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自我出生直到現在,有無數的人和我道別過,難保沒有幾位像他這樣背對著我揮手,有熟悉感也是自然的。 肯定是近日幽霖給我念戲本念得多了,搞得我腦子都混亂了。 嗯,一定是這樣。 我深吸口氣,拍了拍臉頰,這才感覺有些清醒。 再抬頭時,眼前的白霧已經有些凝結了。 糟糕! 一看見這景象我就呆了,這下子是沒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趕緊手忙腳亂地一抖手中香線,默默施法,把開始凝結的白霧打得零散。 雖然這里是洛玄的記憶,我大可以跟著他的記憶走,但人記憶一多就容易混亂,更不要說像他這樣最起碼活了有三萬年的了,一不小心就會發生像現在這樣的事。 代表著記憶通道的白霧一旦完全凝結,洛玄的記憶就會完全混亂,到時不僅無法探聽他過去的記憶,就連我能不能順利出去也是兩說,更不用說洛玄因為記憶混亂而走火入魔,波及在深淵中的沉新了。 看著眼前的白霧不復之前的凝結,開始逐漸流動起來,我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發現得快,沒有釀成慘劇。 不過這一切說到底都要拜沉新所賜,要不是他硬拉著我來這里、硬拉著我施法入洛玄心中、又自說自話地走掉,我也不會犯如此粗心大意的錯誤。 對,都是他的錯! 眼前的白霧被我打碎后又開始緩緩流動起來,我手中一牽一引,那陣白霧就如被風吹一般散開,露出后面的海棠別枝來。 有蛙鳴蟬聲響起。 在這一派靜謐的夏日午后里,洛玄又是獨自一個人坐在石凳上,手邊的石桌擺放著一壺茶和一個茶杯,不過茶杯是倒扣著的,沒有用過。 一個顫顫巍巍的腳步聲在蛙鳴蟬聲里響起,逐漸靠近。 洛玄連眼皮都沒抬,就這么垂首低眸,呆呆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臣見過將軍?!币幻鹿兕濐澪∥〉刈曰乩忍幾吡诉^來,在離洛玄十丈處停了腳步,行了大禮后顫聲道:“將、將軍,陛下有令,命將軍于、于下月初二隨陛下游湖,護、護衛陛下安全?!?/br> “護衛?” “回、回將軍,”那宦官顫顫巍巍道,“陛下前夜里遭了jian人刺殺,那jian人非但派了死士來,還不知從哪里找了一只蠱王,陛下差點就中了jian人之道。因、因此,陛下請將軍于下月初二一同游湖,以、以護陛下安危?!?/br> “我知道了,”洛玄低著頭擺擺手,“你下去吧?!?/br> “是,下臣告退?!蹦腔鹿傩辛艘欢Y,彎著腰往后退去,衣擺一閃,很快就淹沒在了蔥郁的樹木之后。 蟬聲不歇。 洛玄又獨自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拿過放在石桌上的長冥,離開了這處院落。 周圍的場景隨著他的移動而緩緩后退。 公子庭賜給洛玄的天策府很大,洛玄的步伐也不算太快,所以他走了小半天,才走到了另外一處居所。 和之前的那處地方一樣,此間居所門外也栽種了不少的海棠樹,此刻正值夏日,海棠開滿了枝頭,一簇簇一朵朵,枝枝蔓蔓,粉嫩無比。 門匾上題的字也很別致,上書了凝丹居三個大字。 洛玄抬頭看了一眼門匾,沒有多加停留,推開大門,抬腳跨過了門檻。 ☆、第36章 深淵·長冥(癸) 門里面是另外一方天地,九曲十八彎的橋下是開滿了荷花蓮葉的池子,有蜻蜓飛過,立在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尖上,不過片刻又振翅飛離。 洛玄提著長冥,一步步往里走去。 荷花隨風搖曳。 裊裊熏香之中,有一道聲音冷冷淡淡地響起:“今日竟是太尉親臨,真是讓君言受寵若驚啊。太尉手下的大將呢?見不到我,它們定會想念得緊吧?!?/br> “陛下吩咐,每半個月我可差遣手下大將前來督促你煉丹,但是每隔四月,我則要親自來一趟。長生不老之藥煉好了沒有?” 隨著洛玄的步步靠近,君言的身影逐漸在滿室的熏香中顯露出來,比起四個月前,她的身形明顯清瘦了不少,面容也變得有些蒼白。 與那天一樣,她仍舊身著白衣,不同的是今日她戴了一株金步搖,珠串搖動,雙蝶髻下一頭青絲如瀑般傾瀉而下。 見洛玄到來,君言依舊撥弄著香爐中的熏香,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長生不老藥若是那么容易就能煉好,這世上也就沒有凡人了?!闭f到此處,她頓了頓,又道,“你們九州人不是很信奉神仙的嗎?既然如此,不如多去拜拜好了,在我身上求藥,得不償失?!?/br> 言罷,她又冷笑道:“我若真的能煉成長生不老之藥,還會落到今日地步?你們那皇帝也不想想,人家說什么,他都信什么。說我們是仙人……他居然也真信?!?/br> 她閉上眼,湊近了香爐一點,輕輕聞了聞,搖搖頭,又往里加了一味香料,緩緩道:“若是真的仙人,又怎會如此輕易便被凡間帝王囚禁?” “真是……可笑至極?!?/br> “可笑?”洛玄看了她身旁的幾個香爐一眼,冷聲道,“你既有空做這些閑事,為何不為陛下煉丹?盡早煉出陛下滿意的丹藥,你和你的族人就可脫身。有何不好?” “長生不老藥只是妄談虛言,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味丹藥,自然也煉不出?!?/br> “你活了多少年?” 君言撥弄香爐的動作一頓。 “什么?” “你活了多久了?”洛玄看著她,面無表情地說道,“有幾十年了吧?那你為什么還不顯老態?” “……” “陛下要的只是延年益壽的丹藥,能夠讓他暫時容貌不變,至于是否真的能夠長生不老,到時你和你的族人已經消蹤隱跡,即便他發覺被騙了也無法去找你們的麻煩。