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我忘了很多細節,包括那一年,你是如何來到我身邊。我努力回憶,卻發現記憶也都忘記了。我只好在這里,等時間陳述。只因我不想錯過,和你的過去。 **********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投射到臉上,盡管有些晃眼,但那份自然的溫暖讓人覺得格外舒服。程瀟伸了個懶腰,在一片晨光中醒來。 她赤腳下床走出臥室,習慣性右轉。不是浴室!眼前的是什么鬼? 程瀟回身看看全然陌生的臥室,又走到對面房間,敲門。沒人應,她推一下,門就開了,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她下樓,參觀了一樓的客廳、餐廳和廚房。 簡約大氣的裝修,整潔枯燥的男性化布置,不是程家,更不是夏至和咖啡合租的兩居室公寓。 “什么情況?”身處陌生空間,剛剛睡醒的程瀟有點懵。被綁架?手氣沒那么好吧。 客廳沙發上隨意地放著一條毯子,明顯有人睡過的痕跡。而她身上,還穿著昨天出席訂婚宴的禮服。 訂婚宴?程瀟想起來,離開江畔酒店后,夏至和咖啡提議去喝歌,慶祝她恢復單身。剛剛失了戀,沒有半點難過表現的話,似乎很不合群。于是她去了,然后毫無懸念的喝醉。 那么,夏至和咖啡人呢?憑他們的交情,她不應該遭遇被拋棄的尷尬。 程瀟撓撓頭發,揚聲喊:“有人嗎?” 沒人回應,房間內靜得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 程瀟重新回到樓上的臥室,試圖在床上,或是枕頭旁找到自己的手機。 差不多把床都拆了,一無所獲。她又下樓到客廳,開始在沙發上翻找,靠墊被扔到了地上,毯子也被堆放到了腳下,還是沒有手機的影子。 房門在這時被人用鑰匙從外面打開,程瀟保持著跪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回頭,就見顧南亭站在門口,眸色安然地注視她。 而她為了方便上下樓,剛剛才任性地把禮服撕開了一角,此刻修長的腿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氣里,確切地說,是他的眼前。顧南亭默了一瞬,然后收回視線,像什么都沒看見一樣走過去,彎身撿起地毯上的靠墊:“你干什么呢,抄家還是打劫?”語氣隨意,沒有責備之意。 是他家?!程瀟的大腦有片刻的短路:“怎么又是你?” 顧南亭聞言語氣變得不是太好,“幸虧是我,否則你就露宿街頭了?!?/br> 程瀟不服氣:“我像是無家可歸的人嗎?” “不像?!鳖櫮贤た纯此?,被撕破的禮服,睡得亂遭遭的頭發,以及被他用毛巾擦去妝容的素凈卻依然美得過份的臉:“倒有幾分失足少女的氣質!” “你才失足少女!”程瀟隨手抓起一個靠墊扔過去,發現身上禮服的破綻,她立即站起來:“非禮勿視的道理紳士都懂?!?/br> “稀罕!”顧南亭接住靠墊,丟還給她:“把毯子疊好?!?/br> 程瀟拒絕得很干脆:“憑什么?我又不是給你做家政的小妹?!?/br> “憑我昨晚收留了你?!鳖櫮贤ぬ嶂种械拇幼呦虿蛷d,“否則就你醉得不省人世的樣子,能平安回家肯定是奇跡?!?/br> 程瀟卻不領情,“和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危險機率才是爆表?!?/br> 顧南亭有些生氣地盯她一眼,“我沒瞎!” 程瀟微惱:“你什么意思?” 顧南亭理都不理她。 程瀟壓著火氣問:“我手機呢?” 顧南亭像是沒聽見似的,沉默。 程瀟沖到他面前,提高了音量:“你聽力不好啊顧南亭,我問你,我手機呢?!?/br> 相比她的氣急敗壞,被記住名字的顧南亭的眼里有絲縷笑意。 程瀟把這笑理解為嘲笑,她嘴里罵著“神經病”,手上竟然開始搜他的身。 顧南亭也不急著阻止,任由她胡來:“這又是干什么,投懷送抱的意思嗎?”直到她的手朝他西褲口袋伸去,他才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握住。 