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不過這倒是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不待我開口,他就又淺笑道,“我們無法插手干預的只有九洲本土之事,若是有神仙或者精怪心生歹念,從而妄圖更改國運使自己修為大增……” “那就是神霄殿能管的了?” 他不說話了。 “呃……我說錯了?”我眨了眨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不是神霄殿管啊,那是誰管的? 看他這個嫌棄的反應……莫非是蒼穹? 不是吧,蒼穹還管凡間事?它不應該和昆侖虛一樣,一心只管追尋道與授,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嗎? “……”沉新有些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才道,“一旦九洲有妖精作亂,那是蒼穹該管的事,神霄殿管的是三山之外的三清眾神諸仙,要是像你所說的那般大鍋燉,這三清還不得亂套?!?/br> 我就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我這不是一時口快嘛……” 還真是蒼穹,那可就奇了,他們這么天下事都管來管去的,還有空專心修煉嗎? 不過這話我是不會再沒腦子地說出來了,遂清了清嗓子,有些刻意地轉移了話題,“那什么,你剛才說,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是什么?關于誰的?” “還能有誰?!彼咝σ宦?,“既然這幾件事蒼穹和神霄殿都沒法去管,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彼D了頓,傲慢道,“蘇晉是九洲中人,他可能是能人異士,卻絕不可能是神仙或是妖魔?!?/br> 我緩了有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么:“怎么會這樣?若果真如此,那他豈不是在天道的默認下行事的?!” “蘇晉?”司命一愣,“他是誰?” ☆、第89章 是為何人(四) 他這一聲問出來,我就一滯,下意識地看向沉新。 沉新原本正微微垂眸凝視著手中的信紙,見我看向他,他就不易察覺地挑了一側的眉峰。 我忙對他笑了笑。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一臉拿我沒辦法地搖了搖頭,還是任命地擔任了給司命解釋的職責。 他對司命似笑非笑地道:“你問蘇晉?司命,你為什么不問問我為何引你說出當年之事呢?當年的事雖然已隨風成了往事,可到底算是神霄殿的一次失職,天帝雖沒有發話,我們卻都曉得此事還是不提為好的,我今日又勾起你那些不好的回憶……你就沒什么想說的?” “自然?!彼久裆幊?,眼中黑如潑墨,額角處的那一塊黑色印記也越發深了起來,他微微頷首,沉聲道,“你雖然廢話多,卻從來不會在這些事上多費唇舌。讓我猜猜……莫非,你們口中的這個蘇晉,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說這話時雖然是疑問的句式,可聽他語氣卻全然沒有疑問之意,看來是已經肯定了這個猜測了。 “不錯?!彼?,沉新自然也不會多加糾纏,很是輕松地就承認了。 司命他雖然問得爽快,可在聽到沉新肯定的答案之后還是神情一震,垂在一旁的手猛地握緊成了拳:“當真如此?他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可以篡改國運和天道?——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蘇晉……蘇晉……” “不用想了,我來告訴你好了?!背列掳淹嬷种胁恢螘r出現的一縷銀絲,邊繞著指邊笑道,“北有邵新,南有蘇晉,這一句話,你應當不陌生吧?” 司命眼皮一跳,“是你……” “他是南朝武德年間橫空出世的一位國師,在楊煜在位的七年間出現,而后又離開皇宮,飄然遠去,不知所蹤?!背列聸]有等他把話說完就繼續說了下去,神情有幾分孤傲,“關于他的傳言,現在的九洲還留有許多,你既主司命簿,在撰寫楊煜命格時就應當寫到過他?!?/br>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方笑道:“其實蘇晉此人,不該是你來問我們,而是我們來問你才對。