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他總有機會試探她的,要好好想想怎么試探才是。 馬車終于還是掉頭往寧遠侯府去了。 陸嘉學剛見了內閣首輔汪遠,下屬把汪遠送出了寧遠侯府。他坐回書房里喝茶。茶蓋才掀起三分,程瑯便進來了。 “舅舅?!背态樜⒌拖骂^喊他。 陸嘉堂抬頭看他,他其實一直很欣賞自己這個外甥,何況又是jiejie唯一的兒子。程瑯行事謹慎,天資聰明,他也愿意重用他。上次的事他權當是狼崽子剛長出了利爪,迫不及待地想要試一試鋒利,畢竟也還是自己的外甥,他也沒打算再計較了。 “我聽說你近日和新任大理寺少卿羅慎遠走得近?”陸嘉學問他。 程瑯就道:“卻也談不上近,此人心機太重,唯有周旋而已?!?/br> 陸嘉學聽了就一笑:“正好,如今有個事情棘手。你可知道前幾天因為貪墨被抓的浙江布政使劉璞?” 程瑯當然知道此人,這位劉璞在位的時候尸位素餐,貪污受賄成風,手下的官員也是層層的勾結包庇,犯了不少的冤案。前不久才剛被查出來,還是錦衣衛親自押解進京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在路上讓他給跑了,如今此人是不知所蹤的。 陸嘉學也不等他說話,就繼續道:“當時動用錦衣衛抓他是徐渭授意的?!?/br> 程瑯這才抬頭,覺得有些疑惑:“徐大人為何會管貪墨的事?”他心里略一想,“劉璞能從錦衣衛手中逃走,恐怕是有人幫他……難不成……” 陸嘉學點頭,笑了笑說:“自然有人幫他,是我幫他。我讓宋誠帶了三百精兵去救他出來,還被錦衣衛殺了兩人。但是中途他的親信被人挾持走了,現在我們正在找他這個親信?!标懠螌W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現在我這里有了線索,此人就在大理寺少卿羅慎遠手里。但是已經查探過了,人既不在刑部大牢里,也不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應該是被掩藏起來了。我需要你把這個人找出來,不能留在羅慎遠等人手里?!?/br> 程瑯聽了已大致明白了。 難怪……他一直在想,究竟是誰能在錦衣衛手里救走劉璞,原來是陸嘉學! 那現在看來,這個劉璞可能是陸嘉學的人,當然也更有可能是汪遠的人。汪遠和陸嘉學一向都是有合作的,兩人之間本來利益就牽扯不清,而且陸嘉學很少跟這些地方官員往來,倒是汪遠跟這些人來往甚密。劉璞手里應該掌握著什么重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很重要,所以徐渭才想親自來管。 但是陸嘉學,或者是汪遠并不想讓徐渭知道。 他一拱手道:“外甥明白了,那我現在就去找此人?!?/br> 羅慎遠,那正好要對上他。 陸嘉學嗯了一聲,叫下屬進來,派了幾十個親兵給他。程瑯帶著人出寧遠侯府,抬頭的時候,看到一輪上弦月正掛在天邊,月色皎潔。 他的思緒漸漸地平靜下來,不能讓外物擾亂了他的冷靜。 宜寧剛到羅慎遠在新橋胡同的院子里,剛探出馬車,就看到一只手朝她伸手來。 她抬頭看到是她三哥,便搭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新橋胡同這里住了很多新貴,三哥這個院子應該是剛買下來的,反正他也挺有錢的。院子氣派也寬敞,回廊修得曲曲折折,太湖石堆砌假山,很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柔婉。府里伺候的仆婦眾多,他帶著她走在前面,邊走邊說:“……你的院子剛清理出來,你先在這里住著。母親幾天后可能就會來,到時候就住在你隔壁的院子里,你們好說話?!?/br> 宜寧要住的地方是個五間七架的院子,從漏窗直接能看到水池里長的睡蓮,還有垂下來的拂柳,非常的漂亮。就是天色已晚了,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丫頭們已經搬著東西進去布置了,宜寧發現這里面好些丫頭原是伺候她的?,F在看到她,均都有些激動。 