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羅老太太卻挑眉冷笑:“你不是要罰她嗎?你現在罰啊,把她從床上揪起來,打她一頓解解你的怒氣。要么罵她一頓,看看她能不能給你認個錯?!?/br> “我……”羅成章頓時有些詞窮,“我是聽說,她違逆了顧女先生上課的規矩,還不知悔改,才想過來說她幾句。沒想到她是真的病了……但就算是病了,也不能不尊師重道??!” 羅老太太繼續道:“姐兒還不夠尊師重道?她昨晚有些不舒服,我勸她不要去進學,她說自己總不去進學怕老師責怪,一定要去。雪枝不過在旁邊給宜寧端些茶水,偏偏顧女先生不依不饒地要雪枝出去。宜寧也沒有說什么,叫雪枝出去了。顧女先生卻還要罰姐兒抄書。姐兒身子骨本來就沒有好透,中午昏倒在聽風閣,抱回來的時候渾身guntang?!?/br> “如此這般,還不叫尊師重道?那你跟我說說,什么才叫尊師重道?” 羅老太太聲音越來越冷厲,到最后聽得羅成章渾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這和他在羅宜憐那里聽來的可不太一樣,按了宜憐的說法。是宜寧無理取鬧在先,又不聽老師的懲罰再后,真是驕縱的小姐脾氣。但是現在看到宜寧躺在床上,病得無比孱弱,羅老太太跟他說話語氣又滿是怨懟,他怎么會還不明白。 想到自己剛才怒氣沖沖地罵宜寧是‘孽障’,羅成章的聲音就不由低下來:“是我沖動了些,宜寧平日總是闖禍的時候多,我難免以為是她的錯……沒想到她是真的病了?!?/br> 聽到他說話,林海如卻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也有埋怨:“老爺,我沒有那個身份指責您。但是現在姐兒要是醒著,肯定也不想看到您,您還是先出去吧?!?/br> 羅成章有了些尷尬,又望著小女兒慘白的小臉,想到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這么重。他又不好再說什么。 羅老太太叫他去了正堂,繼續說:“宜寧的事,可是喬姨娘說給你聽的?” 羅成章搖了搖頭:“母親,實在不干喬姨娘的事。她與宜憐在屋里說私話,是我突然闖進去聽到的……她們兩個都不是那等搬弄是非的人。喬姨娘還一直求我要寬恕眉姐兒?!?/br> 羅老太太哼了一聲,心想兒子平日在朝堂上倒也精明,怎的一沾到那個女人就耳根子軟了。冷冷地道:“她喬姨娘是什么人,真要是存心不讓你聽到,你能闖得進去?她們兩母女說私話的時候。門口難不成連個守門的丫頭都沒有?” 羅成章聽到母親這般不留情面的犀利指責,仿佛冷風一吹,也稍微清醒了些。 如果兩母女說話真的不想讓他聽見,那門口就應該有丫頭守著,但偏偏一個丫頭都沒有。還不是就想等他隨便闖進去。 但他總想起喬姨娘對自己一片情深,這些年不爭不搶,與林海如好個對比,又覺得不該懷疑她。 羅老太太看自己兒子的臉色不定,就低聲道:“當年……明瀾是怎么對你的。你把喬姨娘帶回來,非要納她為妾,明瀾阻止你了嗎?明明也是顧家嬌養大的小姐,卻性子恭順溫和,從來不曾與你計較。如今她不在了,你就縱著那兩個來欺負她可憐的孩子嗎?” 羅老太太說得自己都氣起來,語氣哽咽:“你狠得下那個心,我可狠不下來。這次你若不教訓那亂嚼舌根的,你也別認我這個母親了!” 羅成章聽到羅老太太提起宜寧的生母明瀾,不由得就想起那個溫和柔婉的女子,死的時候慘白的臉,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抓著羅老太太的手,叫她照顧自己襁褓中的孩子。生怕自己去了之后,孩子就孤獨無依。 羅成章扶老太太坐下,緩了語氣道:“是兒子不好,母親不要生氣,擔心氣壞了身子。我回去便懲罰她們兩個。叫她們來給宜寧賠禮道歉?!?/br> 他在朝為官,孝道是最重要的。