楊煜身為一朝帝王,他身邊重要人的命格都是由你細細寫就后交于司命府多方法力加持后才能通過的,蘇晉既然身為國師,又推動了南朝的覆滅和楊煜的死亡,你更應當記得他才對?!?/br> 司命皺著眉,搖了搖頭,臉色看上去有些差:“我不記得?!?/br> “你是不記得有這么個人,還是不記得楊煜身邊的國師本該是這個命格?” “別說國師命格了,在南朝開國之初,根本就沒有國師一說?!彼湫σ宦?,“我不會記錯,因為南朝覆滅的速度快得出乎了我的預料,我生怕這其中有變,還特地查找了一番?!?/br> 沒有國師?那也就是說蘇晉這個人是憑空冒出來的?就連司命府都沒有記載到他? 這可不得了了,雖然掌命簿被司命毀了,但司命簿還在他手上呢,九洲的凡人只要是正常出生的,沒道理不在他冊子上啊,莫非這其中另有隱情? “哦,還特地查找了一番啊……”沉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都特地去查了,就沒查出他?” 司命臉一沉,不說話了。 “好吧,”沉新笑著繞了繞手中的銀絲,“看來是沒有查出來了?!惫烙嬎灿X得這話說得太風涼了一點,也不待司命回答,就又說了下去,“這么看來,那他還真是當世能人了,竟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鬧事?!?/br> 司命就沉著臉哼了一聲:“我當年查不出來,算他厲害。只是現在我既已知道有這么個人了,等我回去后再細細查找一番,我就不信揪不出來?!?/br> “恐怕不會那么容易?!北绕鹚久黠@是在氣頭上的話,沉新則要顯得沉穩多了,“九洲的民間傳言雖然一向有些名不副實,但空xue來風必有因,關于蘇晉的傳言眾說紛紜,但都無一不是在稱贊或是感嘆他能通鬼神的,若他真沒有一點本事,百姓也不會這么說他。他應該不好對付?!?/br> 聽了這番話,司命非但沒有鄭重其事,反倒越顯輕蔑地笑了:“傳言?能通鬼神?這話可大了啊。我倒是想聽聽,他是怎么個能通鬼神之法?!?/br> 沉新一笑,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說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對于蘇晉,我知之甚少,但她就不痛了,你聽她說就會清楚了。聽碧?!?/br> “???”我正凝神聽著他們談話呢,想從中多多得知一些關于蘇晉的消息,沒想到他卻把球踢到我這邊來了,愣了一愣才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道,“呃……這個……九洲關于蘇晉的傳言的確不少,人們都說他有一雙天生良目,能看盡人的三魂七魄,術法雙絕,上祈天下敬地,天下無一事是他無法辦到的。南朝武德年間,曾有一月妖精作亂皇城,死傷無數,上下人心惶惶,正是他出的手才把那妖精給滅了,所以民間才傳他逼近鬼神的?!?/br> “鬼神……”司命若有所思地低喃一聲,挑眉清冷地笑了?!安贿^區區一個妖精罷了,他們也真敢說?!?/br> “雖然凡人的確喜歡將一些事情夸大,滅一只妖精在我們看來也不是什么難事,但你可千萬不能因此而小看了他。你是沒見過他的手段,計謀出眾,懂得隱忍,法力又高強,左右別人和一個朝代的命運,對他來說,”想起了凝木和洛玄周言,我不由得低低嘆了口氣,“根本就不值一提?!?/br> “他真這么厲害?” “真這么厲害。雖然這些傳言在經過了數百年后有些失真,但并非華而不實,說他逼近鬼神,其實在我看來,這也不是空話。你想象,就算搭上整個三清,能輕易更改九洲天道國運的有幾人?這些人中有幾個是神尊,又有幾個是上神?” 神霄殿天宮的神仙許是在天上住得久了,比之三清其他人便要多出一分自命不凡來,對于凡人則多了一絲上位者的憐憫與淡淡的不屑?;蛟S是因為覺得蘇晉也充其量不過是個凡人,司命的態度就有些端了,我看著他那明顯不信的神情就有些無奈,現在他口頭上說得輕松,等真遇到了蘇晉,別說抓住了,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題。 我在這邊心下暗嘆,司命在那邊斂眉猶豫,沉新來回看了我們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哎,司命,你可別不相信,現在你是口上說得輕快,到時候真對上了,可有你哭的份?!彼e起指間纏繞著的銀絲,微微抬高了手對著月華迷離下的宮燈燭火細細打量,輕輕吹了口氣,那銀絲便在他手中散成了數點光芒,隨風遠去,竟是這玉華宮中落下的點點月華。 