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芙紅立刻應諾,退到門外。 其他幾人似乎也沒聽到她的丫頭說話。宜寧側頭看了陸嘉學一眼,他似乎也沒有聽到,端著茶杯的手非常平穩。 她這才吐了口氣,心道怎么謝敏也在這兒!倒是巧了,平日一個個碰不上,現在一碰上就是扎堆碰上。 傅大人邊下邊悠悠說:“侯爺,今日下棋就罷了。不如你下次你隨我們幾個去永樂坊玩幾把,你這修身養性的實在不好……” 永樂坊是個賭坊,許多達官貴人都喜歡那里,也玩得很大。宜寧記得很多年前,陸嘉學原來就常和那些公子哥晚上偷偷去玩,他手氣好經常贏?;貋碓俳o她買一些零嘴。 “有空再說吧?!标懠螌W的聲音卻突然有點輕。 “魏姑娘聽聽,你義父何其吝嗇,這是怕輸銀子吧?!备荡笕诵Σ[瞇地同宜寧說話。 “義父善于賭牌,應該不是怕輸銀子?!币藢幰彩且恍??!笆桥纶A了傅大人的銀子,傅大人便不同他玩了罷?!?/br> 她話音剛落,就發現陸嘉學喝茶的動作突然停下來。 然后手里的茶杯慢慢捏緊。 而傅大人和其他幾個門客,看著宜寧的目光也有點古怪,氣氛頓時有些冷凝。 宜寧不明白自己說錯什么了,仔細想想難道是玩笑開得不對。她正要開口的時候,陸嘉學的一個門客突然問她:“魏小姐,我們家大人從不曾賭錢,您怎么知道他擅長賭牌的?” 宜寧有點怔住了,他明明就會賭牌啊,而且玩得很好。難道大家都不知道? “侯爺,你會賭牌啊。怎么以前沒跟我說過?”傅大人笑笑問陸嘉學。 宜寧聽到這里渾身僵硬,身上就一陣陣的發熱,掌心開始冒汗。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難道他從那之后就不曾賭錢,以至于沒人知道? 不對啊,就算他那個時候起就不再賭,怎么到門客嘴里就變成從不曾賭錢了? “我不會賭牌,只是當年不得不說謊而已?!标懠螌W突然笑了,他的聲音很平靜,非常的平靜,以至于有一絲風暴來臨之前,海面的波瀾平靜之感。 “想來覺得我會賭牌的,天底下就那一個人了?!?/br> 語氣又輕又慢,卻擲地有聲。 宜寧心跳如鼓,她立刻撞開椅子,轉身就跑! 她的手劇烈地發抖,有種預感,她要是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茶杯終于被捏碎了,碎瓷聲響了一地。她才跨出門就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掌捏住,然后就是銅墻鐵壁般的氣場襲來,他的聲音陰沉得要滴血:“羅宜寧——你想去哪兒?” * 屋內頓時如死靜,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 宜寧面色說不出的慘白,一種無可比擬的恐懼支配了她。她擰動著手掙扎著,想逃開陸嘉學的桎梏:“你放開我,你要干什么!” 陸嘉學知道了……他知道了會如何!還會再殺了她嗎?剛才就根本不該跑,她這么一跑,陸嘉學就是不懷疑也要懷疑。只怪她剛才被擾亂了心神,一時間分不清該怎么辦了,完全是本能反應。 現在該怎么辦? 說剛才就是個意外?陸嘉學恐怕再蠢也不會信吧,何況他一向是絕頂的聰明。 陸嘉學抓著她一把按住門上,他不放開她,手勁兒沒有半天松懈。頭也不回道:“傅大人,恐怕今日不能作陪了。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我這義女好生說說?!?/br> 兵部尚書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看到陸嘉學仍然帶著微笑的臉。心里怪道這是怎么了,剛才這義女不是還好好的下著棋嗎。他聲音發緊,勉強笑了笑:“那侯爺先忙著……咱們,改日再聊?!?/br> 屋內還剩下兩個門客,面面相覷。陸嘉學突然就暴怒:“都給我滾出去!” 那兩個門客被他從未有過的暴怒嚇得發抖,連忙應喏退出去。陸嘉學則一把扯過羅宜寧進門,門哐的一聲就被鎖上了。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宜寧的心狂跳不止,她迅速地思量,無奈手發抖,精神高度緊張。腦海里竟是一片空白。 陸嘉學松動手腕,然后按住了她的手把她逼在羅漢床上,俯身下來說:“你剛才跑什么——心虛了,還是害怕?” 陸嘉學的語氣非常沉,他的臉近在咫尺,英俊深邃,都是歲月的刀鑿斧刻。她都非常的熟悉,和陌生。 “都督大人說什么我不明白?!币藢幀F在只能裝傻,她不承認,難道陸嘉學還能怎么辦?鬼怪之事太過荒謬,陸嘉學是從來不信的! 但是剛才實在是太明顯,除非他愚蠢至極,否則怎么會沒有絲毫懷疑。陸嘉學從來都不愚蠢!