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宜寧太瘦,穩妥起見還是從鄉下的田莊里選了兩個白凈豐腴、產期與宜寧相差不遠的乳娘來。雪枝把啼哭不止的孩子從宜寧懷里抱起來,給了乳娘。宜寧的確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宜寧望著乳娘的背影,孩子就這么被抱走了…… 她剛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陸嘉學似乎覺得也跟著她走了遍般。這下屋里靜了些,他看她不舍,才低聲在她耳邊說:“好好睡吧,有我在呢。等你起來的時候,我保證他在你身邊,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柔和,宜寧疲憊地點點頭。她感覺自己被人抱起,然后漸漸地睡著了。 等她終于醒來的時候,已經洗干凈了放在舒適的床上。天這才亮了,半挑開的隔扇透進太陽光,看得出來外面的天氣一定很好。屋內的丫頭走路都輕手輕腳的,卻有壓不住的喜氣。 雪枝半蹲在她床邊,正在輕聲地逗旁邊一個布包裹的小團子。 看到她醒了,雪枝欣喜地把孩子抱起來:“夫人,小少爺喝了奶,眼下送過來了。您餓不餓?侯爺吩咐燉了乳鴿湯,您餓了就可以吃?!?/br> 生產消耗的力氣多,宜寧確是也餓了,她點了點頭:“送進來吧?!?/br> 煲好的湯熱騰騰的送進來,切了火腿片一起燉,格外的鮮香。她吃了一大半,才去看孩子,他已經睡著了,靠著小被,可能是剛吃了奶的緣故,身上一股香噴噴軟軟的奶香味。 宜寧不好把他叫醒,看他露出拳頭大的一張小臉,五官還都小小的,看不出哪里像誰。她低頭輕輕地親了親他的側臉,他的臉好軟。 他就被吵醒了,幼嫩的小嘴一動,眉頭皺起又要哭起來。宜寧愣了愣,這就被吵醒了?才把他的小被拆開摟進懷里哄??赡苁悄赣H的懷里舒服些,他靠著母親軟和的身子,又沉沉地睡了。小手就蜷在她胸前,宜寧拿指頭挑著他的小手看,那拳頭也只有個核桃大,看得人心里軟軟的。 雪枝靜靜地看著她,覺得小姐好像得了個小玩具一樣,特別喜歡。 “她們怎的這么高興?”羅宜寧問,她指的是外面那些丫頭。 “侯爺每人賞賜五十兩,高興得跟過年一樣?!毖┲πχf?!皟蓚€大丫頭在給小少爺做小襪子呢?!?/br> 羅宜寧發現手腕上多了串黑沉沉的佛珠。 這是陸嘉學的珠子。 正好陸嘉學這時候來了,還以為羅宜寧在睡,就從外面進來了。猛地和她的目光直接對上。 陸嘉學走到她身側坐下,看著趴在母親懷里的小團子沉吟片刻說:“你醒著正好,廚房已經煎好藥了,你趁熱喝沒這么苦?!?/br> 宜寧抬頭看他。 他挑眉:“怎么,你不想喝藥?” 羅宜寧說:“你說過我要是活下來,你就送我回去的?!?/br> “我不記得,我說過嗎?”陸嘉學輕描淡寫。 宜寧早猜到了他會耍賴,聽到的時候還是生氣。她現在身體弱坐不起來,小團子又趴在她身上,不然真想打他! 羅宜寧直看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她把自己的手腕抬起來,摘下手上的珠子還給他:“你的珠子?!?/br> 羅宜寧隱約記得,是她生產不易的時候,陸嘉學纏在她手上的。當然她也很感激,陸嘉學這個舉動畢竟是善意的。 “既然是我送你的,那就留在身邊?!标懠螌W說,把珠子重新纏著她的手腕上,“我明日就要即刻趕赴大同,瓦刺部攻打到了雁門關外,魏凌頂不住了?;噬贤ㄟ^密線給我下了急詔,要領兵八萬反擊瓦刺部,否則你父親怕還有性命之危?!?/br> 雁門關是個多重要的兵家必爭之地,羅宜寧很清楚。她聽了立刻把珠子從手上撥下來:“那就更應該還你了?!?/br> 陸嘉學不容置疑地緩緩按住了她的手,他看著她道:“你聽我說羅宜寧,只要你無事,我就肯定會活著回來的?!?/br> 羅宜寧微微一怔,當年他跟著陸嘉然去打仗的時候,說過類似的話。 “我就是當逃兵也會回來的,你不要哭。我肯定不會死的?!?/br> 陸嘉學繼續說:“我不在金陵的時候,你可以跟鄰里的府同知太太,鄉紳太太聚會。你也別想耍什么花招,凡事顧及孩子三分,我不想說什么威脅的話……但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我會叫人來看住你,你有什么事跟他說就行。等你過了月子,我再派人接你來忻州,那處很安全?!?/br> 羅宜寧明白,這府里上下全是他的親兵,暗哨,護衛。他就算走也會把人留下來看住她。她稍有異動,如想盡辦法向外傳信了,他可能不會顧及她孩子的性命,直接下手。這太方便不過。 靠著她的軟團子睡得正香,宜寧沉默了片刻。 忻州就在大同府旁,那總歸離京城要近一些。 第180章 陸嘉學第二日就帶人離開了金陵。他可能早有準備,次日府上就來了個斷事官葉嚴。 斷事官是五軍都督府里的文官,羅宜寧在寧遠侯府見過此人,是陸嘉學的心腹。 葉嚴長得胖胖的,穿了件團花直裰,很和氣。脾氣也不錯,一直都笑瞇瞇的。見她的時候隔著屏風,有什么要的吩咐他一聲就行,宜寧慣常倒也沒什么要找他的。 坐月子的這一個月不能洗澡也不能吹了風,宜寧整日躺在床上。只能摟著小團子玩,小團子尚不足月正是軟嫩的時候,吃飽了就躺在宜寧懷里睡著,一日大半的時間都是睡著的。她偶爾小憩醒來,便能感覺到一個溫暖的小小身體靠在旁邊,總要側身親一親他的臉才好。 雪枝在旁看著笑說:“小姐小的時候可沒這么乖巧的,每夜要把夫人吵醒三四回,只要夫人哄,奶娘抱你都不肯。夫人雖嘴上說你是個賴她的,卻無比憐愛你。每夜都親自起來照顧……” 宜寧聽了若有所思,抬頭看了看雪枝。 “您得給小少爺取個乳名才是,他聽著,才知道您在喚他呢?!毖┲θ崧曊f。 宜寧也想著給他起個乳名,乳名是比較隨意的,順口好聽就行。她捏了捏他香軟的小拳頭說:“叫你寶哥兒好了!” 她從此便寶哥兒寶哥兒地喚他。 幸好是找了乳娘的,宜寧的奶水并不足。有時候孩子半夜醒來,小腦袋在她胸前拱,可只能吃一些。宜寧只能叫乳娘抱他出去睡。 抱出去之后她還是記掛著他哭不哭,仔細聽著旁邊東暖閣的動靜,許久才睡。 宜寧有時跟他玩他的小手小腳,叫他一聲寶哥兒,他會偏頭看,好像在看她是誰一樣。 到了滿月的那天,宜寧終于能沐浴凈頭,抱著小被包裹的寶哥兒去后院里走走。寶哥兒好像覺得困了了一樣,別頭藏在小被里睡覺。 宜寧在涼亭那里坐了會兒回去,第二天才發現她的金簪找不著了。葉嚴正在她這兒,聽了就說:“夫人前日跟府同知太太游園,遺落在了涼亭的草叢里。我已經讓人給夫人放回妝奩去了?!?/br> 羅宜寧道:“葉嚴先生觀察細微,我實在佩服?!?