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第155章 深夜,陸嘉學那邊還沒有歇息,葉嚴在和陸嘉學匯報大同那邊的進展。 “錦衣衛直接捉拿下曾應坤,他倒也沒有反抗。他在山西的黨羽眾多,大同有七成以上的武官都是他的徒弟或是好友。牽連甚廣。按您說的,已經把這些人關在囚車里押解回京了。但您說要拖延兩日,就不知安排在哪里為佳了……” “大慈寺后山有幾個四合院,原是我修來存放兵械的,暫把人關在那里吧?!标懠螌W道?!暗葍扇瘴矣H自押送過去?!?/br> 葉嚴拱手應喏。屋里油燈綠豆大的燈點,燒到了燈芯結,眼看光弱了下去。 但是都督的書房里可沒有人敢去挑燈花,只看到陸嘉學凝神看著前方一副輿圖,似乎正思考著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有想。他們動都不敢動,屏氣凝神地等陸嘉學的下一個吩咐。 他的手里拿著的虎符正敲著桌沿。 那可揮動千軍萬馬的東西,在他手里如小孩的玩具般把玩。 輕輕磕著桌沿,讓人越聽心里越發緊。 “對了,還有大慈寺……上次請他算個命數,倒是說得準了?!标懠螌W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告訴他一聲,我改日帶人親自去拜訪他,讓他好好準備?!?/br> 葉嚴再次應是。他跟隨陸嘉學多年,對他的心意了如指掌。 這時候外面有個丫頭來通稟,一般這種時候,內院的仆婦都是不能進來的。陸嘉學卻一聽說來人就立刻放進,丫頭屈身道:“侯爺,那位姑娘,她身子不適……奴婢瞧她似乎一直沒睡著,奴婢問她她什么也不說。您看如何是好?!?/br> “她不舒服?” 陸嘉學皺眉,隨后道:“我跟你過去看看?!?/br> 小廝立刻拿了灰鼠皮的披風給他披上,陸嘉學回頭看了一眼,猶豫道:“你們先退下吧?!本痛蟛匠隽藭?。 葉嚴與副將面面相覷,先后出了書房。兩人走在抄手游廊上,葉嚴忍不住問:“我記得都督身邊好幾年沒有人了吧……上次還是千年有人討好侯都督,送了個會彈箜篌的揚州瘦馬,似乎也沒留幾個月就轉手了?!?/br> 副將就壓低了聲音道:“都督把人抱進來的時候攏著斗篷,不過我悄悄看了一眼,當真十個揚州瘦馬也頂不過那一個的?!?/br> 葉嚴倒吸口涼氣:“你這說的邪門兒,有那么好看嗎?” 副將笑了笑,得意洋洋地搖頭:“你我跟著都督也有數十年了,早年他身邊美女如云的時候,也未見著對哪個這么看重。也許這個是真的不一樣,說不定再過幾個月,咱們就要有侯夫人了?!?/br> 葉嚴卻也笑:“要說有侯夫人,我是高興的。否則都督大人這么大的家業,他沒有子嗣,還要從旁支過繼個侄兒來繼承。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比~嚴覺得只有侯爺的血脈,才擔得上著寧遠侯府侯爺的位置。 “不過也是你我二人異想天開,都督大人指不定就是圖個新鮮而已?!备睂⒁娨呀洺隽嗽麻T,看得到影壁了,就說,“真若是要娶侯夫人,就應該找媒人下聘,明媒正娶?,F在都督大人把人藏在家里,應該也就是個瘦馬罷了?!?/br> 兩人說著才走遠了。 羅宜寧捂著小腹蜷縮在床上,小腹如刀攪動。渾身都是冷汗,一陣陣想吐的感覺不停翻涌。 宮寒是她的老毛病了,調養了一年原本是好過來的。但現在不知怎的又開始犯了。若是在家里,青浦便為她煎藥,珍珠灌手爐給她暖腰窩。三哥必也特別注意,她稍有個頭疼腦熱他都擔心,而且是那種對小孩子的關心,覺得她是日常不聽話,吃了過冷的東西,或者在書房看書睡著沒蓋被褥才生的病。所以她一生病她就皺著眉,然后全程監督她的喝藥和飲食。 人生病的時候是最脆弱的。羅宜寧開始無比的想念羅家,想念羅慎遠。甚至是英國公府。 而寧遠侯府早不是她的家了,她熟知的那些人事早堙沒了。 可能是疼得太過,宜寧開始有點胡思亂想了。 丫頭來看了她兩回,皆也是束手無策。只得給她燒了熱水用,然后趕緊去通傳陸嘉學。 陸嘉學到之后解下披風遞給服侍的丫頭,撩開簾子走進千工床內。坐在床沿把她抱進懷里,她意識朦朦朧朧的,誰抱她也不清楚。只聞到一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將她圍攏起來。 “可是小腹不舒服?”丫頭去書房通傳的時候,是見人多故不好說。都是經驗豐富的,宜寧什么情況一看就明白。