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端坐的洛靈修閉上雙眼，重新捏訣，一絲不茍地將靈氣向自身引導。秦正卿在一旁協助，將試圖逃逸的靈氣一一捕捉送向洛靈修體內。

    經常的雙修讓兩人的一切親密無間，洛靈修的身體對秦正卿的靈氣毫不反抗全盤接受，而已經有過數次實戰經驗的秦總裁不再像第一次吸收靈氣那樣需要別人幫助，隨著玉環的運轉收放自如。

    因而雖然祖龍靈氣渾厚，魏韜現在卻覺得比第一次要輕松得多。

    他微微放松下來，見秦正卿與洛靈修兩人已經不需要幫助，便將自己的意志蔓延向整個世界，開始自己最后的工作。

    第90章 消失的愛人

    過去，他也常常觀察著這個因自己而生的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大到國家之間的混亂戰爭，小到一株野草嫩芽的初生。他沒有自己如何形成的記憶，畢竟在他學會思考之前只是一片混沌未明。

    也許正是因為知道能夠生出一點靈識是多么的幸運，魏韜才更喜歡自己所擁有的這個世界，而且，是因為遇見了那個人，才讓他能夠知道自己所擁有著這么一個世界。

    可惜他們的緣分大概就是那么單薄，也許他們之間階級的差距太過龐大，是一條無可逾越的鴻溝，這幾萬年來無論他用什么樣的方法尋找，都沒能再如愿見上那個人一面。

    說實在的，魏韜并不清楚自己對此所懷的究竟是怎么樣一種感情。但他想，既然曾經如此關注過這里，那個人肯定和他一樣，是很喜歡這個世界以及這世上的一切的吧。

    我會保護它的。魏韜閉上雙眼，意識中看到的是整個世界的風景，而他只是一雙手，溫和但不容置疑地將那些仍然處于末日恐慌中的生靈攏入懷中。

    無數的靈魂在天地間化作星星點點的美麗螢火，在無形的意志指引下慢慢匯成無數條發光的河流，在天空中不斷奔流著、奔流著，向被指定的終點昆侖山巔那一方小小的玉環飛去。

    此刻，身為唯一一個尚未被波及的旁觀者，崔爍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天空中這些由一切生命的靈魂組成的璀璨天河，無聲而瑰麗地流淌著，由一個世界奔向另一個世界。

    這種場景是那樣的熟悉，讓他一直都有些迷惘的眼神變得漸漸清明起來，仿佛在靈魂之河里見到了美麗的故事。最后，他不再望著天空和那些靈魂，而把目光投向正在心無旁騖地指引著他們的魏韜。

    “原來是這樣啊?！彼萌魏稳硕悸牪灰姷穆曇?，帶著隱隱的笑意嘆息了一聲，“我現在才發現，我們都還挺蠢的，天道呢，有時候也挺狠的?！?/br>
    洛靈修還在源源不斷地吸收著龍脈之力，秦正卿一邊消化自己的那十分之三，一邊幫助洛靈修引導靈氣歸入識海，一邊還要注意自己的魔府溯魂玉環的狀況，基于多年當總裁的經驗，秦正卿表示自己一心三用游刃有余。

    他家靈修吸收大部分靈氣的做法看似兇險，但洛靈修道心堅定，識海本就打磨得寬廣，目前看來沒有出現不可控的局面，不過境界的突破已成必然，到時候肯定要面對飛升的局面，好在看來靈修胸有成竹，應該已有應對的方法。

    倒是溯魂玉環的狀況令人憂心，隨著魏韜不斷地將靈魂河流引導入內，玉環的內部也被一再擴大，之前注入的那點本源實在不堪重負，玉環隨時都有碎裂的危險。

    秦正卿走上修煉外道之路，意味著玉環作為并非自己練成的魔府，一旦碎裂，他也可以另尋法器再練作魔府就是。

    但對魏韜來說這個小世界如果也被毀壞，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甚至那些已經救下的人也會再一次面對灰飛煙滅的境地。