他的視線追隨著蜿蜒飄遠的月華,閑閑道:“是他給了公子庭豢養戰鬼之法,也是他在數萬年前在瀛島布滿瀛洲草,使得三仙島地脈損毀,游洲一族深受詛咒,為了解除這個詛咒,他又推著他們造出了鬼將,鬼將現世,戰鬼后出,當年那一場驚天動地的一合洛,也相當于是因為他而出現的?!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又微微一笑,道,“說起來……當年游洲因為違反天道被天帝降罪,以龍王降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暴雨而沉,也是因為這事呢。想是神霄殿已經查出來當年戰鬼的出處了?” “當年是查出來了,”司命興致缺缺地瞥了在空中漂浮著的月華一眼,“不過按你這么說,我們當年是查錯了?!?/br> “也不能這么說,畢竟雖然幕后指使之人是他,但到底是游洲一族造出了鬼將,使得戰鬼成了天道之內既定之外的半個變數,神霄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在凡間作亂,卻苦于掌命簿被毀而不得干預。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若是因為這事,它們被滅族也是該的,你們沒有查錯?!背列码p臂交叉著笑了笑,“瀛島隱匿,游洲覆沒,洛統天下,戰鬼現世,南北更迭……說起來,他已經算是非常了不得了,細數整個三清,能夠做到像他這樣的,恐怕也沒幾個?!?/br>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推動的?!彼?,饒有興致地盯著司命,似乎很期待他接下來能說出什么話來,“你覺得三清有幾個人能做到這點?” “……可我還是想不通,”司命額角處的印記隱隱又加深了幾分,他嘖了一聲,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叫蘇晉是吧?他姓蘇?那就是凡人了,可哪有凡人這么厲害,厲害得都能篡改天道了!” “我也不想相信啊,”沉新有些無奈地笑了,“只是他若不是凡人,那我們又怎么會在戰鬼現世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而不能去干預?我當時可以拼了老命想去的,但后果你也看到了,”他聳了聳肩,“一道天雷打下來,差點沒把我給劈成兩半?!?/br> 司命看上去有些動搖了,但不過片刻,他就又搖了搖頭。 “……我還是覺得這不可能。他不過一介凡人,就算身負先天法力好了,但凡人壽數幾何,能有這么多年的修為去做下這樣的事?再退一步,就算他前幾十世積攢了不得了的功德,此生有仙緣護體,可這些還是不夠的,篡改國運,隱瞞天道,更不用說投放瀛洲草和制造鬼將引出戰鬼了,他若當真做下了如此大事,天道不收了他就是瞎了眼了!” 沉新就一個挑眉:“也許天道真的瞎了眼也說不定,也有這個可能啊?!?/br> 司命呵呵一笑,臉上寫了大大的“你逗我?”三個字。 ☆、第90章 是為何人(五) 我看見他這神情先是噎了一噎,而后才斟酌著道:“其實……我覺得他的身份恐怕不僅僅是凡人那么簡單?!?/br> 沉新就挑了挑眉,“你說?!?/br> 我低下頭,開始回想起和蘇晉那僅有的一次見面來,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期間還有洛玄和周言的事給了我巨大的沖擊,但蘇晉這個人就是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氣質,只要見到他一眼,就很難忘記。 因此,蘇晉那一張看似溫文爾雅、實則笑意莫名的臉很容易地就浮現在了我的面前。 “……先不說一個凡人怎么能活這么久,九洲靈氣充沛,一些修道之人是能夠身負較高的法力不錯,可就算是凡間最德高望重的修道者,修為恐怕也沒有蘇晉那么高。我曾和他見過一面,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威壓和氣勢,”我一邊回想,一邊搖了搖頭,“比凡間修道者高出了不是一點兩點?!?/br> 司命有些詫異有些懷疑:“你說真的?” 我點點頭,回想起蘇晉那時的模樣,心中閃過一絲奇異之感,但我也沒多想,就這么繼續說了下去:“沉新有一句話說得對,細數三清諸神眾仙,找不到幾個比他厲害的人。他給我的感覺……很危險,非常的危險?!?/br> “比常清還是要厲害?” “不,”我低聲接了一句,“我比不出來……他們不相上下?!?/br> 片刻的沉默。 