/br> 葉嚴這個人的確厲害。 “夫人過獎?!比~嚴笑瞇瞇地說,“能在侯爺身邊做事的,都不是普通人,我也就這點拿得出手了?!?/br> 宜寧握著那把失而復得的金簪慢慢思索,的確是她放在涼亭的,看看葉嚴的監視究竟能嚴密到什么地步,這人果然可怕。更何況孩子這么小,她如何能帶著個幼兒奔波千里。不如到了忻州在想辦法。 也許,京城里的那些人都覺得她已經死了呢。一年多音訊全無。不知道羅慎遠看到他的孩子會如何,一個小小小的羅三。性子也跟他有些相似。宜寧想到他若是能牽著自己的兒子,一大一小的,不知道有多好。 * 宜寧滿月之后還未立刻動身,怕孩子受不住,足足等到了十月才動身,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 護衛簇擁著馬車浩浩蕩蕩地走在路上,旁有丫頭婆子跟隨。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行,同路的車看到了就會遠遠的避開。自金陵去忻州要過安徽、河南兩省,從水路換馬車,已有半月了,宜寧等人才到山西邊境。 宜寧倒還無所謂,只是怕寶哥兒會不舒服。幸好天氣還不算冷。 三個月大的寶哥兒被乳母抱在懷里,長得粉雕玉琢的。圓圓的眼睛像龍眼仁一樣,跟著葉嚴轉小腦袋,盯著他一顫一顫的小胡子瞧,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葉嚴總是樂呵呵的,寶哥兒喜歡看他的小胡子。 宜寧把寶哥兒抱到自己懷里,準備帶他去午睡。 雪枝已經鋪好了床,乳母給寶哥兒穿了件小紅緙絲襖。他就在床上吮吸自己的指頭,宜寧把撥浪鼓放他面前,寶哥兒就伸出小手拍得鼓啪啪地響,然后好奇地抬頭看她。宜寧覺得他可愛極了,又親他的臉。 孩子三個月大,已經能認人了??偸钦持藢?,要她抱才行。晚上都要乳母喂奶了才放回宜寧身邊。有時候宜寧也喂他,他埋頭下來就用小鼻子在她胸前蹭啊蹭,黏糊得很,靠著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等宜寧要起來的時候。就看到他靠著自己,頭頂軟軟細茸茸的胎發,還有長長的睫毛,真秀氣啊。 馬車途徑五臺縣的時候,宜寧叫了停。五臺縣中的五臺山為佛教圣山之首,她想給孩子求個平安符。 葉嚴自然不會同意上山,他拱手說:“夫人若是想要,屬下替您討來就可?!?/br> 宜寧半挑開簾子,淡淡道:“人家說心誠則靈,我未親自去求,怎么能算得靈呢?!?/br> 葉嚴只是笑:“夫人若是真的誠心,去不去佛祖都知道的。我還要給都督大人送新制的輿圖過去,恐您去會耽擱了行程?!?/br> 的確不愧是心腹,這話說得太滴水不漏了。宜寧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葉嚴讓馬車停下在驛站里歇息,隨后派了兩人騎馬去五臺山。 宜寧聽到葉嚴在和隨行的一個人討論軍情。這一路她聽了不少大同邊境的軍況。陸嘉學領兵到大同后強勢反擊,把瓦刺逼出了雁門關,鎮壓住了大同。魏凌所領的宣府與陸嘉學聯手成一股軍力,暫時穩住了邊關。 上次瓦刺部受了重創,此次與韃靼聯手反擊是憤怒至極的,不然也不會勢如破竹地沖到了雁門關。所以雖然暫時逼了出去,但是兩部兇猛,恐一時還不會罷休。 寶哥兒在她懷里小小地打了嗝。