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藥引?”司徒令正拿著巾帕在給謝醉之擦拭臉頰,聞聽此言,就愣了一愣,看向蘇晉,“敢問道長,是何種藥引?” 蘇晉淺笑:“這藥引有些特殊,草民……只怕陛下不舍得?!?/br> “醉之是朕的侄兒,更是朕的女婿和得力干將,有什么不舍得的?!毖嗑暗郛斚戮痛笫忠粨],“但憑道長吩咐,無論這藥引多么貴重,只要能救得醉之孩兒,朕就能舍得!” 蘇晉搖了搖頭:“陛下想岔了,這味藥引并不是什么稀世藥材,也非黃金珠寶,而是……”他輕笑著將視線轉向司徒令,“將軍最親之人的一碗心頭血?!?/br> “心頭血?!”燕景帝大驚,謝后也于同一時間絞緊了手中錦帕。 蘇晉頷首:“不錯,正是公主的一碗心頭血?!?/br> “這、這這……” 燕景帝有些無所適從,看來他沒想到蘇晉要的竟是這個東西。 謝后也面色蒼白,她緊握著司徒令的手,有些哀求地看向蘇晉:“道長……當真、當真要……” 當蘇晉說出心頭血那三個字時,我和燕景帝一樣被這話驚到了,但冷靜下來后,又意識到了這里面有些問題。 凡人不似神仙,要司徒令一碗心頭血,幾乎就相當于要了她的命,所以難怪燕景帝如此震驚??伤就搅铍m為問露轉世,但她現在不過*凡胎,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心頭血也與一般人無二,沒什么特別的,蘇晉要她的血干什么? 若說是用來做血引的,可司徒令不過甲子壽數,她一死,這血也就廢了,更何況司徒令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皇朝公主,蘇晉對她做血引也沒道理啊,凡人命格,推命理觀天象測八字,有數種法子可以得知,用不著做血引這么麻煩才對。 我思索半晌未果,便將此問說給了沉新,沉新聽了,也是不知其意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魘術是肯定不需要心頭血來解的,司徒令又非童子處女之身,別說心頭血了,就算取了她的一整顆心,那也沒什么用。哎對了,司命,你不是在這三生鏡前已經看過了一遍嗎,不如你說一下,這蘇晉拿了司徒令的心頭血,是要干什么?” 司命沒回答,他杵在原地,仍然和之前一樣在發著呆。 沉新輕嗤一聲,不管他了。 “會不會是血祭?”我忽然靈光一閃,一拍手心道,“對??!蘇晉他又不是神仙又不是精怪妖魔的,那他的那身法力就厲害得太奇怪了不是嗎,如果用血祭來祭天陰,那他這么厲害也就不奇怪了?!?/br> 以血祭天陰,血祭者可借天陰之力快速提高自身修為,但因此法大損陰德,多數還會害死不止一條人命,被神霄殿列為禁術,若有人膽敢用此法來提升修為,便削其神骨,剔其神筋,滅其神魂,因此這術法早在數萬年前就沒了蹤跡。但蘇晉既非神仙,也早在數萬年前就在九洲游蕩,他知道血祭之法、以血來祭天陰得修為也說不奇怪。 “不可能!”司命豁然抬頭,“他不可能會這樣做!” “……你那么激動干什么?”看著司命這接連不斷的反常情形,我心中隱隱有一個推測開始逐漸成型,“他血不血祭,好像跟你沒什么關系吧?”而且這家伙剛剛還在那邊發呆發愣,怎么轉眼就又回了神了? “他——” “他的確不可能血祭,”沉新瞥了司命一眼,看向我,“若要血祭,那祭祀之地必血煞徘徊怨氣不去,極易引起神霄殿注意,蘇晉他不可能在血祭之后還這么逍遙悠哉地在人間游蕩數萬年,而且就一碗血,他能祭什么啊?!?/br>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 沉新對著那四人揚了揚下巴:“看下去不就知道了?!?/br> 在我們猜測的同時,蘇晉在那邊也不知說了些什么,燕景帝和謝后雖然仍舊面色震驚,但司徒令已經冷靜下來了:“道長,只需要我的心頭血,醉之他就能醒過來嗎?” 