你這樣拖延時間,只是在把你的族人往火坑里推?!?/br> 宮鈴聲輕靈響起,夏風緩緩拂過庭院,荷花池上蓮葉搖動。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靜止。 金步搖珠串一動,君言緩緩合上香爐蓋,抬眸看向洛玄。 此刻日頭正盛,洛玄立在內院門口,擋住了大部分日光,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將君言的大半個人都籠罩在了里面。 她盯著洛玄,眼眸清冷,有光暈閃爍?!疤具@是何意?” “我之前說過吧,很討厭你身上的味道?!甭逍袂闊o波無瀾,黑眸沉沉?!暗?,那是因為我聞到了和自己很相似的味道?!?/br> “你是誰?或者說,我和你們一族有什么關聯?” 君言盯著洛玄,半晌不語。 直到宮鈴在屋檐下又被風吹得晃動了一記,發出有些空靈的響聲后,她才緩緩道:“有一事,太尉想必不知道?!?/br> “雖然你們洛朝上上下下都尊稱我們一聲仙人,可是在被那位李大人從游洲押送過來的途中,因著我族中一位小弟不慎落入海里,與惡蛟不相上下地搏斗了一番,可是被人驚恐地喊了一路的怪物呢?!?/br> “怪不得太尉對我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很惡劣,原來是有著此處因由。要知道我們族人雖然是你們口中的怪物,因為著可能擁有長生不老法門,被押送的這一路上可是有很多人上趕著巴結?!?/br> “很痛苦?因為你也曾經被人認為是個怪物?不會老去、喜食惡獸、天生擁有強大又神秘力量的怪物?” “因為和自身相似的氣味,便厭惡到如此地步……想來太尉也曾為自己的天生異能而苦惱吧,甚至心生厭惡,從心底恨極了自己?” “所以你覺得我們同病相憐,想要幫我?” 烈日之下,洛玄冷著一張臉,無喜無怒,居高臨下地看向君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君言也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后,她扶額輕笑了起來,“都不如何……只是覺得可笑罷了?!?/br> 她笑個不停,直到笑得眼中泛起點點淚光,帶著些許瘋狂不甘的神色看向洛玄:“同病相憐?” “你錯了!” “你雖然自幼生長于深山幽谷之中,茹毛飲血,可卻是苦盡甘來,做了這大洛的天策太尉。而我,和我的族人們,安安分分地生活在游洲上,什么壞事都沒有做,卻生生被你們囚禁于此,骨rou分離。天道何在?” “太尉,你在深山老林中食過人rou的吧?” “你食人rou,尚且能位極人臣,錦衣玉食。而我們……哼,不說也罷?!?/br> “同病相憐,只是太尉的一廂情愿罷了?!?/br> “更何況太尉真的以為,只要我煉出了長生不老之藥,你們的皇帝就會放過我們嗎?” “我還沒有那么天真?!本詽M目清冷地笑道,“有一句話說的好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長生不老之藥,只要你們的皇帝在一日,就只能由他一人掌控一日。若我真的煉出了丹藥,我和我的族人才真正是死到臨頭了。如此,你還以為我會煉丹么?” 洛玄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冷聲道:“不煉丹,你照樣會死?!?/br> “但我可以活得久一點,有什么不好?” “你的族人會死于非命,死相悲慘?!?/br> 君言的臉色猛地一變。 “死于非命?” 她猛地從榻上站起,銅黃鏤空的紫香爐被她帶得掀翻在地,里面的香料灑了一地。 “你們居然還有臉來威脅我?!” 洛玄面色不變。 “成王敗寇?,F下你游洲一族性命盡數捏在我手中,威脅,不過是提醒罷了?!?/br> “好一個提醒?!本远ǘǖ囟⒅?,滿面憤怒,卻是忽然笑將起來,神色冰冷?!昂?,好,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今日便給太尉一個提醒。若是我的族人死于非命,非但長生不老之藥你們得不到,就算是我拼盡全數修為,也要拉你們一個個地下地獄!” “在此之前,先死的會是你的族人?!甭逍届o道,“其實這些都與我沒有關系,但是我討厭麻煩,陛下來催我也會煩。你若告訴我我與游洲的關系,興許還能救你和你的族人一下,若是不愿相告,我也不會勉強。只是可憐了令妹,年紀輕輕就要遭受抽筋扒皮之苦了?!?/br> 君言怒目圓睜:“你敢!” “我現在就可以帶你親眼去看?!?/br> 這句話讓君言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緊抿著唇,下唇發白。 “好,好……既然你這么想知道你的身世來歷,我就告訴你?!?/br> “天策太尉洛玄嗎?聽說這名是皇帝賜給你的,那算你走運,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名字?!?/br> “姓名乃父母恩賜,你沒有姓名,也就意味著——” “——你并非正常出生?!?/br> “你甚至沒有父母?!?/br> “自古以來,東海便有仙島三座,靈島數座。在數萬年前,那三座仙島還分別為蓬萊、瀛島、游洲。蓬萊自萬年前的一次天災后徹底隱匿,暫且不提。 數萬年前,瀛島上面不知何故,長滿了一種類似旋澤草的草藥,因著是生長在瀛島上,便叫做瀛洲草。旋澤草乃百年難得一見的良藥,但瀛洲草卻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