羅宜寧把他豎著抱起來拍嗝,寶哥兒軟趴趴的腦袋就伏在她的肩頭,發出細細的呀呀聲。 雪枝坐在一旁聽著嬰兒的聲音,把一件披風搭在了孩子的身上。 “雪枝?!绷_宜寧拍著寶哥兒的背,靜靜道,“我一直想問問你,你的孩子真的走失了嗎?” 雪枝愕然,居然心里一跳。然后她苦笑了。也是,自家小姐看似無害,實則內心很明白的,怎么會不懷疑呢! 她望著羅宜寧的面容,有些猶豫,“我是說了謊的,不過倒也不全是謊話。興哥的確是被人牙子拐跑了,只不過都督大人找到我的時候,就把興哥送回我身邊了。只是他帶我來照看您的時候,讓我就按沒了孩子說,這樣還能靜心照顧您。您放心,知道您遠在金陵有孕,我是愿意來照顧您的?!?/br> “你的孩子,他已經找回來了?”宜寧重復問了一遍。 雪枝點頭:“都督大人做事心細……” 宜寧嗯了一聲,五味陳雜。 “雪枝,你想回去嗎?既然你的孩子能放心地留在保定,恐怕也沒有和夫家鬧僵吧?若是你想回去和家人團聚,那便走吧?!币藢幚^續說。沒有誰不想和家人團聚,雪枝跟她的主仆情誼其實早就圓滿了,現在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應該是家人了。陸嘉學讓她來伺候自己,肯定也是有脅迫在里面的。 雪枝覺得鼻尖發酸:“小姐,我是自愿來的……您別這么說?!?/br> 羅宜寧擺擺手:“我什么都明白。一會兒我讓葉嚴派人送你回去吧?!?/br> 雪枝這次卻沒有再說什么,嘴唇緊抿。 宜寧讓葉嚴進來,告訴他送雪枝回保定去。 葉嚴愣住了,他還以為是雪枝犯了什么大錯,正要說話。羅宜寧就搖頭:“你送回去便是,陸嘉學那里,我去跟他說!” 葉嚴叫雪枝跟著他走,雪枝剛收拾了個小包裹,走到門口又看她,突然走到她面前磕了個頭,才跟著葉嚴一起走了。 羅宜寧微微嘆了口氣。 看這架勢,這位貼身丫頭不是因為犯錯被趕出來的。葉嚴心里暗想,就叫人包了十兩銀子給雪枝做盤纏,讓護衛送她去。 也不知道侯爺究竟在想什么,邊關告急,還要讓他去照看個女子。這人原在侯府的時候,他和副將還以為是個瘦馬,沒想人家真有做侯夫人的一天。只是奇怪得很,侯爺這舉動著實像是軟禁了。葉嚴慢悠悠地走回來,當他看到屋內私下無人的時候,臉色頓時難看了。 他隨手揪了旁邊的人過來問:“夫人人呢?不是讓你們看著嗎!” 被他抓著的護衛結結巴巴地道:“夫人說,您同意了她去五臺山,先帶了那丫頭出去準備。我見乳娘還跟著夫人……” 葉嚴氣急,這簡直豬腦子!那乳娘肯定早被羅宜寧收買了! 他帶著人追出去,卻一眼看到官道上有快馬疾馳而來,塵煙滾滾,馬匹脖子上系著紅纓,他立刻指揮眾人先停下來。 * 宜寧這時候其實并沒有走遠,畢竟帶著寶哥兒。那乳娘的確她提前收買了,乳娘是鄉下人,叫她用重話一嚇再編個凄慘些的故事,就答應了幫她。這時候正坐在輛簡陋的馬車里,宜寧心砰砰地跳,她覺得這法子太冒險,很可能是跑不了的。沒想到運氣居然還可以,那護衛沒有起疑。 但若是葉嚴反應過來追過來,還是沒有辦法的。羅宜寧就叫趕車的挑荒僻小路走。這馬車可能是用來送貨的,里頭什么也沒有。 剛跑了到了一處農舍外,農舍里只住了個村婦,圈了些雞在喂養。天色黧黑。宜寧讓車夫停下來,先在這兒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