屋子里擺了張八仙桌,宜寧在繡墩上坐下來,發現地上鋪著絨毯,華麗又軟和……這屋子應該是很費心了。 她讓羅慎遠坐下來,親自給他倒水:“三哥,你現在一個人住這里嗎?也沒個人陪你說說話?” 羅慎遠看她殷勤地給他倒水,就解釋道:“我不常住這里,這里去大理寺衙門不方便,如今我一般都住衙門里?!?/br> 那應該就是為了她,特地把這里打整好了的……說不定還是為了她在這里住的。 他慣是不怎么愛說話的,丫頭們又都在收拾。接過她遞過去的水時候,他突然碰到了宜寧的手,但他很快又收回去了。 可能是因為很久未曾相處了,跟他相處起來有些不自在。 宜寧暗想著,又跟羅慎遠說話:“母親寫信給我,說羅二爺有意讓你娶孫家的小姐。我還沒有看到過我未來的嫂嫂呢?孫家小姐是什么樣子的?還有上次我看到那位謝二小姐似乎也對你有意……怎么你到現在都沒有說親呢?我看你的幾個丫頭倒也都是水靈的長相,你……每天看著她們就沒有特別喜歡的?” 俗話說成家立業,別人在他這個年紀可能孩子都有了。他倒是也有幾個貼身的丫頭,但丫頭要是收做通房了,便會梳了婦人的發髻。剛才看到那幾個可都還是少女發髻。 就是魏凌也是有幾個通房丫頭在的。男人在這種事上就算不熱衷,也不可能一點都沒有。 羅慎遠聽了看著她,難得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道:“你瞎管什么事?!?/br> 她一個姑娘家,什么看著有沒有喜歡的。 宜寧心想她當然要管管,但看林海如送到羅慎遠身邊的丫頭都是個頂個的漂亮,就知道她心里有多著急了。那些丫頭也都是一顆心在他身上,這是最常見的。對于丫頭來說,最好的便是能跟了主子做姨娘,不用發配出府或者隨便配了小廝,更何況伺候的還是羅慎遠。日夜都看著他,怎么會不喜歡。 “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帶你到處看看?!绷_慎遠說著就站起身來。 宜寧抬頭看他:“你不多坐一會兒?” 夜已經很深了,而且她又不是原來那個小女孩了,他再呆下去也不合適。她是自己把他當哥哥,根本就沒有意識到男女有別。 燭火照著她的側臉,一張臉如白玉雕成,眉眼更有幾分艷色,眼睛里似乎倒影著燭火的熠熠光輝,唇瓣非常的細嫩柔軟。這種美是帶著色香的,并不是單純的好看……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心術不正的緣故吧?,F在她這么的信賴他,那還是不要再坐下去比較好。 隨行的珍珠倒是反應過來,屈身說道:“三公子是該回去歇息了,您遠道來接咱們小姐,倒也是辛苦了?!?/br> 羅慎遠來回奔波的確也是辛苦了。如今沒人幫他cao持家務,這府里的布置都是親力親為的,恐怕也是耗費了精力的。何況他剛做了大理寺少卿,日??隙ㄊ呛苊β档?,全國的重要刑獄案件都要送去大理寺那里,每天不知道要過手多少案宗。 “那就明日再說吧,我送你出去?”宜寧站了起來。 羅慎遠擺擺手讓她別送,又笑了笑說:“你還是休息吧。這府里你又不認得路,送我做什么?!?/br> 他起身整了整官服衣擺,這才走出去了。守在門外等他的小廝和護衛跟了上去,還有幾個留在了宜寧的院子外面,替她守著。 宜寧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來,望著夜色里他離去的挺拔身影,片刻后收回視線,青渠已經把洗腳水端進來了。 第102章 晨光柔和地灑進院子里,宜寧剛醒了不久。她很久沒有睡得這么好過了。 她站在屋后面的回廊上,看著池塘里養的睡蓮。院子里的景色非常的幽靜雅致,倒是遠遠地傳來坊市熱鬧的聲音。 英國公府是近皇城了,四周沒有熱鬧的坊市。新橋胡同這里卻很熱鬧,甚至不遠處還有河運穿過。往來的商賈、運船絡繹不絕的。 她來京城這么久了都沒有出去逛過,倒是有些期待。 珍珠給她端了碗熱茶來,替她披了一件長褙子,道:“您剛起來,外頭的風還是冷的?!?