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大同的事處理好了?” 陸嘉學道:“這不是回來喝你女兒的喜酒嗎?!闭f著從袖中拿出幾張銀票,“禮錢?!?/br> 他越云淡風輕,魏凌就越覺得有事。魏凌一看他出手就是兩千兩,也沒客氣收了過來。門外還在喧嘩,他還要出去應酬賓客,魏凌就說:“你是宜寧的義父,本還以為你來不了了,能來自然是好的。外頭好些要給你請安的官員,你可要見見?” 陸嘉學不耐煩地擺手:“不見,你先去忙,莫要管我?!?/br> 魏凌嗯了一聲下去了,他到門口吩咐管事:“告訴小姐一聲,讓她來給她義父請個安?!?/br> 宜寧上次之事多虧陸嘉學,來謝他是應該的。 管事應諾,他這才去了花廳,女婿還在那里。 外面熱鬧,就襯得廳堂里格外的靜。陸嘉學靠著椅子沉思,外頭有人進來跟他說:“侯爺,箱子已經送進來了?!?/br> “狗膽包天的東西……”陸嘉學冷冷地說,“叫他們好好埋伏著,出現就給我抓?!?/br> “英國公府今日有親事,人事混雜,到處的防備都是漏洞,他們想必很容易混進來?!蹦侨寺曇粢坏?,“就怕擾了國公爺家的親事……” “他們不敢在英國公府里鬧事?!标懠螌W漠然地說,“無事,回頭補償他就是了?!?/br> 那人這才退下去。 丫頭在宜寧耳邊說了話,她眉頭微皺。屋內的女眷笑語喧嗔,她就輕輕走出門問:“陸都督不是在山西嗎……” “奴婢也不知道,國公爺讓您過去請個安。說畢竟也是您義父?!?/br> 宜寧看著身上的大紅吉服,五味陳雜。這時候她就不能輕易走動了,不過幸好是在中堂,沒有到外院。 她讓玳瑁打了把傘遮太陽,從抄手游廊往中堂去。抄手游廊的夾道過去有片青磚石鋪的空地,有好幾個小廝看著,守著的是一會兒就要抬出門的嫁妝。宜寧瞥了一眼嫁妝擔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指了指其中幾個黑箱子問:“這些從何而來?”既沒有搭紅綢,樣式和別的也不一樣,沒有雕花,顯得非常暗沉。 領頭的管事說:“回您的話,這是都督大人送的添箱禮?!?/br> “可有單子?” 管事有些遲疑:“大人說就不必計較了?!?/br> 宜寧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道:“不對?!?/br> 玳瑁有點疑惑,她可沒覺得哪里不對:“小姐,怎么了……可要奴婢去看看那些箱子里是什么?” “你先別動?!币藢幷f,“陸嘉學剛從山西回來,他走之前不知道我要出嫁。他剛回到京城,怎么短時間就準備了幾箱子的添箱?拿這些東西可能是直接從邊疆抬回來的……你說他能在邊疆給我準備什么添箱,莫不成還能是羊rou?” 玳瑁聽她說得有道理,不禁也有些心驚rou跳:“那您說里面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币藢幙戳怂谎?,她怎么猜得到陸嘉學給她送的什么,要是能猜到陸嘉學的心思,她現在就不站在這里了。但是他剛從都指揮使的府上回來,宜寧不禁的猜測,他要么就帶統炮之類的火器回來,要么……就真的是羊rou了。 可惜沒帶青渠出來,宜寧指了個小廝上前:“去試試那兩個箱子重不重?!?/br> 小廝去搬了搬,還沒回來稟報。但宜寧看他的樣子就有點失望,他抬得有點吃力,但能夠挪動,證明里面的東西不壓分量,肯定不會是鐵器……那究竟是什么呢? 小廝抬頭拍了拍手上的灰,突然嚇得啊地大叫了一聲,然后撲倒在了地上,屁滾尿流地往回爬。 有十多個人影突然躥了出來,而且紛紛從腰間摸下一把繡春刀。做的明明是護衛的打扮,但一把就拉住那幾個小廝,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說:“閉嘴,不要喊!” 玳瑁嚇得發抖,抄手游廊離夾道也就一丈遠,那幾個賊人抬頭就看到了她們倆。宜寧要比她鎮定一點,但也不禁有點害怕,她把玳瑁按在一旁,終于看到了那箱子縫里漏出的一點東西。 暗紅粘稠的……是血。 宜寧當然不會以為陸嘉學真的送她兩箱羊rou。真是要送,從山西運回京城早就該爛了。 那里面很可能是尸首! 玳瑁嚇得厲害,緊緊揪住宜寧的衣袖大喊起來:“快來人,府里有賊!來人??!” 