那是一雙養尊處優的男人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程瀟的每一根手指,都被他牢牢攥住,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來自于他的溫暖和力量。 程瀟對這份溫暖似乎很抗拒,在掙脫不成時語氣嚴厲地說:“松手!” 顧南亭的目光落到她臉上,與那雙烏沉的眼眸對視,“我可以縱容你胡鬧,但記住,不要和我較勁,尤其在力量方面?!比缓蟀阉讲妥狼白?,“看看報紙,有你感興趣的?!彼墒趾蠛茏匀坏負崃讼滤陌l頂。 無論是言語,還是最后的動作,都那么熟稔而……溫存。 他這是在,挑逗自己?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這個男人太久沒有女人了? 程瀟決定對他的輕薄予以教訓。然而,不及出手,注意力就被報紙頭條吸引了。 “商盛傳媒年度軍旅大劇《春風十里不如你》的慶功晚宴可謂大手筆,為感謝賓客親臨捧場,除了抽獎環節,商氏竟然為每位到場嘉賓都準備了豐厚的紅包……”而報道的旁邊則附上了大幅的《春風》宣傳海報,除此之外,有關商語訂婚的只言片語都沒有。 程瀟頗有些意外,“商氏的公關能力果然不容小覷?!彼唤?,“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商氏是怎么做到把訂婚宴變成了慶功宴? 程瀟離場后,商語首先朝斐耀發難,把自己挨的那記耳光奉還給了斐耀,不僅僅因為他對前女友的表白被曝光,更因為他說:“如違此誓,將來的伴侶必定身如天使,貌若……” 商語忍著眼淚說:“你說前女友貪慕虛榮跟人出國,我相信了。你說她被人拋棄了回國糾纏你,我也相信了。但事實卻是,斐耀,你可以不要臉,我為了你也可以不要,但我們商家還要!” 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笑話,商語恨不得砸了整個會場。 然而,在她推倒第一個路引時,就被阻止了。 是商億。正裝在身的他適時出現扣住商語的手,邊不著痕跡地把她推給身旁的祁玉,以銳利黑眸警告她閉嘴,邊以低沉的嗓音對在場的眾人說:“讓諸位久等了!” 一語過后,儀式臺后的大屏幕震撼亮起,激昂樂聲里,主持人登臺宣布:“商盛傳媒年度軍旅大劇《春風十里不如你》慶功晚宴正式開始——” 至于要如何封住媒體的嘴保住商語的名譽,對于商氏來說,無非就是錢的問題,商億還出得起。 ********** “商語應該不敢再忤逆商億為難你,這事就到此為止吧。如果你還是心有不甘,”顧南亭抽走她手上的報紙,擲地有聲地拋出兩個字,“我來?!?/br> “你?”程瀟冷笑,“為了我這個陌生人與身為朋友的商家為敵?” 顧南亭注視她的眼睛,姿態認真,“需要商語道歉,還是商氏,你告訴我?!?/br> 程瀟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看他,“你憑什么幫我?” 顧南亭神色不動,“憑我親眼看見你受了委屈?!?/br> “還以為我真的像你前女友呢?!背虨t哼一聲,“那點事也算委屈的話,這世上委屈的事就太多了?!彼f完朝他伸手,語氣涼涼地說:“手機給我?!?/br> 顧南亭從西褲兜里拿出她的手機托在掌心,“如果我說是呢?” 是什么?前女友?程瀟與他對視。 顧南亭的表情沒有外露太多情緒,但他的眼神格外專注。兩個人之間明明隔著一點距離,可程瀟竟然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到了自己臉上,迅速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朵。 她竟然可恥地臉紅了!幾次對決,終于輪到程瀟落荒而逃,她避重就輕地說:“我長得太漂亮,一般人沒那份榮幸?!?/br> 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顧南亭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只贊同似的說:“有幾分道理?!比缓蟀咽謾C放在她手里,“一起吃個早餐?” 程瀟看著餐桌上她最愛的牛奶玉米粥和雞蛋軟餅,故意說:“我早上習慣喝咖啡?!?/br> 顧南亭眼神不悅,聲音低沉,“嗜飲咖啡是一種惡習?!?