    他本想提醒魏韜，他做的已經足夠了，能救下如今這些生命已經很了不起，他不可能把整個世界都抗到肩上。但當秦正卿抬頭看到魏韜的表情時，卻驟然失語。

    魏韜在笑著。

    他站在那里并非做為一個痛苦而絕望的犧牲者，他只是帶著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愛，來保護他所愛的一切，所以，他很高興。

    看了看仍然端坐風雨不動的洛靈修，以及屹立在前穩如山岳的魏韜，秦正卿也托穩玉環，開始專心地維持玉環中靈氣的運轉，盡量去保護那個初生的，還無法發揮作用的小小本源繼續成長。

    那是最愛這個世界的人贈與這個世界最好的禮物。

    雖然之前魏韜還調侃他說千萬別讓這個小世界的本源也生出意識，但秦正卿忽然想，如果真的生出來的話，是不是能算魏韜的兒子？不不不，也有可能是女兒。

    這么說起來，世界的本源有性別嗎？未開靈智的話應該是沒有的吧，這具身體也是魏韜自己選擇并凝聚而成的，那么說起來，他喜歡的那個人應該是名女性？

    不知道她在天道之上，有沒有看到這個世界里正在發生的一切，或者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這樣一片土地上停留過。

    “秦正卿！”

    思緒正開始蔓延開去的秦總裁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看到不知道什么時候走近了自己的魏韜，他的身體只剩下一個虛無的輪廓，透明得仿佛伸手就能穿過去。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能從魏韜臉上看到悲傷的表情，與剛才的笑容完全不一樣。

    秦正卿抬頭一看天空就明白了，仍舊在不斷匯集的靈魂河流已經失去了指引的方向，他們再不能順著應有的通道進入玉環，只能茫然地在他們頭頂這一方天幕上徘徊著，不斷的徘徊著。

    像找不到歸路的飛鳥一般發出凄厲卻近乎失聲的哀鳴。

    “我的力量僅止于此了，抱歉?！蔽喉w的聲音像是山谷里的回聲，明明響在他的耳側，卻完全落不到實處。

    秦正卿正色看著這個即將消失的“朋友”，“你已經做得足夠了?！?/br>
    魏韜并沒有因為這點安慰而露出原本常見的笑容，他只是留戀地看著秦正卿手中小小的玉環，它看上去在微微發顫，似乎因為吸收了太多無法承受的靈魂而時刻會碎裂的樣子。

    “接下來我會把我所有的本源都放入玉環中去，然后，看顧這個世界直到它的新本源長成能夠獨立運轉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請你和靈修一定要保護好它?！?/br>
    “我一定會的?！鼻卣洳怀Ｗ龀龀兄Z，但從不食言。

    而洛靈修依然在吸收龍脈剩下的一點力量，似乎并沒有聽見這邊的對話，但魏韜知道他的為人，所以他的表情雖然因為未能拯救所有生靈而悲傷，卻并沒有太多擔憂。

    只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但支撐自己的力量已經太少了，魏韜沒有精力再去回想自己究竟忘了些什么。

    他伸出手，無限眷戀地覆蓋在玉環之上，然后，在自己的眼中，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慢慢開始融化，透著晶瑩微光的液體一絲一絲滲入玉環之中。

    “再見?！彼p聲說。

    就在這時，他忽然間想起來自己到底遺忘了什么，崔爍！

    他居然忘了將崔爍的靈魂放入玉環！這個人，這個人，他明明決心過的，要讓他在新世界里繼續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

    然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無法中斷自己的溶解，而玉環的狀況也再容納不下任何一個靈魂，他甚至無法在秦正卿發現他忽然扭曲的表情并且發出疑問的時候去回答他，他已經無法說話了。

