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不過一會兒,有人直接推門進來。謝金泠頭也不抬:“整個興慶宮,敢不敲門進我這來的人,也只有木十一了?!?/br> 換裝為木十一的蘭君嘿嘿一笑,坐在椅子上:“師傅果然聰明?!?/br> 謝金泠把茶具隨意往前一推:“自己倒茶喝。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找我,是為那天賢妃去找你的事?” “師傅英明?!碧m君也不瞞他,便把賢妃所言全都說出來。 謝金泠似笑非笑地說:“你擺了衛王一道,賢妃娘娘是公報私仇來了?!?/br> “師傅,你快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嫁給沈毅?!?/br> 謝金泠擱筆在案:“我的確有一計。晚些時候我向皇上進言,先帝忌辰將至,皇室應派成員前往帝陵持齋祭祀。這樣你便有名目離宮,婚事也可暫時擱置?!?/br> 蘭君驚訝道:“有名目離宮?師傅的意思,不讓我真的去帝陵?” 謝金泠沉吟道:“的確。我要你離宮,往北邊走,去北五州?!?/br> 蘭君不解:“可北邊燕州那一帶,不是很多匪盜,還要起戰事嗎?剛才我遇見趙周,他說可能馬上要打戰了?!?/br> “撒莫兒要反,只是遲早,但眼下還沒有擺到明面上,我需要你去云州辦一件事。在云州當地,有一王姓,富甲一方。若能說服他們跟朝廷合作,能免邊境百姓少受戰爭之苦?!?/br> “云州……王氏……”蘭君喃喃地念著,忍不住問道:“可是為什么是我?我與他們素不相識,又不懂打戰,怎么說服王家的人?” 謝金泠笑著看向她,目光通透:“我想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為當年云澤城外遇到的那個人,就在那里?!?/br> 蘭君震驚,聲線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師傅,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真的在那兒?” 謝金泠的面容又嚴肅起來:“自然是真的。我此次微服路過云州,想要拜見王氏家主,卻不得而見。所以我也沒有見到他,如今他變得如何,性情怎樣,我們全然不知。但我敢肯定,你們之間必然有些牽連,否則以他當年的身份地位,怎么會出現在當時還微不足道的你面前?!?/br> “也許,他知道我是父皇的女兒?” “不像。若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必定會有幾分恭敬。但我看他當年的模樣,不過是把你當成meimei一般?!?/br> 蘭君試探地問道:“他真是……當年王家的后人?云州王氏,就是京城第一世家的王家,對不對?” 謝金泠點了點頭。 蘭君倒吸一口氣,許多年來籠罩在心上的那層層云障好像被吹開了。她想她要去那個未知之地,搞清楚他是誰,當年他為何而來,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說不出的故事被時光給掩埋了。 很快,慶帝便下旨讓蘭君去帝陵持齋受戒幾月,翠華宮的近身侍從隨行,未定歸期。旨意傳達到后宮,賢妃冷笑了一聲。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難道還能永遠躲在帝陵不成? 蘭君回到翠華宮,便吩咐宮人收拾行裝,卻只把阿青和三七叫到跟前,告知實話。 “公主,北地山高路遠,再加上盜匪和戰事,實在無法讓人放心。奴婢跟您一起去吧?”阿青懇求道。 蘭君搖頭,摸了摸她的頭發:“不是我不帶你,此行隱蔽,需輕車簡從。況且需要有人假扮我在帝陵持齋,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只能辛苦你了?!?/br> 阿青失望地抿了嘴唇,看向三七:“好好照顧公主,若是公主少了一根頭發,我都跟你沒完!”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定會護公主周全!”三七立下軍令狀。 出宮那日,蘭君上了車駕,就跟阿青互換衣服。等她喬裝改扮好,半路尋了個機會,便和三七一起悄悄離開了。 蘭君和三七的馬車一路走官道往北,沿途仍然熱鬧繁華。從州府,到縣城,都可以看出百姓豐衣足食,臉上是安居樂業的笑容。這些年吏改,前前后后換了有十幾位知府,政通人和,少不了謝金泠的功勞。 蘭君在馬車里翻閱關于北五州介紹的書,試圖多了解一些關于云州王氏的消息,但書中所寫,沿途所聞,歸結為四個字:神秘莫測。也許是真的低調,也許是為了避貨。 兩個人一路上馬不停蹄,轉瞬便到了云州地界。這里八街九陌,行人川流,卻猶如驚弓之鳥。聽當地百姓說,近來撒莫兒派了一支軍隊在云州附近駐扎。經常有軍士上街,白吃白拿或者強搶民女,云州的官府似乎都不大敢管。 