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玩世不恭也只是他的外表,他是個心性相當厲害的人。 陸嘉學又笑了,他的笑聲很低沉,甚至是壓抑。但是隨后他就一把掐住宜寧的下巴,一用力就把她壓在了床上?!澳悴幻靼??霸王卸甲,青山忠骨。剛才你的丫頭說,你跟一位陸夫人說過話,你以為我沒有聽到?你裝什么傻。當年我在外謀事,騙你我去賭錢。你那時候單純得很,一直信我的話,沒想到竟然信到現在——羅宜寧,你還敢說你不明白!” 宜寧閉上眼睛。 是啊,就是她傻!當年他根本就不是去賭錢,不過是在外謀事,誑她而已。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說你會賭錢只是猜測而已?!币藢幷f,“都督大人,我已經嫁人了,這般男女授受不親,你又是你義女。你是要傳出去讓我身敗名裂嗎!” 她擰動手腕想從他身下逃開。 “你不承認?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慢慢承認!”陸嘉學的嘴唇幾乎就貼著她細嫩的臉,“咱們之間……還分什么生不生分。你跟我上床,我對你了如指掌,立刻就知道了?!?/br> “你滾蛋!”宜寧怒得想打他?!拔沂悄懔x女,已經嫁人了。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認錯人了!” “放你絕無可能?!标懠螌W冷漠地道,他起身也抓著她。如果她真的是她,他親手把人送到別人手上,還出嫁妝。他對她做的那些輕視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因為不知道這就是她……實在是太可笑了!如果真的是她,如果是她……這種隱隱的憤怒讓他想毀了一切。 現在他心里的篤定已經是七八分了,只是內心死灰復燃的狂熱和絕望不停的交織,不能完全確定,怕這還是幻覺而已。怕還是空歡喜一場,最后就是一場空! 外面突然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宜寧隱隱聽到是青渠的聲音:“……我們太太呢?老夫人找她回去……” 珍珠去找青渠來了! 宜寧絕望地感受到武將絕非徐永這等人能比,他的手勁兒根本就無法掙脫。她低頭就是狠狠一口,這手硬如銅鐵。他卻低頭嘲笑般的說:“你是不是蠢?還能咬得動我?我就讓你咬!總之你別想再走,你就算不是你也得跟在我身邊。承認,告訴我你是不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他還壓著她,宜寧反手卻摸到羅漢床上的一個東西…… 是她用來挑石榴籽的銀簽子! 她舉起來趁他不備就朝他的臉刺去,陸嘉學下意識地旁側一閃,手下就是一松。她趁機撒手就翻身下床。這一瞬間思緒已經轉過千萬,門外是根本來不及的,還守著他的人。但是窗戶可以,這是二樓,而且樓下全是石榴樹,她跳下去就是輕微擦傷,最多就是扭傷腳踝。 要不要跳?他已經又下床來抓她了,實在是沒有時間了!宜寧越來越焦急。 第149章 宜寧已經沒有過多考慮,她不能留在這里。 原來她剛死的時候,非常想知道陸嘉學為什么殺她,甚至想過當面質問他。但是這么多年,看著他對自己的排位和別人的冷漠,從不曾提起過自己,她心里的恨意和愛意都早就淡化了,她只想離他遠遠的,一輩子不和這個人接觸。 誰知道她今天露出點端倪來,陸嘉學就像個瘋子一樣,誰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殺了她?還是關著她讓她一輩子不見天日,這樣他的過去就沒有人知道了! 陸嘉學好像已經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幾步上前要擒住她。但是宜寧已經打開窗跳了下去,下面竟然有珍珠守著!似乎早已經猜到她會跳窗,扶起她就走。沈練等護衛,立刻就簇擁過來,拔出了刀。 陸嘉學手撐窗欄縱身一躍,翻身就到了樓下。但沈練等人已經簇擁著她出了院子,動作非???。 而他打仗時左腿曾經受傷,如今突然用力過猛似乎舊傷突犯,疼痛劇烈,根本不能追上去。陸嘉學扶著樹干強撐,厲聲道:“你要是不想我連累旁的人,就給我回來!” 他的親兵很快下樓來扶著他,人已經不見了。陸嘉學閉上眼,緩緩地吐了口氣。 他睜開眼,語氣陰沉冷漠:“把陸大夫人給我叫過來,我有話問她?!?/br> 今天發現端倪了,他一定要找出來!羅宜寧,你還能跑不成! 宜寧聽到了陸嘉學的話,她靠著馬車背,珍珠在給她看身上的傷口。她又不像陸嘉學練過功夫,從二樓跳下來,就算有石榴樹擋了她一下,身上也傷了不少地方。手肘、膝蓋多處擦傷。