    求你們，打開忘川的時候把崔爍也帶走吧！他的心里大聲喊著，然而沒能發出一絲聲音。

    就在魏韜陷入絕望的時候，身后有種熟悉的氣息環上他幾近透明的身體，一只手伸出來，溫柔的握住他融化中的手掌，修長的五指優美而熟悉。

    耳邊溫熱的吐息讓人一時無法反應，只聽見有人對他說：“你呀，還是這么胡來?！?/br>
    “你……崔爍……？??！”有什么溫暖的東西注入了他的身體，魏韜聽見自己終于發出了聲音。

    “這確實是我今生的名字，不過剛剛我終于想起來了，我們相遇的時候，我還叫元宸?？上?，走過太多次的忘川，見過太多太多的黃泉花，我把自己給忘了?，F在，我只是個凡人，你該不會嫌棄我吧?！?/br>
    “我——”魏韜拼命想要回頭，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制住，完全無法去看身后的那個人一眼，他只能無法抗拒地感受著暌違經年的溫暖懷抱，眼睜睜的看到握著自己的那雙手，也與自己一同開始融化。

    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崔爍，不，元宸想做什么。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你不能這樣……”

    元宸輕笑著，“為什么不能，你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原本已經與天同壽的我，為什么要自行墮落，走過那么多次忘川河，摘下那么多的黃泉花，就為了與你再次相逢？”

    “可現在——”魏韜覺得自己的喉頭又哽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心心念念尋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原來也一直如此不曾停歇地走向他。

    可他們相認得太晚了，晚到，無法再去多說一句話。

    可也許……天道終究還是眷顧了他一次，不是嗎，透明的眼淚從魏韜眼中滑落，他像崔爍一樣笑起來，“真是的，你為什么就不能，找得再快一點呢？”

    這時候他已經變得幾乎連殘影都不見，隱約只覺得有人在耳邊說：“因為，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以后啊?！笨伤呀洘o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聽了，只知道，握著自己的那雙手，還是那么地有力。

    哪里有以后啊，你又騙我，最后的最后他想。

    “魏韜！崔爍！”秦正卿終于喊出聲來。

    就在這時，這方世界天空之上的屬于天道的天幕中，忽然有無數劫云積聚，氣勢洶洶地向這個世界壓下來。

    第91章 最后的歸途

    原本一直端坐消化著龍脈之力的洛靈修無聲的睜開眼，他的身周發出耀眼刺目的金光，光暈里的整個人看上去肅穆而莊嚴，他已經境界大成，這是即將飛升的預兆。

    然而他并不理會天上的劫云，“秦正卿?！彼雎暯械?。

    秦正卿注意到洛靈修的異狀，“靈修？”

    “準備好打開地底忘川的通道?！?/br>
    “可是魏韜和崔爍他們——”秦正卿話說到一半，看到洛靈修眼中的神色，瞬間明白，洛靈修說要救魏韜，就是真的要救，絕不是空口說說，而且現在，他已經準備好了。

    不再說多余的話，秦正卿將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收集到的所有龍脈之力凝聚在掌心，然后強行撕開這個世界的空間壁壘，開辟出通往那一條忘川的道路。

    而洛靈修完全無視屬于他自身飛升劫云的聚集，運起屬于一個幾近真仙者所有的靈力，將魏韜、崔爍和那塊承載著新世界的溯魂玉環包裹進去。

    “將你的靈魂交與我吧?！?/br>
    仍然抱著魏韜的崔爍聽見洛靈修的聲音響在耳側，向對方點點頭，臉色十分平靜，“麻煩你了，靈修。我最后還是要說一次，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幫助我們不是必須的，你現在仍可以飛升。而且，由于這個世界的崩壞，天道劫云在這里對你的影響會小很多。這種機會萬年一遇，你想好了嗎?！?/br>
    洛靈修不為所動，“秦正卿在這里，即使沒有你們，我也不會飛升?！?/br>
    “謝謝你。魏韜能遇到你，是他的幸運?！?/br>
    “遇到你才是?！?/br>
    崔爍一怔，啞然失笑，“我以為我帶給他的都是痛苦，本來還在想，當初，如果沒有一時興起讓他生出自我意識就好了。你這么說，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那么，開始吧?！?/br>
    金光閃耀。