蘇晉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將軍這是中了西寇的巫術,此等巫術陰毒狠辣,會使將軍陷入源源不斷的噩夢之中。若是一般人,早就被這噩夢給嚇死了,幸得將軍并非常人,心智也異常堅韌,這才能這么堅持了十幾日,只是現下巫術之毒已入肺腑,將軍印堂發黑,三xue深陷,已經堅持不住幾日了。這巫術解起來倒不難,一旦解開,將軍就會把夢中所見全部忘記,相當于睡了一個長覺,不會記起噩夢中的任何事,對將軍也不會有什么遺惡。只是這巫術毒就毒在它必須要以人的心頭血來做藥引,并且不是隨便找一個人就可以,必須要至親至近之人才可,公主身為將軍結發妻子,又本為將軍表妹,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br> “謝家這么多人,就沒有一個人可以救他的嗎?”謝后急道,“醉之的父親可否呢?” 蘇晉猶豫片刻:“謝老將軍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巫術陰毒至極,草民只怕……到時謝老將軍失了心頭血,謝少將軍……也醒不過來?!?/br> 沉新輕哼一聲:“看來他這是鐵了心要司徒令的心頭血啊?!?/br> 果然,燕景帝和謝后神色同時一震,“道長,”謝后聲音顫抖,“真的沒有他法了嗎?” “除此之外,再無他法?!?/br> “那……那倘若若令兒取了心頭血,她會怎樣?” 蘇晉沉默片刻,道:“凡人不比神仙精怪,心頭血雖至純至凈,卻也是精元所處之處,失卻一滴心頭血尚且可致體弱多病,一碗心頭血……若人取一碗心頭血……怕是……” “怕是如何?”燕景帝急問。 蘇晉頓了頓,眼風輕輕掃過躺在榻上的謝醉之,低頭一笑:“陛下和娘娘無需如此擔憂,雖然就常人而言,失卻心頭血會元氣大傷,嚴重者還會因此喪命,但公主乃是天定福星,又身有福緣龍氣傍身,不比常人。草民不才,于醫藥之術略通一二,陛下若是相信草民,草民可保公主性命無虞,只要往后公主多加保重鳳體,以免傷寒小病入侵,就可安然無恙?!?/br> 一聽司徒令不會有事,謝后面色明顯一松:“道長此話當真?” “心頭血雖然重要,但并非致命之物,人取心頭血,死者十之有九,并非是因為他們失了心頭血,而是因元氣大傷,陽氣流失,魂魄虛弱之故,這時,就會有一些小鬼趁虛而入——娘娘不用驚慌,這些小鬼多流竄于荒郊野外,宮中乃龍氣大盛之地,萬鬼莫侵,公主并無此憂;再則,草民也可為公主熬制湯藥,只要公主及時服下,草民的湯藥就可暫替公主流失的七分陽氣,待三個月后公主陽氣復原即可。因此,這取心頭血之法聽起來雖然可怕了些,但于身有福緣的公主而言,并無性命之憂?!?/br> “真的?”謝后緊握著司徒令的手,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燕景帝則比謝后要冷靜得多,他看向蘇晉,目光雄渾中帶著銳利,是一個帝王才有的眼神:“道長,令兒確定性命無憂?” 蘇晉豈會因為這區區一個眼神而怯?只見他風輕云淡地一笑,仿佛一切盡皆在他意料之中:“草民不敢有半分欺瞞?!?/br> 燕景帝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令兒,你來拿主意吧。醉之是你的夫君,你來決定要不要救他?!?/br> 司徒令一愣,立刻回過神點了點頭,上前對蘇晉屈膝行了一禮:“只要能救得夫君,我在所不辭。請道長成全?!?/br> “公主可是想好了?”蘇晉笑得溫文爾雅,“雖說公主不會有事,可是取心頭血之痛也非常人能承受的,公主——” “我意已決,道長不需多言。道長今日救我夫君,非但是我司徒令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大燕的恩人。若夫君能醒,我會為道長修建祀所,每逢大節,必祭道長今日之恩?!?/br> “草民本為游方散士,無牽無掛,祀所便免了。