宜寧把她的嘴捂上都來不及,那幾個人很明顯怕別人吵到了。立刻提著刀就要過來先解決她們。宜寧再怎么鎮定也是女孩,手腳頓時發軟。其中已經有兩個人拎起刀超她們走過來,面露兇相,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打算談條件留活口的。 宜寧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要跑。突然眼前一花,又是幾道身影閃過迎上這幾人。她則被人攬著腰帶到一邊,隨后抱著她的人冷冷道:“抓?!焙蟪鰜淼哪切┤嗣黠@更加訓練有素,手里帶鉤子的彎刀非常的靈活,立刻和這些人纏斗起來。 而宜寧已經意識到抱著她的人是陸嘉學,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熟悉。 她立刻就推開了他,然后冷冷地看著他。 陸嘉學嘴角微微一扯:“對救命恩人就是這個態度?要是剛才我不帶你,你已經成了刀下鬼了?!?/br> “義父?!币藢幭蛩硇Φ?,“若不是您帶來的東西,我又為何會有性命之憂,感謝倒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了?!?/br> 他剛才肯定一直在暗處看著。 他究竟在干什么! 第136章 這邊的動靜卻終于驚動了前院,英國公府的護衛馬上就動了起來。魏凌站在花廳外低聲問:“內院如何了?” “還不知道……好像沒丟東西。但是不知道賊人究竟在哪兒……” 今天府里有親事,送進內院的賀禮、雞鴨魚rou本來就多,趁亂讓人混進去很有可能。加上后院的守備不如前院……魏凌的臉色相當的難看,怎么這時候出岔子!這些狗膽包天的,當他英國公魏凌是吃干飯的不成。魏凌冷聲道:“立刻拿我的腰牌,去神機營帶兵來?!?/br> 羅慎遠正被眾人圍擁著,有人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之后,他放下應酬朝英國公走過來。喜慶突然就被人倉促打斷,他臉上的笑容全無,身上大紅的吉服襯得他越發高大。 他走到魏凌身邊道:“岳父大人先不急。宜寧她們可在內院里?守衛如何?” 魏凌吐了口氣說:“她在內院里,內院有三隊護院巡視?!钡珒仍菏桥斓淖√?,這些護院近了也不方便,只在外面巡邏罷了。 “不能立刻派人進去?!绷_慎遠說,“就算守衛松懈,能混進去也絕不是劫匪。要是亡命之徒,身上本來就有背著命案,逼急了他們什么都做得出來?!彼诖罄硭碌臅r候看多了這些人,殺幾個人之后也就不在乎殺不殺了。 女婿平時不聲不響的,但是論起心眼來,幾個魏凌都比不過一個羅慎遠。魏凌自然是信他的:“那這該如何是好?不如我帶兵把英國公府圍???” 羅慎遠搖頭不語,突然說:“此事古怪,為了錢財不至于丟性命。你府上可有什么機密的東西,關系哪位大人生死的?” 否則又怎么會偷偷溜進內院去。 魏凌搖頭表示沒有,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眉頭一皺:“你這么一說起來,陸嘉學剛從山西回來……還給宜寧送了幾箱的添箱禮。我覺得他是有點古怪。會不會這些人是沖他來的?” “他來多久了?” “該有半個時辰了?!?/br> 羅慎遠聽了臉色不太好:“我派人去了五城兵馬司,但恐怕來不及了。岳父大人,你的護衛能否借我一用?” 魏凌連忙叫了沈越過來,他也跟上了女婿。羅慎遠就沉著臉往內院走,身上還穿著喜慶的吉服。 外頭的人看到新郎官出來了,后面還跟著英國公,覺得有些奇怪。 內部被栓子栓住的垂花門猛地被撞開,一群人頓時涌了進去。羅慎遠在后面背手走進去道:“現在就搜,只要是生人,立刻抓過來?!?/br> 護衛頓時四下散開,府里一片喧嘩,都不明白是這是怎么了。魏凌皺了皺眉,剛才不是還說不能打草驚蛇,怎么這下鬧得動靜如此大:“慎遠,你這又是做什么?若是鬧起來……” “他們是有目的而來,不是為了英國公府,所以不會輕舉妄動?!绷_慎遠看了岳父一眼,畢竟不是每個武將都像陸嘉學那樣詭計多端的?!暗窃俨徽宜麄兂鰜?,一會兒就真要出事了?!?/br> 搜羅不過一會兒,魏凌派出去請的神機營便過來了。 他管神機營,來的都是精銳,帶著長槍和統炮,將英國公府外面團團圍住,氣勢浩大。