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腳步零零碎碎,很快就淹沒在大雨里。 他喘著氣,強忍住刀傷將明霜覆上后背。她渾身冰冷,著實不能再淋雨了,江城從模糊的視野里望出去,傾瀉的暴雨中有一點不甚清晰的燈火就在近處,此刻也顧不了許多,他踩著泥水上去叩門。 開門的是位老婦,年過半百,獨居在家,一見江城渾身濕透血跡斑駁,先是一愣,繼而便急忙讓他進屋。宅院十分簡陋,老婦騰了間空房,回頭抱了一條棉被過來。 “這姑娘是什么了?傷到哪里了?” “不知道?!苯菍⒚魉旁诖查缴?,因不敢動她身子,只能取來帕子清理她額頭上的傷口,大約是因為吃痛,明霜閉著眼睛皺了皺眉。 “她一直昏迷不醒……能否勞煩老人家幫我瞧瞧?” 老婦搖了搖頭: “衣服頭發都淋濕了,這么和衣躺著,難免會惹上風寒,先把這身換下來吧,你且等等?!?/br> 經她這么一提,才驚覺明霜手指冰涼,江城頷首應了,取出銀錢來給她,算是答謝。手剛剛抽走,掌心忽然一軟,再回頭時,明霜伸手把他胳膊死死抱著,含糊不清地低吟:“好冷……” 她顫聲道:“娘……我好冷……” 她在夢里時常會叫娘親,這個他是知道的。 江城忙坐到床邊,將她小手合在掌心里暖著。 雨勢來的太快,雖已盡力護著她,可仍舊還是著了涼。幾絲黑發尚貼在唇邊,他輕輕伸手給她抹去,不由萬分自責,此事皆因他擅離職守,若再晚一些……他想不出還會發生什么事情。 明霜歪頭枕著他胳膊,蹙眉閉目,耷拉起腦袋,全然不似平日調侃他的那副靈動模樣,額上一大塊青紫。 他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到底怎么樣才能被撞得這般厲害…… “衣裳拿來了?!崩蠇D捧了件衫子折返回來,“這是我閨女出嫁之前穿的,瞧著和姑娘身段差不多,不過粗布麻衣的,只能委屈委屈了?!?/br> 他道了聲謝,把衣服接到手上,忽然覺得茫然,怔怔地看著明霜,隨后又起身遞回去。 “麻煩您給她換上?!?/br> 老婦頗有些奇怪地問道:“你不是她男人么?” 江城聞言一僵,愣了好一會兒才澀然道:“不是……” 這下老婦看他的神情就越發古怪了,擰著眉頭上下打量,江城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只得輕咳一聲,徑直走去門外等候。 隔了不多久,那老婦忽然叫他進來。 “姑娘這頭都磕破了,得消腫才行,你帶了藥么?” “不曾?!弊叩么颐?,他身上除了散碎的些許錢,什么也沒帶。 老婦立時急了,“初春換季的天氣,不把傷口處理好,可是會得七日風的!” “這附近哪里有醫館么?” “去什么醫館??!屋子外頭黃梔子多,你快去揪些來,碾碎了給她敷上?!崩蠇D在門外扯了一根拿給他辨別,又取了把傘。 “我年紀大了,不能陪你去,揪個兩三錢的樣子就足夠了?!?/br> 江城二話沒說,接了傘就往外走。 大雨瓢潑而下,紙傘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索性收了放在一旁,撥開草叢和灌木,滂沱的雨水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劈頭蓋臉的灌下來,冰冷刺骨。 老婦哆嗦著站在門邊看他,搓了搓手呵口氣,頗覺欣慰地點點頭。 他估量不輕要采多少合適,等回來的時候,全身已經濕透了,老婦燒好了熱水放在旁邊:“公子先把衣服換下吧,這藥我來碾就是?!?/br> 他搖頭說無妨。 “這雨淋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崩蠇D皺起眉來,“你要是再病了,那姑娘還有人照顧么?” 聽到這句話,江城朝床邊看了一眼,默然地拿了干凈衣裳,去別處換了。 因為記掛著明霜,他心中難安,隔著墻都聽能到她在里面輕輕咳嗽,江城飛快穿好外衫,舉步準備進來,老婦卻轉頭喝道:“慌什么,衣裙還沒穿好呢!” 他聞言臉上微微泛紅,道了聲抱歉,急忙往外退。 屋檐下,雨水成串地滾落下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江城抬眼靜靜望著,不自覺想起在明府時,每回家宴自己也是這樣等她??吹嗡?,看房梁,看鳥雀,不知不覺,她就從背后出來,笑吟吟的模樣…… 雨勢并未減小,樹葉被打得零落不堪,忽然覺得這一刻有些漫長,長到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姑娘還睡著?!崩蠇D出來喚他,“您去瞧瞧吧,夢里直說胡話呢?!?/br> “身上可還有別的傷?” “沒有了?!崩蠇D捶捶肩膀,活動了一下,嘆道,“就頭上那一下磕得重,可別摔壞了腦袋才好?!?/br> 江城撩起帳子,明霜還是昏睡著,蜷縮成一團,小獸一般安安靜靜地窩在那一處。他看著心頭酸澀,輕輕走過去挨在床邊坐下。 天色已經黑了。 借著昏黃的燈光,江城靜靜地望著她。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這樣無需顧及地看她,不用掩飾情感,也不必在意其他。 他悄悄探進被衾中,摸到她手背,小心翼翼的握住。細嫩的指尖已經暖和下來,不似之前那般僵硬的嚇人。 她似乎一直這樣清瘦,大約是被病痛折騰了好幾次,盡管吃了不少補品,身子還是單薄。養在深閨里的女子好像都很脆弱,一碰就會碎。 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來沒有應付過這樣的大家小姐,而且還是一個腿上有疾的小姑娘。 不知道該怎么做,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原本以為不會是什么要緊的工作,殊不料時間一久,心性卻起了變化。只是他的身份擺在那里,終究是條鴻溝,甚至在她傷心難過的時候,連伸手給她擦去眼淚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