一點月華的光芒在我身前緩緩墜下,我伸手接住,看著它漸漸在指尖隱匿消失后抬起頭,看向身邊人問道:“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我知道?!背列碌暬亓宋乙痪?,“九洲雖然在三清之下,比其他的三千世界靈氣要充沛多了,但一個不懂修煉法門最核心之道的凡人是不可能修煉這種地步的,所以……” “你也跟我一樣,”我慢慢道,“懷疑他是謫仙?” “這不可能!”司命立刻就否定了我的這個猜測,“謫仙也是仙,沒道理他的行動不在神霄殿的管轄之內?!?/br> “可凡人是不可能有這樣高深的法力和漫長的壽命的,他若非謫仙,那就——” “……”司命眼中閃過一絲暗芒,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向我道,“聽碧,你說你跟他見過一面?他長什么樣,身上有魔氣嗎?” 他果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咬了咬唇:“他……反正他就長著一張看上去是一個溫雅書生的臉,但是……怎么說呢,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就是他看上去無害,但是我能很清晰地感覺到他身上那一陣似有若無散發出的危險氣息,雖然只有一瞬,但足夠我對他下非常危險的判斷了。不過魔氣是絕對沒有的,”看見司命的神色,我又連忙加了一句,“他身上的氣息的確是給我一種很危險的感覺,但也僅限于此了,我沒有察覺到他身上有一丁點的魔氣?!?/br> “那可說不定?!背列鲁龊跻饬系剜托α艘宦?,“你確定你的感覺是準確的?” “……什么?” 面對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的呆愣,沉新就似是而非地嘆了一口氣,抱起雙臂:“我說,你是忘了你宮里的那些宮燈嗎?嘖嘖嘖,那宮燈的陣仗可謂是綿延不絕啊,把整個宮殿照得燈火通明的?!痹挳?,他又湊近我,帶了幾分調笑意味地笑道,“那里面還裝著不少你抓來的七扇金魚呢吧?你真的能準確分別魔氣?” “讓你來分辨那家伙是人是鬼,”他搖了搖頭,動作還刻意地放慢了,“我看啊,難?!?/br> “你!”我臉上一熱,正想反駁,沉新就自顧自轉過身看向了司命,只留個側影給我?!艾F在不是討論蘇晉這個人到底是人是鬼的時候,他的事我們暫且擱下,目前的當務之急并不是找出他,而是問露仙子?!?/br> 問露?問露! 我居然把她給忘了! 沉新這句話可算是醍醐灌頂,把我從蘇晉的問題上拉了出來,一看司命,也是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看來和我一樣,都深陷進蘇晉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里去了。 在拍著額頭罵了自己一句豬腦子之后,司命再次看向我和沉新,視線也移到了沉新手中拿著的那張信紙上:“這封信上到底寫了什么?你們怎么一個兩個的看到了就都神色大變了?他是在威脅我們天宮呢,還是說三清將有劫難?” “神色大變的是她,不是我,而且你想多了,他這種人在凡間都能篡改天道了,還在乎這區區一個神霄殿?”沉新斜睨了我一眼,輕輕一笑,并沒有順著司命的意思把信紙給他,而是反問了他一句,“司命,你認識一個名叫謝公的人嗎?” “謝公?”司命一愣,“什么謝公八公的,神仙無姓,哪里來的姓謝之人?而且好像也沒有哪個神仙是號謝的。首字為謝的話倒有不少,你問的是哪一宮的謝公?” “都不是?!背列碌?,“我問的不是天宮的人?!?/br> “那三清其他地方……” “也不是其他什么地方的神仙?!彼⑽⒁恍?,“我問的,是凡人?!?/br> 司命神情一滯。 完了,看這情形,這里面是一定有什么隱情了。 我又是無奈又是惱恨地在心中暗嘆,你說這蘇晉怎么就一出手一個準呢,到底誰是司命神君啊,怎么他什么事都知道? 司命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神色有問題,他掩飾性地干笑了幾聲,故作不明白:“你問我這個干什么?這天下姓謝的凡人多了去了,我怎么會在知道你指的是哪個?” 沉新一笑,也不揭穿他拙劣的演技,而是順著他說了下去:“我問的這位謝公,是在問露仙子下凡輪回十世時和她命格有所糾纏的。他或許就叫謝公,也或許是因著什么功績后被世人尊為謝公……和下凡輪回的問露仙子命格有所糾纏的人當中,應當沒多少人姓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