幸好入云州之前,蘭君讓三七把招搖的馬車和較貴重的物品都變賣掉,換成碎銀子和貼身的銀票,騎馬而行。她又在身上多纏了幾道裹胸布,整個身材看起來干癟又平整,連路邊行乞的叫花子都懶得多看她一眼。 行到云州首府定陽城附近的一個小縣城里,蘭君和三七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他們到就近的酒樓里面吃飯。蘭君一邊啃饅頭一邊跟三七說:“云州府還蠻繁華的,之前我還擔心一進入北五州就有匪盜流寇?!?/br> 三七看了看四周才小聲道:“比起京城還是差得遠了?!?/br> 蘭君有默契地點點頭:“我看外頭終歸不安全,盡快找到王家,打入內部才是上策?!?/br> “公子打算怎么做?”因為蘭君換了男裝,三七便改了稱呼。 蘭君撕了一口饅頭放進嘴里,慢條斯理地咬著:“這些軍士雖然為非作歹,但也只敢搜刮路邊的小攤子,拉拉幾個民女,別的卻不敢太放肆,可見官府雖然不管,在云州他們還是有忌憚的人。這繁華街道上的商鋪,生意最好的都有圓形的祥云紋標識,仔細一看,會發現那中間是一個王字。在這個縣城里走一圈,我就見過不下十幾個這樣的標識,而且很多店的名字你肯定一點不陌生,京城都有分號?!?/br> 三七附和道:“沒錯。這么說,王氏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br> “我們就先從這些店鋪下手,等待時機?!?/br> 他們說話的空當,幾個身著長衫,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走進酒樓里,落座在他們身邊,閑談起來。 “聽說了嗎,那家寶通錢莊在收賬房?!币粋€穿白衣的書生說。 青衣書生驚道:“寶通錢莊?王家的那個?待遇可是很好??!” 藍衣書生說:“好有什么用,要求也是很高的。聽說十里八鄉不少神算子都敗下陣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三爺出的題有多難。簡直是變態!” 蘭君拉長耳朵,先頭那個白衣書生驚訝得夸張:“哦?怎么變態?” 藍衣書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口吻說:“聽說是要在一個時辰之內把一個賬本的問題查出來。一個賬本,正常的賬房先生至少要兩個時辰才能算出個大概,一個時辰既要把賬算出來,又要把問題看出來,簡直不可能!” 青衣書生搖了搖頭:“但三爺就能做到。他從來不會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去要求別人的?!?/br> 聽到這里,蘭君忍不住插嘴道:“幾位兄臺,不知道寶通錢莊在哪里呀?” 幾個書生紛紛朝她看過來,見她年紀不大,白衣書生便問:“小兄弟,你要去換銀子嗎?” “剛才你們不是說在選賬房先生嗎?我想去試試?!碧m君摸著后腦勺笑道。 “就憑你?”幾個書生異口同聲道,隨即哈哈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余嬤嬤:(哭)我被人換掉了,連鏡頭都沒了??! 煙:安息。 ☆、云州王氏(修) 寶通錢莊在縣城繁華大街的街心口,此刻已經有了許多圍觀看熱鬧的人。不時有賬房先生拿著算盤從里面跑出來,嘴里低低地咒罵幾聲,又怕被人聽見,扶著帽子就跑遠了。 蘭君身邊有圍觀的路人大嬸,多嘴說了兩句:“選半天了吧?還是沒有一個滿意的?!?/br> 大嬸旁邊的一個姑娘說:“進了寶通可是給王家做事,每個月的工錢比外頭賺一年的還多呢。我有個親戚,在王家看門的,跟我透露了一些……” 眾人聽她這么說,都起了興致,連忙圍了過去,豎起耳朵聽。 那姑娘有些得意,悄聲道:“三爺這次選的可不是放在錢莊里頭普通的賬房,而是在山莊里頭做事的賬房。你們也知道,王家家大業大,三爺又要管人又要管賬,身體本來就不好,所以就想選個人分擔一下?!?/br> “我能不能問問這個王家三爺是誰???”蘭君小小聲地說。 那大嬸轉過頭來,大大咧咧一笑:“小哥外地來的吧?王家的三爺,就是云州王氏的家主呀。北五州誰不知道王家三爺的名頭?玉中之王,商中之王,我們三爺可了不得呢!” 周圍的老少女子紛紛應和,有些還面容羞赧,仿佛都是豆蔻少女懷春。蘭君暗自思量:謝金泠雖然沒有給她透露太多的消息,但王家做主的這個三爺肯定很厲害吧?見到他的話,無論是談跟朝廷合作的事情,還是找那個人,應該都水到渠成。 看賬這件事,對她來說并不難。木十一在吏部,跟謝金泠徹底地學過。再加上從小謝金泠就教她算術,而且都是很神奇詭譎的法子,算得又快又好,只不過這個本事她從來不怎么亮出來。她也曾經請教過太師,沒想到連博學的太師對那些法子都是一頭霧水。 不消片刻,里面傳出一聲大叫:“一群廢物!” 立刻便有幾個人連滾帶爬地出來,手里還拿著算盤,抱頭落荒而逃。 緊接著,一個著碧紗衣白長袍的少年,氣急敗壞地從里面走出來,怒瞪著人群。他與蘭君仿佛年紀,眉目俊朗,英氣逼人,只是眉宇間有股稚氣未脫的驕傲。 