陸嘉學沒想到她現在身體這么不好,前世羅宜寧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他把她整個人摟在懷里,手放在他的小腹替她緩緩暖著。 他頗有些享受這種照顧她的感覺。這和過去不一樣,過去的羅宜寧心里是依賴他的,他便把羅宜寧當成妻好好護著。但現在羅宜寧的心理無比強大了,只有她病了,靠在他懷里才不會掙扎。 陸嘉學摸到她的腳還是冰冷的,干脆翻身上了床,把她整個都抱在懷里。 宜寧神志不清,感受到大手的溫暖,只喃喃道:“三哥…” 陸嘉學的大掌緩緩捏成拳,嘴角一絲的笑意。要不是知道羅慎遠是她的兄長,娶她是事從權宜,他一定會把羅慎遠給弄死的。 念頭至此,忍不住在她的嘴角低頭細吻。 他的妻子,現在回來了。 枯竭的內心漸漸被濕潤,稍微柔軟了一些。 * 羅慎遠派人送了楊太太回去,叮囑她此事決不能走漏消息。 楊太太醒得,這是和謝蘊一早就說好的。 謝蘊站在羅慎遠的書房門側。這是她第一次到羅家來,他的書房里養了兩只老大的烏龜,看得出是好好打理的。大烏龜游來游去,吃些小魚蝦,或者停在假山下面休息。慢騰騰的,殼也光滑油亮。因為不會被吃,故活得相當從容。 謝蘊覺得羅慎遠是那種,對感情很淡薄的人。不像是有閑心養烏龜的樣子。 她第一次看到羅慎遠其實沒覺得他有什么特別的。站在孫大人身側沉默寡言。那時候別人告訴她孫從婉也有才女之名,她非常不屑。孫從婉那種嬌嬌弱弱的深閨小姐,但凡能念幾句酸詩都能被稱作有才氣了。 故她有意用燈謎為難孫從婉,然而他卻站出來,輕易地為她化解了。他對答精妙,氣度從容,好像她只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 當時謝蘊還不服氣,語帶刻薄道:“孫伯伯,這位說話的可是您家的親戚?” 孫大人笑著告訴她:“你不是一直想看少年解元郎嗎,他就是啊?!?/br> 謝蘊收回思緒,在門口徘徊片刻才道:“抓她去的應該不是劫匪,是不是你惹到哪路達官貴人,才讓她被抓的。我知道你心疼她這個meimei,被抓了你也心急。你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他卻靠著太師椅閉目養神,似乎沒有聽到。 謝蘊忍不住高聲喊他:“羅慎遠!” 羅慎遠才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你怎么還沒走?!?/br> 他手里拿著楊太太交給他的東西,宜寧出門的時候所佩戴的一枚耳鐺。他告訴過宜寧,若是陷入危急關頭的時候。留一枚耳鐺就是無性命之虞的意思,沒想她還記得。她就能斷定跟著陸嘉學走,自己就是性命無虞了?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別擔心而已。 羅慎遠的理智無比清晰的告訴他,他正在冷靜地判斷。 “你可否要我幫忙……”謝蘊換了個柔和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羅慎遠搖頭:“你回去吧?!?/br> 他披了披風往外走去,道:“通知英國公府一聲,我要去見英國公?!?/br> 這件事應該告訴魏凌,他是宜寧的父親,而且手握兵權。 但是魏凌斗不過陸嘉學,羅慎遠告訴他只是想有個后方助力。如果真的有事發生的話,魏凌也可以應急。 陸嘉學先以告他一事調虎離山,恐怕為了持續吸引他的注意力,參他錯處的言官會越來越多。不過他不擔心言官,皇上對他非常放心而且器重,只要沒有確鑿證據,言官再罵也沒有。更何況他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男子最恨奪妻之仇。他把羅宜寧搶過去,究竟會怎么對她…… 羅慎遠面色平靜,心里翻騰的情緒愈演愈烈。宜寧的耳鐺幾乎要被他捏入手心里。他好好護著的人,卻被別人搶走了。生死未卜。 這個偽善的兄長,他是再也當不下去了。他要做她真正的丈夫,決不能讓別人染指一分。 他回過頭的時候,臉色是毫不掩飾的陰冷:“給那個人傳信,說我明日去看他?!?/br> 他已經很少再見此人了。 每次一見面,那必定是少不了的刀鋒比對,斗智斗勇。 當今世上少有能與他匹敵的人。天才有很多,羅慎遠入世,故要練得一身游刃有余的本領。這位卻是不出世的天才,歸隱于山林,必須是要見一面了。 * 羅宜寧被疼痛折磨到半夜,快天亮才睡去。