這邊由進了一隊到內院,由魏凌指揮著。老太太等人都先簇擁去了外院安置,賓客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頓時有點慌亂。好在來的是神機營,不然看著架勢,還要以為英國公府被抄家了。 羅慎遠和魏凌剛要往中堂去。就有人匆匆地走過來,滿頭大汗,在魏凌和羅慎遠面前行了禮。 “國公爺,姑爺,小姐放嫁妝那里打起來了。都督大人送給小姐的添箱有問題……您快去看看吧!” * 那些人還在纏斗,但隨即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其中。另一派的人頓時就處于下風了。 宜寧看了一眼那箱子,問道:“里面是尸首?” 陸嘉學搖了搖頭。 他說:“尸首不對,應該說是人頭?!?/br> 宜寧想問是誰的人頭,你居然放在我的添箱禮里,是要我抬去羅家嗎?想了想還是別問了。陸嘉學跟她并不算熟,知道得多了并不好。 陸嘉學帶著宜寧去了中堂坐下,他不說話喝著茶,也不理會宜寧,外頭艷陽高照的。有個穿著程子衣的人走進來道:“……抓了六個,其他幾個見狀不妙,趁亂跑逃跑了?!?/br> “追吧?!标懠螌W只是說,那人又出去了。 宜寧沒有茶喝,剛才在外面曬得厲害,有點口干。但是外頭現在有點亂,她覺得還是在陸嘉學身邊最安全,不要亂跑了。她看著外頭的太陽,心想不知道魏凌知道后院的事沒有,有一搭沒一搭的擔心著。 這場意外的確打斷了她的親事,不然這時候已經要出嫁了。 陸嘉學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她亂跑什么,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要不是他順手救了她,這時候還真是刀下鬼。 他本來是想讓程瑯娶魏宜寧的,結果居然成了羅慎遠。 屋子里張燈結彩,大紅綢子就掛在屋檐下。那個沉默看著隔扇外陽光的少女一身的大紅吉服,已經偏西的太陽帶著淡淡橘色,照著她手腕上的金鐲子。華貴而又莊重,唯有新娘子的發髻不太適合她,越發顯得她面容清嫩了。 成親這么熱鬧,總是讓他想起他當年成親的時候。 陸嘉學這一生只成過一次親。 其實沒有這么大的場面,那個時候他只是個不出眾的庶子,手頭不寬裕。能置辦的都置辦了,但是他把她娶進門的時候,卻很雀躍和高興,她肯定是不知道的。揭開蓋頭的時候她抬起頭打量他,他就洋溢不住地微笑。 現在的他位高權重,擁有了一切東西,財富,權勢,地位,能給她任何東西。 但是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陸嘉學沉沉地閉上眼,外面太陽的光快要收攏起來了。 宜寧覺得這種氣氛實在是詭異,也沒有進來說話的,天色漸漸黑下來,快要耽誤時辰了。 她朝外走去,想到外面喊個小廝去看看,卻聽到背后那個人突然開口說:“她也叫宜寧?!?/br> 她的心頓時猛地一跳,連怎么反應都忘了。手抓著門框漸漸的泛白,抓得指甲生疼。 那種說不清究竟是憤怒還是悲哀的情緒不停地翻騰。陸嘉學經歷過這么多的暴亂和戰爭,大風大浪,如今他站在權力的頂端肆意別人的生死,居然還記得當年侯府里,他是個普通庶子的時候娶過的妻子。 為什么要突然提起? 宜寧讓自己的語氣盡量的非常平淡:“義父在說什么,我不太明白?!?/br> 陸嘉學只是突然想說而已,也許真的是黑夜太過岑寂,記憶卻越發的清晰。費盡辛苦得來人,萬般疼愛的人就這么沒有了。曾經的憤怒和絕望,恨不得毀滅一切的情緒,現在也不過是傍晚余暉里一句簡單而平淡的陳述。 “你不用明白?!彼降卣f,“現在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去把你父親叫進來吧?!?/br> 宜寧望著傍晚的太陽,她回頭看著他。 濃烈的金光里,屋子里的黑影籠著他的半邊側臉,那個曾經笑容滿面的人一臉的嚴峻冷漠。 “好?!币藢幋鸬?,隨后她就跨出了房門。 她準備去叫個小廝去請父親過來,但靠著廊柱,又靜了很久。 直到有個聲音淡淡地叫她:“宜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