少年高聲說道:“偌大的縣城找不出一個會算數的嗎?誰能把賬算出來,爺我賞五錠黃金!”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恨不得人手一個算盤,不管行不行,先算了再說。 蘭君問身邊的大嬸,這位又是誰。大嬸說這是王家的七爺,是三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剛好在此地收賬,便到錢莊來坐鎮選人。 蘭君沒想到這么快就見到了關鍵人物!她連忙舉起手道:“我來試試!” 眾人皆朝她看過來,但見她膚色暗黃,臉上有麻子,其貌不揚,身量小,身上穿的也是普通衣服,不由得議論起來。 那少年走近人群,掃視她兩眼,懷疑道:“就憑你?” 蘭君吃力地擠出人群,捋了捋衣服說:“小的是從南邊來的,身上盤纏用盡,途徑貴寶地,聽說七爺您這兒招人?!彼辶饲迳ぷ?,“小的幼時家中請了個頂厲害的教書先生,算術尤其了得。既然無人能算出來,讓小的試試又何妨呢?” 少年本是看不起蘭君,但聽她一番話說下來,進退有禮,竟然是讀過書的,不由收起了幾分輕視,又上下打量她一眼:“試試就試試吧?!?/br> 蘭君也不含糊,不要算盤,不要紙筆,只要了一個炭塊和賬本,趴在門口的地上就算了起來。 眾人看她畫出一些奇奇怪怪,見也沒見過的符號,以為是什么巫術,心里都有點發悚。 那些本來已經準備離開的賬房先生,看到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也敢來挑戰他們這些半輩子在賬房里跟算盤打交道的人,倒不急著走了,索性留下來等著看他出丑。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蘭君展顏一笑,爬起來道:“好啦?!?/br> 四周響起一陣陣倒抽氣的聲音。眾所周知,這樣一個賬本,普通的賬房先生恐怕要算上一兩個時辰才能算到一半或者一半有余,這少年郎居然不到一炷香就說算好了?當下就有幾個賬房先生連連搖頭,暗道此人多半是行騙來的。 少年狐疑地挑起眉,把蘭君遞過去的賬本接住,問她:“你真的算清楚了?” “算清楚了。這個賬應該是兩處有問題。一處是在半月之前,總共虧空了一百一十倆紋銀,但是賬面上填補了。另一處是在那之后幾天,幾乎每天都虧空幾兩銀子,這半個月下來,估計得有百多兩了吧。至于具體多少……因為您的題目是看出問題,所以我沒有細算?!?/br> 少年一怔,回頭看了一眼在錢莊內的管事,見那管事瞠目結舌,心下已經知曉答案。但他不確定這個小子是不是碰巧,畢竟這么快這么準確,簡直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連他那個號稱無所不能的哥哥,也得耗上一個時辰才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少年心中有了主意,不動聲色道:“你隨我進來?!?/br> “是?!碧m君恭恭敬敬地跟著少年走入錢莊。錢莊里面很大,堂面上擺著會客的桌椅,是上好的紅木。蘭君不禁有些驚訝,連一個小縣城的錢莊里頭會客的桌椅都這么奢侈,王家真的是很有錢啊。 幾個錢柜上本來在做事的伙計和掌柜都走出來,審視著蘭君。少年請蘭君坐,蘭君有些不敢,畢竟這位可是王家的七爺,她現在一個升斗小民,怎么敢跟他平起平坐? 少年不耐道:“叫你坐就坐!”然后把錢莊的管事叫過來:“你把上個月的賬本拿來給我?!?/br> 管事瞄了蘭君一眼,聽命去拿賬本。 少年親手給蘭君倒了杯茶,蘭君受寵若驚,但又不敢推辭,連忙端起來喝了。這個七爺,雖然年輕且狂傲了點,但待人處世尚算不錯,這說明了良好的家教。 管事畢恭畢敬地把賬本遞給少年,少年又交給蘭君,蘭君連忙恭敬地接過。 少年說:“剛剛那本帳是我哥偽造出來考人的,這本是普通錢莊的賬本,你看看有沒有問題?!?/br> “是?!碧m君不敢再趴在地上算,要了筆墨紙硯,恭恭敬敬地看起賬來。 蘭君算賬期間,管事的一直在邊上偷瞄,手心不自覺地出了點汗。他暗自思量:這小子那有意無意瞟向自己的眼神……不會吧?三爺都沒有看出的問題,這臭小子居然看出來了? 少年很有耐心地在旁邊喝茶,也不催。蘭君驗算了幾遍之后,才合上賬本,把自己寫的結果呈給少年看。 “好小子,字寫得真不錯,若被我哥看見了,肯定要夸你?!鄙倌甑男u浮現。他不笑的時候,像一把利刃,這一笑,又仿佛千樹萬樹梨花開,說不出的白凈好看。 少年仔細看了看,又問蘭君:“這個結果,你確定?”他對于錢莊的事情,心中有數。管事的以為上個月貪污了一百多兩銀子,仔細做了賬,哥哥沒看出來。其實哥哥是知道他家中老母重病,不予追究罷了。 蘭君點了點頭,見少年沒有說破,也不多嘴。 少年把那個寫著結果的紙折起來收進懷中,一把拍了拍蘭君的背:“好小子,年紀不大,本事倒不??!”他聲若洪鐘,差點把蘭君拍到吐血。 “謝……謝七爺夸獎?!碧m君狠狠地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