/br> 宜寧看著杯中冒出的氤氳熱氣,突然說道:“父親現在應該都出城了吧?!?/br> 魏凌是今日凌晨出征的,宜寧倒是想送他一程,但是他不同意。宜寧想到魏凌穿著盔甲率領軍隊遠行的樣子,在晨霧里漸行漸遠,總覺得心里有種無力感,可能是人對于未知的不安吧。這么想想不去送別也好,恐怕魏凌也不希望看到她去送吧。 她喝了口熱茶,發現這是她小的時候非常喜歡喝的芝麻油酥茶。 珍珠就說:“應該是出了城的,奴婢瞧這府里景色當真不錯,小世子還想跟著您來呢。要是小世子也來便熱鬧了?!?/br> 庭哥兒被魏凌帶去衛所了,魏凌要他跟著教習師父練武功。他已經不小了,現在該開始扎底子了。 庭哥兒當然不情愿了,英國公府可比衛所舒坦多了。魏凌看到他這個嬌慣的樣子就不喜,他是從小在軍營練大的,沒成年就會殺敵了。也不管庭哥兒愿不愿意,就把他拎到了衛所去,一個丫頭婆子都不讓帶。佟mama最心疼他,恐怕如今還在府里抹眼淚想他呢。 宜寧想起庭哥兒就笑笑。把茶杯遞給珍珠,問府里的仆婦:“這時候三哥可起來了?” 仆婦屈身道:“……三少爺一向起得早。小姐可要奴婢去通傳一聲?” 宜寧揮手說:“不必了,你領路就行?!彼萌ニ鹤永锟纯?,也不知道他早起都在做什么。 仆婦應了喏,在前面給她領路。 這府里的確修得非常好,草木茂盛,詩意盎然。走過竹林徑就有一片大湖泊,湖上修著回廊。再走過一個堂屋,過了月門。眼前才出現一個開闊的院子。院子里也鋪著整齊的青石磚,灑掃得非常干凈。院子里樹木高大,四側都立著護衛。 宜寧發現這些護衛并不是羅家的人,他們顯得更加訓練有素,呼吸之間綿密而沒有間隔,都是練家子。 其中領頭的一個向她拱了手,道:“羅大人在書房里,屬下去通傳一聲,請小姐稍等片刻吧?!?/br> 他這里的守衛都比得過東園了……宜寧心里暗想,倒也沒有為難這護衛。到了抱廈里小坐。 不過沒多久羅慎遠就出來了,他現在不怎么愛穿直裰了,而是穿了一身灰藍色右衽圓領長袍,腰上又掛了塊玉牌。顯得比原來凌厲一些??吹剿踔枰膊缓?,羅慎遠就走過來,帶著她進屋子里去?!拔以缟戏愿廊藴蕚淞擞筒?,你可覺得好喝?還是從家里帶出來的廚子?!?/br> 護衛看到羅慎遠牽著她進來,這才恭敬地讓開了。 宜寧看著護衛恭敬的表情,再看他云淡風輕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三哥,這些護衛是哪兒來的?我看比英國公府的都不差。你這府里倒也戒備森嚴了,原來我去你那里,可還不需要通傳的?!?/br> 羅慎遠聽了就笑說:“下次讓他們不攔你就行了?!?/br> 也許是因為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原來他一貫是沉默隱忍的?,F在卻也有種氣勢了。 宜寧跟著他進了書房。他可能是正在看案卷,屋里開著窗扇,窗外遍植松林。 “我聽說新橋胡同靠著一條運河?!币藢幵跁坷镒聛?,跟他說,“我還沒有看到過運河!” 羅慎遠看到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就道:“一會兒帶你去,等我把這里看完就走?!?/br> 他低頭看案卷,宜寧有些百無聊賴。在他的書房里走來走去,他的藏書一向很多,現在又放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卷宗。她在女子里只能算是中等的個子,在他面前就只能算個嬌小了。宜寧想拿高處的書那本《尚書纂義》來看,偏偏夠不到。結果他的披風放在旁邊的架上,她拿書的時候一不小心就碰倒了。 羅慎遠抬頭看她。 宜寧就呵呵一笑說:“你繼續看……沒事?!彼岩录芊銎饋?,就發現他已走到自己身邊問:“你要看哪一本?” 羅慎遠幫她把書拿下來。他拿書的時候靠近了她一些,宜寧看到他的手舉過自己的頭頂,然后書遞到了她面前,宜寧抬頭看他,他就語氣溫和地問:“你可是覺得無聊了?要是無聊就去外面玩會兒?!?/br> 這時候門外有人通傳:“大人……石護衛請您過去?!?