要是因為這種事被言官參一本,這官兒他也別想當了。 羅老太太這才緩過氣來,又冷冷道:“若還有下次,我可不會再饒了她?!?/br> 宜寧睡得昏昏沉沉的,只覺得有個暖和的身體抱著她,后來便要離開。等她醒來時,覺得自己舒服了不少,睜開眼才看到林海如雙眼腫得跟桃似的。雪枝扶她坐起來,給她墊了個軟和的迎枕。 宜寧想起自己昏過去之前,似乎是看到了羅慎遠。但四下看去,又沒有看到他的人。 “雪枝……我是怎么回來的?”宜寧問道。 雪枝擦了眼淚說:“姐兒,是三少爺抱您回來的?!?/br> 竟然真的是羅慎遠救的她。宜寧心里有些復雜,雖然心思狠毒,但是羅慎遠對自己這位嫡親的meimei,當真是處處容忍,百般縱容。而且總是在危機的時候救下她。 雪枝又從旁邊的小幾上拿起一本冊子?!叭贍斀o您送了這個過來,奴婢從聽風閣拿回來的?!?/br> 宜寧接過來看,這本字帖的墨跡很新。雖然寫的是梅花小楷,但筆畫遒勁有力,一看便是男子所寫。 宜寧暗自思忖著,把冊子擱到旁邊,就想從床上起來。 林海如卻趕緊按住她:“你可別動了。好好養著,廚房剛給你燉了藥,一會兒就要喝了?!?/br> 宜寧苦笑道:“母親,我沒有事。我已經不燒了?!?/br> 林海如瞪她一眼:“那也不準起來?!?/br> 一會兒羅老太太也進來了,監督宜寧把整碗的藥喝下。宜寧無奈,誰讓她竟然在進學的時候昏過去了。她喝完藥之后,兩個女人還要監督她躺著休息。 宜寧卻搖頭說:“女先生罰我抄五遍《弟子規》,我還沒有抄完呢。還是抄完了給她送過去吧?!?/br> 羅老太太氣得直按她的小腦袋:“平時看你頑皮驕縱的,別人都不敢欺負你,我還勸你溫和些?,F在卻溫和過頭了,叫人欺負到頭上都不反抗!抄什么抄,我看誰敢叫你抄?!?/br> 宜寧看老太太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就笑了笑。 她心里為原來的小宜寧感到心疼。小宜寧活得那樣驕縱跋扈,是不是也是因為別人總是這么對她,她卻沒有個說理的地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來反抗。其實,這個世界總是更同情弱者的。 但是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小孩而已。 她抱住了羅老太太說:“祖母,我哪里是叫她欺負了。只不過我不聽她的,又要叫別人說我驕縱了!” 羅老太太想起剛才怒氣沖沖地進來的羅成章,再聽自己的孫女溫言細語,卻說的都是真話。眼眶忍不住發紅。小姑娘哪里是不懂,她分明就是知道的,但是一直都默默地忍受。 喬姨娘正在房里抱著軒哥兒哄,羅宜憐在旁幫母親纏絲線。 看弟弟總是哭個不停,羅宜憐輕聲說:“母親,您怎么就篤定父親會罰七妹呢……” 喬姨娘把孩子哄睡著了,交給乳母抱去睡,跟女兒說:“你父親早忍耐她許久了,再說你父親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不尊師重道。他能有今天全靠老師提攜,才在官場一帆風順?!?/br> 喬姨娘說著有些出神地看羅宜憐。 羅宜憐被喬姨娘看得發虛,忍不住問:“母親,怎么了?” 喬姨娘才嘆氣說:“我孩兒啊,你是庶出的姑娘,若是不討著你父親的歡心,便什么都沒有。幸好咱們太太的肚子沒用,不然還有得你受?!?/br> 羅宜憐聽到母親這么說,有些委屈,她不甘心地道:“雖然我樣樣都做得比宜寧強,那又能如何。祖母偏心宜寧簡直偏心得不像話。我有時候真是不喜歡宜寧極了,她原來那般羞辱我,父親也只是訓她幾句了事,我心里卻是恨不得掌她的嘴……” 喬姨娘緩緩笑了:“你得忍,越是讓宜寧欺負你,你越表現得可憐,你父親就更疼惜你。你被她欺負的時候不高興,娘可是為你高興的。你父親一次次的不喜歡宜寧,才更疼愛你?!?/br> 羅宜憐細想來的確是如此,眼看著受欺負的是她,實則除了受點欺負,好處都是在她這兒。