,能唬住她一時,但只要她恢復了仙身,很容易就能知道此事作假,蘇晉沒有必要撒一個這么容易被戳穿的謊?!?/br> “這么說,那個流初真的放了一魂去將養玉茫?” “*不離十?!?/br> “可那是玉茫??!”我睜大了眼,謝醉之缺了流初的一魂,這事我信了,但那一魂被流初用去將養玉茫,我就有點不可置信了?!坝駚儗m中玉茫待,凝魂聚魄休本元,要說你的滄海劍需要一魂一魄來將養我還信點,可玉?!?/br> 沉新立刻瞪了我一眼:“玉茫怎么了,它沒有戾氣纏身不是用來殺伐的兵刃就不能需要魂魄來將養了?再說了,誰知道那玉茫有沒有開過鋒見過血,那流初當初得到玉茫時可是在凡塵流浪了足足有幾百年,凡塵險惡,惡獸更是眾多,他若是用了本該救人的玉茫來殺人,就算殺的是大惡之人,都可能使玉茫嗜血兇性大發,用一魂來壓制住它的兇性,也說得過去。而且你別忘了,他二人之所以被罰下凡,正是因為他二人打斗引出了玉芒的歃血之氣,使得玉芒兇性大發,這才被天帝重懲罰下了凡的!” “還兇性呢,”他說得頭頭是道,我沒法反駁,只能小聲嘀咕,“玉茫就算再有兇性,恐怕也比不過你的滄海神劍和常清神尊的畫神戟?!?/br> “你說什么?” “沒沒沒,沒什么!”我忽然意識到我說了什么話,連忙一個激靈停止脊背地搖了搖頭。 我……剛剛是說了滄海劍的壞話? 我的媽呀! 沉新一笑,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發毛,想著好歹要轉移一下話題,憋了半天,憋出了這么一句話:“我、我就是想說,如果……那個,如果蘇晉說的是真的,那謝醉之和流初就不是同一人了?” 沉新繼續不說話地笑著看我。 “可以這么說?!彼久袷峭耆珱]注意到沉新似笑非笑的神色和我僵硬的笑容,在那點了點頭,“如果蘇晉說的是真的,那么謝醉之雖然有我二哥的二魂七魄,但有一魂是地魂,和我二哥不同,他們兩個……不完全算是同一人?!?/br> “不完全算?……這怎么說?”難道還有大半個謝醉之跟流初是同一人?雖然這么想好像也沒什么問題,可這要問露怎么看??? “人分三魂,胎光、爽靈、幽精?!背列戮従彽?,“神仙也有三魂,天魂、地魂、命魂,這其中,天魂源天,地魂出地,命魂主心,既然謝醉之的地魂來補司命他二哥那缺的一魂的,那么相應的,流初放入玉茫的一魂就是地魂?!?/br> 我嗯了一聲,點點頭。 他看我一眼,莫名地輕哼了一聲:“所以流初和謝醉之其實還是同一人——神主命魂四魄,余者皆為輔,別說命魂四魄了,謝醉之都有流初的兩魂七魄,他與流初不同的只是那無關痛癢的一縷地魂罷了,不會有什么大區別的?!彼?,“他和流初是同一人?!?/br> “命魂四魄的確是比其余的二魂三魄要來得重要的多,”我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又道,“可要是問露糾結于此事呢?許多下凡輪回過的神仙重歸九重天后都特別能鉆牛角尖,萬一問露認死理,覺得謝醉之就是謝醉之,和流初不是同一人,那又該如何?” 我想起問露在流神宮中時看向流初時的神情,我那時還以為她是在透過流初的那張臉看著他的什么轉世,可這謝醉之無論是性格還是樣貌都與流初沒有半分相似,問露她若當真是鉆了牛角尖,那她嫁給流初豈不是一件難過的事? “還有還有,你們不是說那個流初神君曾經向綺月仙子提過親嗎?可他又怎么會娶了問露?問露和司徒令……也是沒幾分相似的啊?!?/br> 沉新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一樣笑了一聲:“他們兩個如何關我什么事,再說了,人家宴都擺了,親也成了,你還在這瞎擔心些什么?” 我一時訕訕無言。 “總之,”司命總結道,“我們暫且認為蘇晉關于玉茫的那一番話是真的,不過這對我此行也解不了什么惑……沉新,方才蘇晉說的你也聽到了。你覺得他拿到了什么?” “司徒令的故事完了沒有?” “沒有,還有幾段吧?!?/br> “那就繼續再看下去,”沉新悠悠然靠在一邊雕梁畫棟的廊柱上,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這幻境本為虛像,可他卻能輕松靠在幻境中的柱子上,真的假的?!罢者@位蘇大道長的法力來看,他不想讓我們知道的東西,我們在這里想破了頭也不會知道,他想讓我們知道的東西,我們就算是閉著眼,也能知道?!?/br> “你就不怕他給我們留下一個陷阱?”我一邊想著若是這幻境中的景象突然變幻,沉新靠著的廊柱會不會也隨之消失讓他摔個厲害,一邊脫口而出這句話。 “陷阱?”沉新笑開了,“就算有陷阱,那也是留給我和司命的,他倒是想給你留陷阱,可惜你太笨了,估計連陷阱都跳不進去。擔心這個,還是算了吧?!?/br> “你!” “還有一件事,”他走過來靠近我,一雙黑如點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我,就在我被他盯得有些無所適從時,他開口了?!拔业臏婧H粢枰昶莵韺B,那也是你們無量海的問題,那鑄劍師和極冰淬煉之法可都是你們龍宮弄的,若把它鑄造成了一柄大兇器,那也是你們無量海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聽清楚了沒?” ☆、第114章 同魂(丙子) 這家伙! “說得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扯到無量海了!” “是誰先亂扯的?敢情人家的玉茫就是比我的滄海高貴,不該用魂魄將養,我就活該比他低一等,要用魂魄來將養我的劍?”沉新氣極反笑,“還需要一魂一魄,我比他流初還要多一魄??!” “你!滄海劍是用來平天下的,又不是用來救人的!它的戾氣本來就比玉茫要多,如果玉茫都要用一魂來將養,你的滄海劍怎么就不需要用一魂一魄了!” “你也知道它是用來平天下的???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平天下是怎么沾染上戾氣的?” “你找茬是不是!——我就不信你的劍沒沾過血!” “那倒是不巧了,我一般都喜歡直取對方最要命之處,要么內丹要么仙骨,還真沒那么殘忍地直接砍人身上過?!?/br> “胡說!深淵里你不就拔劍了嗎!還是黑色的血呢,我記得可牢了!” 沉新猛地一咬牙:“你也不想想我拔劍是為了救誰?!” “要不是你硬拉著我去——” “好了!不要吵了!”司命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和沉新的斗嘴,“你們兩個能不能消停一點?自從來到這酆都城,你們都吵了多少回了,還沒吵夠?!” “要不是她先扯到我身上,我會和她吵?”沉新哼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轉過頭不再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