/br> 羅慎遠聽了就淡淡回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彼褧诺剿掷?,“等我一會兒就過來?!?/br> 宜寧看到他出了書房,那護衛跟在身后就去了。她頓時有些好奇,拿著那本書翻了兩頁,又覺得沒什么好看的。她等了一會兒也不見羅慎遠回來,不是說一會兒就回來嗎?書房外面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那倒不如去親自去找找他。 宜寧放下了書,從書房的側門出去。沿著回廊慢慢往前走,這個院子倒是真的大,走了好幾個轉口也沒看到他的人。直到了一間廂房外面,她才聽到里面有人在說話,語氣非常的無情:“……不肯說就動刑吧?!?/br> 她聽得出這是三哥的聲音。 又有個人嗚咽地痛苦道:“劉大人有恩于我……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肯招!” 羅慎遠冷笑了一聲說:“那好,那就打死你再說吧?!?/br> 宜寧又聽到了下屬說什么,她走近了一些,從槅扇的縫隙里看到了屋里的場景。這里面說是廂房,倒更像個刑房,一面墻上掛滿了顏色灰暗的刑具。有個衣衫襤褸的人被綁在刑架上,身上穿的可是青色的官服,看補子應該是個六品官……他低垂著頭。羅慎遠站在一旁看著,有人拿了把鐵鞭,劈頭蓋臉地朝這個人臉上抽去,立刻就把他打得皮開rou綻!那人嘴里剛被塞了布條,就是咬破舌頭都喊不出聲。但是他的臉色慘白,滿臉的冷汗。一道鞭子過去就是血痕。 羅慎遠看了卻道:“鞭子給我?!?/br> 他接了鞭子試了試力道,對著那人突然就是一鞭,這一鞭實在慘烈。鞭子上的細刺帶得他皮rou濺起,可能是傷到了眼睛,受刑的疼得不住發抖慘嚎,偏偏聲音怎么都出不來。羅慎遠卻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又是狠狠的一鞭抽下去,這次抽得那個人偏過頭!從耳根到嘴邊都是血rou模糊的。她甚至還看到那人光禿禿的耳朵,可能是被活生生剜去的…… 宜寧突然有種很不舒服,甚至是反胃的感覺。 她后退一步靠著墻,只覺得有些腿腳發軟。她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羅慎遠!如此的兇狠冷酷,看到那濺起的皮rou,他面色可一點都不變。他是大理寺少卿啊,怎么會做這等血腥之事!她突然想起羅老太太跟她說過的,羅慎遠年幼的時候,曾讓狼狗咬死過丫頭的事…… 可能是聽到了動靜,門這時候吱呀一聲打開了。宜寧完整地看到了那個人的樣子,她發現這個人比她剛才看到的還有凄慘百倍,幾乎就是遍體鱗傷,甚至手指都不齊全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折磨成這副慘狀! 羅慎遠看到宜寧站在外面,有些錯愕。 “大人,這位是何人……看到如此景象……” 羅慎遠看到宜寧的臉色不太好看,靠著墻仿佛有些顫抖。他立刻走了出來,從后面攬住了宜寧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眉眉,不要看,不要看就沒事了?!?/br> 宜寧被他抱在懷里,明明周圍都是他的味道。但她卻聞到羅慎遠手上的血腥味,她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腦海里總還是剛才看到的場景。羅慎遠一鞭子下去,血rou飛濺的場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當面看到的沖擊力還是太大了。 羅慎遠干脆把她打橫抱起來,宜寧感覺到自己落在他懷里,他側過宜寧的身子朝著里靠著他。她聽到他說:“……先關起來吧,別的不要管?!?/br> 羅慎遠大步走出回廊,他把宜寧放在了旁邊廂房的床上,宜寧這才看到他的臉。他低聲問:“眉眉,你怎么跑過來了?可是嚇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