兩母女正要繼續纏絲線,卻聽到門外傳來丫頭的聲音。羅宜憐正想抬頭看發生什么了,就看到羅成章陰沉著臉走進來了。 喬姨娘看他臉色不對,心里猛地一沉。上前溫柔地笑道:“爺這是怎么了……可是七小姐……” 羅成章一把拂開她的手,冷冷地道:“你跪下!” 喬姨娘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不敢忤逆他,連忙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道:“老爺,您有話好好說便是了,何必這般動氣。卻不知是妾身哪里犯了您的不痛快……” “你給我閉嘴!”羅成章陰冷地說,又指向羅宜憐,“今日誰說眉姐兒忤逆老師,又賭氣不去進學的!眉姐兒明明就是病了,堅持不住暈倒的。你是非曲直不分,反倒在背后排揎眉姐兒的不是,差點讓我冤枉了她!若是今天不懲罰你,怎么對得起你七妹!” 第10章 羅宜憐聽到這里,哪里還不明白是出事了。她本以為羅宜寧不過是耍脾氣,誰知道她竟然是病倒了。 她立刻也跟著跪下來,眼眶濕潤道:“父親要是想罰我便罰吧。只是真要罰的話,我卻還有幾句話想說。父親來的時候我本不想說,您卻偏偏讓我說。女兒看到meimei不來,便以為是meimei缺席,況且七妹的丫頭的確有頂撞女先生的言語。爹爹您說說,女兒究竟錯了哪兒……” 喬姨娘也哭道:“老爺說我們搬弄是非。但憐姐兒說的都是她目之所見的,哪里來的搬弄。七小姐沒去進學是事實,憐姐兒實在也沒有說謊啊。我的憐姐兒一向乖巧懂事,又何必要去說七小姐的不是呢?!?/br> 羅成章哼了一聲:“你真當我不知道了。門口沒有人守著,就等著我來聽。喬月蟬,如今你也是長進了,竟然算計到我頭上來!” 喬姨娘心里有些惶恐。以前羅成章可沒對她生過這么大的氣,氣宜憐誤說meimei估計是一方面,他更不喜歡的應該是有人算計他。喬姨娘立刻轉變了語氣,幽咽道:“爺這么說,實在是冤枉了人啊。我如何會算計您。門口沒有人,不過是丫頭們去太太那兒領月錢了,太太一向不讓妾身過問這些。爺您真要覺得是妾身故意設計,就該在爺一開始問的時候就說,妾身又何必遮掩……” 羅成章聽喬姨娘苦苦哭求,心里的怒氣稍微消散了幾分。 羅宜憐在旁卻是越來越泣不成聲:“我卻是沒受過這個委屈,請父親責罰,也好證女兒的清白。我一向都不與七妹計較,又何必在這種事上說七妹的不是呢。父親不信就算了,我、我……” 羅宜憐越說越急促,竟然一口氣提不上來,昏了過去。 喬姨娘連忙要過去抱女兒,又急又傷心,屋里亂成一團。 羅成章把女兒都氣得昏過去了,哪里還記得懲罰她。連忙叫人去請大夫都來不及。 晚上羅老太太跪在佛像前念經,就聽到稟報的人來說六小姐哭暈過去了,現在喬姨娘的院子里忙成一團。 羅老太太只是冷冷一笑:“隨她哭去吧?!?/br> 復又低頭念佛經,為宜寧祈福。 宜寧第二日醒來,林海如就喜滋滋地來看她。跟她說羅成章回去就發落了那兩母女,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晚上也去睡書房了,沒有歇在喬姨娘那里。 “你父親訓斥你六jiejie的時候,你那六姐身子弱,都哭得昏過去了?!?/br> 宜寧也聽雪枝說了昨天發生的事。 林海如卻話鋒一轉,幽幽道:“你六姐身子好得很,每頓能吃兩碗飯,比我還吃得多。能哭得昏過去?我才不信呢!” 宜寧笑了笑道:“她昏過去之后,父親是不是就沒說什么了?” “你父親叫人扶她還來不及呢,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绷趾H鐒兞肆F咸呀o宜寧吃,湊過來又笑著說:“宜寧,別怪我說話不中聽,你這一病倒是病得挺好的,我看到那狐媚子吃癟就高興。一會兒你父親還要帶著她們來給你請罪呢?!?