腳腕是不能扭動了,開始腫痛起來。 珍珠心有余悸:“您是不是說什么話惹了都督大人了,我看他突然發怒拉著您,嚇得立刻去找沈練過來……” 剛才實在是太過刺激,直到現在她靠著迎枕才緩過來,宜寧搖了搖頭,問:“大伯母她們不知道吧?” “大伯母帶著人先一步回去了,應該是不知道的。不過鬧得有點大,聚德莊里應該有人看到了?!?/br> 現在也管不了別人了,由她們去吧,總歸沒有看到屋內什么情景。宜寧現在是想到陸嘉學的話……陸嘉學是什么意思?連累旁的人,他指的是誰?難不成他要對三哥動手?還是要對父親魏凌動手? 對被他害死,從沒有人知道過存在的前妻。他這又是何必,逼她回去到底要干什么! “您這傷怎么說……”珍珠有些為難,“姑爺怕是很難不會看出來?!?/br> “吩咐今天的人,什么都別說就行?!绷_宜寧不知道這種事怎么解釋給別人聽。義父試圖施暴,所以她被迫跳樓?不用傳出去,她直接吊死在懸梁上免得連累魏家比較好。 一行人先去了家醫館包扎,才趕回羅家。 回到羅家的時候天色微黑,已經過了飯點。 羅慎遠叫婆子給她留了飯,擱在蒸籠里熱著。一碟粉蒸rou,一碗乳鴿燉山藥,尖椒牛柳,醋拌的黃瓜絲。宜寧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她反思自己白天的所作所為,在面對陸嘉學的時候的確稱得上是愚蠢。她恨自己這些年沒有多大長進,但是蠢事已經做了,沒有辦法彌補。陸嘉學現在開始懷疑她了。他究竟要做什么? 屋內點著燭火,一般吃飯都是宜寧說話,羅慎遠聽。羅宜寧日?,嵤露嗟檬?,羅宜玉的羅宜秀的,打包起來一股腦兒地說給他聽,吃飯總是熱熱鬧鬧的。由于小時候培養的習慣,羅慎遠在飯桌上幾乎是不說話的。今天她也不說話,只有碗著的聲音。 “不過是去喝個茶,怎么就摔成這樣了?”羅慎遠就淡淡道,“還包扎得這么難看。一會兒找藥膏紗布來,我重新給你包扎?!?/br> “我見樹上的石榴長得好,便想親自摘些給你們帶回來?!绷_宜寧早就想好了說辭,“我帶了好幾籃子的石榴,你要不要吃?” 羅慎遠看她一眼:“都包扎成這樣了還吃,以后不許跟羅宜秀出去?!?/br> 她小時候就愛和羅宜秀玩,老是出事。羅慎遠不太喜歡羅宜秀,怎么出嫁了還住在娘家,該回夫家去了,否則像什么樣子?!懊魈煳胰ズ痛蟛刚f一聲,請朱家過來接人回去?!?/br> “她明天自己就回去了!”宜寧只能拉著他的手臂笑著說,“你不要生氣,我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其實都是皮外傷,沒傷得根骨?!?/br> 羅慎遠見她也沒胃口吃,擱下筷子,叫下人把席面撤走了。 他把她受傷那只腳拿起來放在自己膝頭,把她的裙子撩起一些,然后捏了捏她的腳踝。宜寧痛得臉色都變了,啊了一聲。他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問:“皮外傷,嗯?” 宜寧只能道:“下次不敢了?!?/br> 他見她可憐兮兮的,揉了揉她的頭安慰:“好了,不疼?!?/br> 丫頭已經去尋了紗布來,他重新給她包扎,包得漂漂亮亮的。像一顆精致的小粽子。 “三哥,你從哪兒學的這手藝?”宜寧舉起自己的腳看了看,確是很漂亮。他活得很嚴謹,書房里毛筆都要順著一個方向擺,書籍按了類別和冊數挨個放,連包扎個傷口也是。 “哪兒這么多話?!绷_慎遠把她放在床上,“這幾天好好養傷不要動彈,知道嗎?” “好?!彼匀还怨源饝?。 “遇到什么麻煩,可以跟我說?!绷_慎遠突然說了句,“如今我是你丈夫,有事我幫你解決?!?/br> 她吃了好多不愛吃的尖椒,喜歡的粉蒸rou卻次次都避開了,她的筷子就沒有夾過尖椒以外的菜,只因為那道尖椒離她最近。必定是有心事的。 “沒有什么的?!币藢幷f,“就是看戲累了點?!?/br> 等晚上睡的時候,外頭已經熄滅了燭火,唯有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宜寧看著床頂的承塵,四角掛的絡子。她想了很久,才側過身支起頭說:“三哥,你……熟悉陸嘉學嗎?” 羅慎遠睡在外側,兩人之間隔了一尺寬的距離。他睜開眼問:“怎么了?” 宜寧繼續說:“也沒什么,我只不過覺得他是個很可怕的人……”她不愿意連累羅慎遠,如果真的連累,她可能會去找陸嘉學求饒也不一定。 “我很熟悉他?!绷_慎遠再閉上眼,“你成日不要多想,這些事不用你管,免得cao心?!?/br> 宜寧才又躺下。她伸出手拉住羅慎遠的手。羅慎遠任她握著,一會兒側頭看她已經睡著了。他側身把她擁到懷里來,讓她睡得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