但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她渾身僵硬,因為察覺到自己在別人懷里。 窗外可能快要天亮了,朦朧的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屋內奢華的布置隱約可見,她甚至聽到了外頭婆子燒熱水的動靜,灑掃的丫頭竹枝掃把的沙沙聲。除此之外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 而一只大手正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揉著,手心微微地發熱。 “醒了?!彼f話的時候,嘴唇總是輕輕地觸碰到她的肌膚,一股熱氣讓人一顫。他的手環過來,將她抱來面對他,但她卻往后一縮。 察覺到她的避閃,他又笑道:“怎么,多年未曾在丈夫懷里醒來。怕了?” 宜寧望著屋內透入的發白天光。對她而言,這個場景的確是無數年不見了。 “你不是丈夫?!绷_宜寧聽到自己說。 第156章 屋內的氣氛微微一凝,陸嘉學的表情幾乎控制不住。 但很快他還是壓抑住了,低頭去親她的耳垂,放柔了語氣說:“我原來沒有認出你,所以才那般對你。魏凌出事我不幫你,還要你來求我幫忙。但是現在我認出你了,宜寧,你應該回到我身邊來……” 羅宜寧避開他的嘴唇,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陸嘉學,就算真如你所說,你沒有殺我。我也不是你的妻子了,那個人已經死了?!?/br> 那段孤寂的歲月里,她被痛苦洗禮,早就變了。 陸嘉學久久的沉默。 直到宜寧想起身,不想留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被他猛地拉了一下,然后他翻身壓在她身上,所有的溫柔又都不見了。 陸嘉學抵著她的喉嚨,掩飾不住的冰冷,笑著說:“那你就想這么走了?” “你又想如何!”羅宜寧本來就不舒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撞得腰疼。 她皺眉強忍著不去按,看著這個人鋒利霸道的眼神,繼續說?!澳愎膭钗遗c謝敏往來,就算我不太喜歡她,她時常與我臉色看,我也去跟隨她。你告訴我你在外面跟誰玩,走馬喂鷹,賭錢喝酒,我何曾懷疑過你?” “如今想來,你與慣常的相處。也是你偽裝的伎倆吧?那個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陸嘉學,從來都不是真的陸嘉學?!?/br> “現在這個才是真的你?!绷_宜寧緩緩地說,“霸道,無情地掠奪你想要的一切?!?/br> 陸嘉學覺得自己應該很憤怒,但是情緒里又有一種灼熱的酸楚。好像那些被他所珍視的過往,在她眼里都是應該被摒棄的。 他很了解羅宜寧,當年把這個人摸了個透。一個人的想法再怎么變,她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羅宜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性格里天生有這個,你若是強硬的去對待她,反倒會讓她反感。 陸嘉學已經身居高位很多年,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服從,他也不是當年的陸嘉學了。 但是面對她,他又拿出當年忍辱負重的耐力。他低沉一笑,啞聲問她:“那你可記得有一年,我要去從軍。臨走的時候,你拉著我不要我走。我就安慰你,便是當逃兵,我也會活著回來見你?!彼氖盅刂哪樇毤毜哪﹃?,好像多年前那個夜晚。 屋里亮著昏黃的燭火,盔甲摩擦出悉索的聲響,她淚盈于睫,卻像個孩子一樣不肯哭出來。因為不舍得他走。 “我所對你表現的,從來都是真的我?!标懠螌W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一些,湊近她,這是一種溫柔的逼迫。 “你那個時候也是喜歡我的,宜寧。你還記得吧?你抱著我的手臂哭,不要我去參軍……” 羅宜寧別過頭閉上眼,眼睛發疼,她當然記得。 一個人的真心是很容易被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