/br> 宜寧看林海如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暗自發笑。她這繼母林海如這樣藏不住心思直來直去,難怪被喬姨娘吃得死死的。 過了一會兒,羅成章果然帶著喬姨娘和宜憐來給宜寧請罪。 宜憐一臉的病弱樣,看起來臉色比宜寧這個生病的還差??薜美婊◣в甑恼f:“jiejie也是誤會了,還不小心讓爹爹聽了去,反倒讓你受了委屈,你可要原諒jiejie啊?!?/br> 羅成章在旁看著嬌弱的六女兒哭成這樣,想到昨晚因為自己的訓斥,她都哭得暈過去了,就忍不住說:“宜寧,你六姐身子不好,昨天還昏倒了……她認錯態度倒也誠懇,你還是原諒她了吧?!?/br> 宜憐好歹是羅成章親手養大,這孩子的秉性柔弱,他是熟悉的。 她一向溫和怯弱,又多多謙讓meimei,應該也不會蓄意的害她。 宜寧還沒說話,林海如就冷冷地道:“老爺這話說的。憐姐兒生了什么病就身子不好了?宜寧可是發燒才好的。究竟該疼惜哪個,老爺沒數嗎?” 自己這位繼母倒是難得上道了一次。 宜寧心想自己好歹不是小宜寧,不然這得多憋屈。明明自己才是病的那個,怎么就是羅宜憐更嬌弱了。左不過就是裝個柔弱可憐而已。 宜寧心里醞釀了一下,眼眶通紅,聲音微弱地接話:“母親可不要這么說。六jiejie雖然是jiejie,但是身子向來嬌弱,何況爹爹常說,我做meimei的要讓著jiejie?!闭f著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羅成章說,“我原諒了jiejie,爹爹就不會怪我了吧……我沒有遵守女先生的規矩,是我不好。我本來是想把書抄完的。只是我實在是難受極了才昏過去的,下次就不會了……” 那小模樣又驚惶又可憐。明明不是她的錯,卻如此惶恐,生怕別人因此責怪她。 羅成章看到平日驕縱的宜寧一臉的孱弱,巴掌大的小臉沾著瑩瑩淚光,眉梢的小痣又是如此可愛,隱隱有幾分像她母親。說話的語氣又無措又委屈,不由得就想到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孩童,甚至比宜憐還要小兩歲。 自己對她這么嚴苛,還讓她做meimei的讓著jiejie,實在是有點過了。 羅成章做坐到女兒床邊,摸了摸宜寧的頭發,聲音柔和了一些:“眉眉兒別哭,爹沒有怪你。你是病了的,不怪你?!?/br> 喬姨娘和羅宜憐站在后面一臉僵硬。 羅老太太在一旁看著,卻暗自覺得好笑。宜寧如今是越來越聰明了。 不過這樣才好!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吵不鬧的,別人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委屈。 宜寧卻想好歹自己當年在眾姐妹中,哭戲也是一等一的好。從原來祖母那里哭來了侯府的親事,又哭出了整整八十擔的嫁妝?,F在羅宜憐跟她比哭?真要是比過去了,她也算是丟臉了。 宜寧的手抓住被褥,緊緊地揪著說:“母親去的早,宜寧連母親的樣子都不記得……宜寧有什么也想,是不是就是我太調皮,所以母親才不要我了,我也怎么都等不到她回來。以后宜寧會好好改的。母親要是在的話??吹轿夜怨缘牟徽{皮,她也一定會喜歡我……” 真是聞著傷心,聽者落淚。 羅成章看著女孩兒說得如此可憐,也不禁的起了憐惜之心。她才多大,小小的一個孩子。又沒有親生的母親照顧著,沒有母親的孩子總歸是可憐的。 想到這里,羅成章回頭對羅宜憐說:“宜憐,你是jiejie。以后可不要再做那等以訛傳訛的事情了,就算是無意提起也不行。你meimei沒有母親,你平日要多關照她才是?!?/br> 羅宜憐畢竟也是個半大的孩子,表情控制不到位,只能勉勉強強地應是。 羅成章又寬慰了哭泣的小女兒好些話,才帶著喬姨娘等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