    整個世界開始迅速地碎裂，一片接著一片，瘋狂地向無盡的深淵墮去，紛紛揚揚像無數羽翼破碎的蝴蝶，在做最后的掙扎。如今這個世界里僅有的生命現在都立在昆侖山巔，被無窮無盡的金光所包裹。

    盡管死去過又重來一遍，但洛靈修的靈魂始終是完整的，他沒有感受過撕裂靈魂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痛苦的感受。

    但當他將崔爍原本就殘缺不全的靈魂再分裂出一半的時候，崔爍的表情卻沒有任何改變，他始終溫柔地矚目著懷中那個已經看不見的身影，好像魏韜仍舊在那里。

    秦正卿的聲音似遠似近地傳來，“快一點靈修，這里也馬上就要陷落了！”

    洛靈修沒有絲毫動容，他將那么浩瀚磅礴的靈力化作細而鋒利的薄刃，小心翼翼地分離著崔爍的靈魂，盡管崔爍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他卻聽見了靈魂本身痛苦扭曲的尖嘯聲。

    一個神的靈魂，經歷了什么才會如此殘缺，無人得知，而這段靈魂現在會被再度分為兩半。

    腳下的大地在顫抖，整個人都能感受到那種逼近而來的失重感，即使面臨如此危險，洛靈修卻沒有一絲分心，他知道但凡有一點意外，不僅救不了魏韜，崔爍也會被毀掉。

    全身的靈力在迅速流失，丹田好像被掏空，唯有金光更加閃耀。

    散盡一身修為，對任何修仙者來說都是絕不愿意看到的結果，然而洛靈修在面對救人和飛升之間，不曾有過片刻的猶豫。

    在劃下最后一刀的時刻，他感覺到自己腳下一空，看來整個世界都已經碎成齏粉，落向星辰的深淵。然而預料之中的墜落感卻沒有來臨，他甚至感覺身體一輕，然后迅速但安穩地移動起來。

    如果他能夠看到外面的情況，就會知道秦正卿竭盡自己的所能，維持這一團金光不墜，并且一往無前地向他所開辟的空間通道飛奔而去。

    當初心血來潮地教秦正卿運用靈氣玩一般地“飛一飛”，卻讓秦正卿無師自通地悟出了自己的終極大招——用靈氣把媳婦兒裹起來扛著媳婦跑！

    而金光里，洛靈修終于完整地分裂出了崔爍的一半靈魂，然后將它交與崔爍手中。至于崔爍要怎么用這一半靈魂救魏韜，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天空中的那些劫云就像來時一樣迅速的散去，好像這里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么，無論是金丹真人洛靈修還是大乘尊者洛靈修或者即將飛升的洛靈修都不復存在，現在的他，就像當時剛剛在這個世界醒來那會兒一樣，失去了所有的修為，只是一個道心堅定的向道者。

    金光散去，他回頭，看到空間的通道在自己身后合攏，印出那個世界最后的一幕景色，是無數崩塌墜落著的粉塵，像初夏的第一場暴雨，只是無聲。

    ***

    忘川是一條河。

    流淌在經年無日無月無晝無夜的黑暗里。沒有人知道它從哪里發端，也沒有人知道它最終要流向哪里。路過過它的人，只知道它的岸邊，總是開滿了熱烈如火的黃泉花，和寂寞地鋪了滿地的三生石。

    這條貫穿了所有世界的河流，就像籠罩在所有世界之上的天道一樣，是永恒不滅的存在。

    現在，有三個人站在河邊，站在那些仿佛要灼傷人一樣紅極艷極的黃泉花叢里。