/br> “至少可以預防老年癡呆?!背虨t說完徑直朝門口走,算是拒絕了他的邀請。 預防老年癡呆?急了點吧!顧南亭把端著的杯子放下,因為手上用了力,瓷器與桌面碰觸,發出清脆的聲響,不悅地問:“你就準備穿成這樣出門?” 程瀟已經走到門口,蹬上了高跟鞋:“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沒錯,她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伤辉试S她穿成這樣,出門招搖。 顧南亭拿起自己隨手搭在餐椅上的西裝外套遞給她,以命令的口吻說:“穿上?!?/br> 程瀟也不接,自顧自地推開門走出去,隨后又探回個腦袋擠兌他:“一身的男人味,不待見?!比缓笈榈匾宦曣P上門。 她就這樣穿著被撕破的禮服,頂著亂蓬蓬地頭發走了,留下顧南亭一個人,神經質似的把西裝放到鼻子前聞,像是在尋找她所說的,男人味。 ********** 把自己“糟?!钡媚敲磻K,程瀟當然不會回家嚇老程,她決定先去找夏至,問問夏姑娘為什么把醉酒的她推給了顧南亭,讓她遭遇如此尷尬。結果,尷尬并沒有到此為止,程瀟竟然在顧南亭家樓下,碰上了似乎是徹夜未歸的斐耀。 不會是路過。難道,他和顧南亭是鄰居? 忽然對顧南亭的印象更壞了幾分。盡管程瀟心里清楚這樣的遷怒沒有道理,但看見斐耀一副“你等我很久了?”的表情,她根本控制不住。 斐耀下車,直奔程瀟而來。 程瀟深呼一口氣:“別誤會,我沒有等你?!?/br> 她清晨出現在他家樓下,身上還穿著未及換下的禮服,說不是等他,怎么信? 斐耀的眼里有隱隱的得意,程瀟捕捉到了,但她無意再解釋。 斐耀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是我有錯在先,你氣也出了,慢慢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我保證……” 程瀟不想再聽下去。她用盡全力,幾乎是粗魯地掙脫了斐耀的鉗制,“在此之前我以為,世上最難堪的事情是,一個承諾愛你到永遠的人,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輕易地拋棄了你?,F在我覺得,變心和拋棄都不是最可恥的,像你這種在背叛過別人之后,還試圖用三言兩語哄得別人甘為備胎的行為,才最不堪?!?/br> 她從來都是尖銳的,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言語刻薄地斥責他。斐耀內心有些接受不了,可或許是真的想要挽回什么吧,他放低了身段:“程瀟,我愛的人是你,和商語不過是逢場作戲?!?/br> 程瀟笑了:“你的內心戲還真是豐富??上?,我把你所謂的逢場作戲當真了。斐耀,我們完了,連朋友都不必做?!?/br> 依她的性格,決定了的事,很難回心轉意。既然如此,斐耀注視她被撕破的禮服及散落的碎發,也笑了:“我是不是該慶幸抽身及時,才沒被戴上一頂帶顏色的帽子?” 這就是她曾經戀愛過的男人,竟然把她想像得如此不堪。 程瀟很想故意氣他說:“恭喜你終于發現自己頭上的綠帽子?!?/br> 轉念一想又覺無聊。就在她準備一走了之,不再理會斐耀時,突然聽見有人喊:“程程?!?/br> 程瀟和斐耀同時仰頭。 九樓窗口的顧南亭揚聲說:“耳環落在枕邊了,等我給你送下來?!?/br> 耳環?枕邊?這是男女之間極為曖昧的信號。 當然,能夠以此為信號的,都是有心人。 比如,斐耀。 他在自以為明白了話外之音后,眼神瞬間變了。那種身為男人尊嚴受辱的感覺,似乎要在下一秒爆發。他用手指著程瀟,語氣冷得不像話:“程瀟,我看錯你了?!?/br> 是一個可以解釋的誤會,程瀟卻懶得向他多說一個字:“現在發現也不晚?!比缤J。 斐耀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撇下她,走進了隔壁單元。 ********** 顧南亭下來時,手上沒有什么耳環,只有一件他沒有穿過的干凈的西裝外套。 程瀟也沒有等他,此時已經上了一輛出租車走遠。 顧南亭打電話問:“怎么把耳環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