將軍是我大燕功臣,不消公主吩咐,草民也會盡心盡力為將軍醫治?!碧K晉微微頷首,“陛下,請吩咐宮人為草民準備香爐五頂,焚香四炷,并按照此方上面所寫藥材盡快備齊。娘娘請下旨召集所有謝家族人于謝氏宗祠,并將謝將軍放置于這間屋子的以東之地,離墻角一丈即可。公主則是請先沐浴齋戒一餐,待齋戒完畢,草民即替公主施法取血,為謝將軍解開巫術?!?/br> ☆、第110章 同魂(辛未) 司徒令按照蘇晉的吩咐去沐浴齋戒,當她在眾多宮女的簇擁下走向后院時我還沒覺得有什么,直到她屏退了大部分宮女只留下四個大宮女時,我終于意識到她要做什么了,還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身邊就傳來了沉新的咳嗽聲。 “司命,司命?司命!”叫了兩次司命都沒有反應,沉新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司命背上,打得司命一個踉蹌?!鞍堰@段跳過去!快快快!” 也不知道司命這家伙一直在想什么,被沉新拍了那么一下子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還問了一句“什么”,不過當他看到司徒令伸開雙臂讓宮女脫下她的外紗時,他的臉猛地紅了起來:“我馬上跳馬上跳,跳跳跳到哪里去好呢——” “你這時候倒結巴起來了!去,我們去看蘇晉這段時間在干什么?!?/br> 司命手忙腳亂地閉眼默念著什么,我們面前的景象和前兩次一樣開始溶于水波之中,但司命默念了半晌,周圍都只有一片黑暗,蘇晉始終都沒有出現過。 周圍陷入一片寂靜。 沉新“啊”了一聲:“看來這位蘇道長并不想讓我們看到他在做什么啊,法力還真有夠高強的?!?/br> 我沉默了片刻:“沉新,你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嗎?” “代表著他很厲害,我對上他不一定打得過?!?/br> 還不一定?哈,他也是有夠驕傲的。 不過讓一向自負的沉新神君都說出了這種話,那蘇晉的實力可見一斑,如此法力高強的人怎么會在九州游蕩數萬年而沒有引起人注意過?而且……司徒令起死回生時,我們也無法從三生鏡中得知當時的情景,可我們卻能看到他揭皇榜前來救謝醉之的情景,他竟能控制三生鏡? 我們先前推測蘇晉他不是神仙,否則這時早就遭到了天譴,可若非神仙,他哪里來的這通天本領?魔族也不對,精怪也不對…… 還有,司命一見到他就反應這么激烈,他們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道長,”原本一片黑暗的四周忽然水波蕩漾起來,隨著司徒令的聲音響起,我們面前的景象逐漸變成了一方院落。司徒令沐浴齋戒完畢,換了一身素衣白裳,在一堆宮女仆從的跟隨下來到了蘇晉所待著的涼亭外?!拔乙呀淉S戒沐浴完畢,可以開始救我夫君了?!?/br> 蘇晉正在亭中彈著琴,琴聲緩緩,他早在司徒令轉過長廊的彎時就收回了手,等司徒令走到涼亭前時,他已經站了起來,長身玉立。 他透過裊裊的焚香微笑著看向司徒令:“好,請公主帶草民去一此前從未住過人的廂房?!?/br> “從未住過人?這是為何?” “心頭血至純至凈,沾染不得半分人氣?!?/br> “……好,道長請隨我來?!?/br> 司徒令帶著蘇晉來到了一處算不得多么富麗堂皇卻也不樸素的院中,由于是取心頭血這等大事,燕景帝和謝后也都到了場,外面圍了重重的宮中禁軍,太醫院的所有太醫也都從謝醉之的屋子請到了這里,端的是嚴正以待的態勢,若是膽子小些的人,恐怕早在見到那些殺氣重重的禁軍時就嚇軟了腿,再動彈不得了。 蘇晉看著這么大的陣仗只是微微一笑,側首對一旁候著的宮女頷了頷首,那宮女就端著一碗湯藥走到了司徒令跟前。 “請公主用藥?!?/br> 司徒令看向他。 “是這樣的,”他笑著解釋,“取心頭血之痛并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公主乃金枝玉葉,雖少不得要受些苦楚,但也不比像旁人那樣硬捱,這碗藥是草民熬制的安神藥,喝下這碗藥,公主就會陷入沉睡,到時候就察覺不到什么痛楚了?!?/br> “有勞道長了?!彼就搅铧c點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按照蘇晉的吩咐躺到了虎皮鋪著的臥榻上,不過片刻就陷入了沉睡。 宮女退下后,蘇晉空手一彈,東南西北四角擺放著的香爐中就燃起了焚香,他又上前幾步,伸手拂過立在正中的香爐,原本空蕩蕩的香爐中就憑空出現了一株通體泛黑的短香,且已經被點燃了。 短香一燃,立刻就有兩名禁軍雙手捧著一條細長的黑匣子走上前去。 蘇晉一揮手,匣蓋無風自開,暗紅色的褥子中,與長冥有九分相似的洛家刀靜靜地躺在其中。 緊接著,那長刀自動從匣中飄出,懸在了半空之中。 這一番動作下來,在不遠處觀望著的燕景帝跟謝后都目露贊嘆之色,外面等著的太醫們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已經有人在下面低聲呼著神跡了。 做完了這一切,蘇晉盤腿坐在殿中,周圍霎時狂風大作,司徒令緩緩從塌上浮起,以入定的方式坐在了蘇晉對面。 風勢很大,在附近的燕景帝都有些抵擋不住,讓宮人拿了四頂蒲扇擋住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司徒令卻是發絲衣袂分毫不動,任由蘇晉施法,她也閉目沉睡著。 蘇晉長發飛揚,衣袖被風鼓得獵獵作響,白衣幾乎要和殿中舞動的帷幔融在了一處。 洛家刀開始在半空中緩緩轉動,他雙手挪移,司徒令和洛家刀逐漸靠近。 在洛家刀緩緩移到司徒令正對面時,蘇晉雙掌虛懸交互,掌心間出現了一點雷光,直沖著洛家刀而去! 在謝后的驚呼聲中,雷光擊在刀身正中,沿著烏黑的刀身迅速蔓延開來,雷光噼里啪啦地四處散開,刀身雷電環繞,司徒令的臉龐在不斷的雷電交加下顯得異常蒼白。 就在洛家刀全部刀身都沒入雷電中時,隨著滋啦啦的雷電聲,刀身中央迅速裂開無數條細縫,燕景帝大驚著站起,眼看著那些細縫化成了無數道細小的利刃,盡數刺向司徒令的心口! 帝后二人大驚。 “令兒!” “令兒!” 那些通體雪白透明的短刃在刺入司徒令的胸口后迅速變得鮮紅起來,司徒令仍在沉睡,好似察覺不到任何痛楚,她的細眉微蹙,面上卻沒有絲毫痛苦之色,身上的白衣也是纖塵不染,沒有沾染上一滴鮮血,那些利刃卻是在眨眼之間盡數變成了紅色,鮮艷無比。 風勢漸緩,蘇晉雙手緩緩放回身側,那些利刃也隨著他的動作從司徒令的心口處一個個離開,落入祭案上早就放好的玉碗中。 最后一枚利刃落下,連同碗中其余利刃一道化成濃厚的血水,恰好與碗口留有一線距離。 黑色短香和四炷焚香在同時燃盡。 司徒令軟下身子,倒在地上。 “好了,”蘇晉起身,對那些連忙上前去扶司徒令的宮女道,“將另一碗藥端給公主服下,其余人按照我先前的吩咐,隨我去將軍那?!?/br> 接下來的事就如蘇晉先前跟燕景帝承諾的那樣,他將整碗心頭血都喂進了謝醉之肚中,又擺祭案大做了一番法,讓帝后二人和眾太醫又驚了一回才罷。 當四四方方的玉制小幡停下了旋轉后,蘇晉收手而立,與此同時,躺在榻上的謝醉之傳來了咳嗽聲。 “他把整碗血都喂給了謝醉之?”我看著謝醉之緩緩行轉,有些不可置信,“這不會有問題吧?!” 謝醉之是流初轉世,做的事到最后都會報應到流初頭上,他現下喝了一整碗凡人的心頭血,這這這……這豈不是違了天條嗎? “……奇怪,”司命上前,仔細看了眼蘇晉為謝醉之解魘術的情景,疑道,“我之前來三生鏡前的時候沒看到這一幕啊……” 他忽然神色一頓,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閉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